戀愛的小行星

今天咖啡館生意有些寡淡，鹿原百無聊賴，盯著牆上的畫發獃。這是一幅朋友送的裝飾畫《創世紀·亞當誕生》。

門口的風鈴響了，一個女子走了進來。長發披肩，墨鏡遮臉，白色的連衣裙。她看了鹿原一眼，微微點了點頭。坐下后，繼而發現了牆上的裝飾畫。

「你相信奇迹么？」沉默了一會兒，她忽然開口問鹿原。

鹿原點點頭，但沒接話，只是把一杯咖啡放在她的面前。

裝飾畫有濃郁的現代派風格，畫中的上帝伸出手指，正要把無上的神力傳給亞當。

《戀愛的小行星》，036號驚池故事。

我是鹿原，歡迎做客驚池咖啡館，我在這裡等你的故事。

1

2022年 太平洋 秋

飛機穿過厚重的雲，向平流層爬升。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透過舷窗，看著藍色和白色組成的世界。他的母親坐在一側，睏倦地睡著了。

飛機一陣顛簸，小男孩有些緊張。胡亂之下，抓住了坐在他右邊的一個乘客的胳膊。男孩抬起頭，是一個帶著墨鏡的長發女子。

女子摘下墨鏡，露出清秀可人的容貌，她年紀不大，三十不到的樣子。她看著男孩窘迫的表情，不禁莞爾，順勢颳了一下男孩的還沒隆起的鼻子，輕聲說道：「別怕，這是氣流。沒有這個，飛機還飛不起來呢。」

男孩有些害羞，低下頭。他注意到她的手臂雪白，纖長的手指攥著鉛筆，正在紙上悉悉索索地畫著什麼。男孩努力伸長了脖子，好奇地問道：「大姐姐，你畫的這個圓球是什麼啊？」

「這是啊，光之使者路西法，我喜歡叫它憂鬱的路西法。」

「那圓球上怎麼站著一個人，還有一雙好大的翅膀？這是誰啊，你認識么？」

「他……他是我的天使，我生命中的天使。」女子說著說著，心口一陣難以壓抑的絞痛襲來。

小男孩大著膽子地拉起女子的左手，一股淡雅的清香鑽進他的鼻子。

兩人一起望向窗外。天空很美，彌散著寧靜而深沉的藍。

2

2018年 上海 冬

韓鹿正捧著書，手機響了起來。她興奮地放下書，接起了電話，幸福的表情溢滿在臉上。

「鹿兒，你在幹嗎呢？才離開你幾天，就想快點回到你身邊。美國的學術氛圍和國內就是不一樣。告訴你啊，我今天終於通過高精度儀器看到了它，比我想象中的還美。」電話那頭傳來一陣好聽的男聲。

「哼，你沒兩句話就提它，難道它比我還重要麼？」韓鹿有些嬌嗔地說道。

「鹿兒，你是上帝賜予我的禮物，而它是上帝顯聖的靈物。再過兩天NASA（美國航太總署）會在期刊上發表這顆新發現的小行星的論文，我已經署名是我們倆共同發現這顆小行星，我想把這顆行星作為我們即將新婚的見證。」電話那頭，男聲有些興奮地說道。

「那……你給它起什麼名字呢？」韓鹿聽了這話，臉頰有些發紅。

「我已經想好了，它通體湛藍，閃著光，就叫它Lucifer blue，憂鬱的路西法。」

「路西法，光之使者，墮落天使。夏目，我真搞不懂你，科學家應該是個無神論者，可你卻唯心得厲害。」

夏目聽了這話，沉默了幾秒，開口說道：「鹿兒，科學的終極不就是神學么？人類太渺小，無法參透的事情還太多。但，有一件事情我卻沒有一絲疑問。」

「是什麼？」韓鹿好奇地問道。

「我們彼此的愛。」夏目輕輕地說。

3

2022年 華盛頓 秋

飛機降落在美國華盛頓，女子下了舷梯，在候機大廳和小男孩告別。臨走之前，她把手繪的鉛筆畫送給他。出了候機大廳，她上了一輛等候許久的黑色福特轎車。

NASA新聞發言廳內坐滿了人，各類膚色人群的臉上神態各異，氣氛有些凝固，讓人呼吸困難。大門被推開了，刺目的閃光燈下，女子帶著墨鏡，在安保人員的指引護送下，緩緩走入會場。她攥緊了雙拳，慢慢地走著，山雨欲來，她也只是一個無可奈何的弱女子。

「夏目，你要是在我身邊就好了。」她默默地念著。

女子落座，摘下了墨鏡，露出一張秀麗但憔悴的面容。她接過話筒，用流利的英語緩緩地說道：「各位，我是韓鹿，今天代表我丈夫夏目而來。」提到夏目，她有些哽咽。

一位美國記者站起來，對著韓鹿說道：「韓小姐，你好。我是紐約《太陽報》的記者詹姆斯。夏目先生在柯伊伯帶（註：太陽系邊緣存在一個由冰物質運行的帶狀區域，有大量小行星群）發現了一顆淡藍色的小行星，並命名為Lucifer blue。三年前，就在小行星被命名后的第七天，它突然改變軌道，朝地球飛馳而來。如此巧合，我想聽聽韓小姐對此有什麼看法。」

韓鹿看著神色詭異的詹姆斯，內心一陣翻湧。她深吸了一口氣，不緊不慢地說道：「諸位，這的確讓人始料未及。即便是夏目，他當時也是相當震驚。不過，夏目曾和我說這件事屬於高度機密，但媒體第二天就知道了，我想NASA內部一定有人泄密。」韓鹿看著主席台上這些西裝革履的男女，露出一絲冷笑。

詹姆斯哼了一聲：「這種世紀災難，大眾不該有知情權么？或者說，貴伉儷是不是認為小行星的衝撞地球正合你們的意願！據NASA知情人士透露，夏目在得知小行星改變軌道后，曾極力反對用地球的科技力量來阻止小行星。你可知道，一顆直接50公里的小行星一旦撞擊地球，產生的破壞力將是廣島核爆的千萬倍，人類將全部滅亡。韓小姐，冒昧問一下，夏目他這樣做的目的時什麼？」

韓鹿氣得渾身發抖，一時間有些語塞。詹姆斯咄咄逼人，已經毫不掩飾他的惡意。

一位女記者突然舉手岔開了話題：「韓小姐，我是《馬賽時報》的薩拉。我想知道，你覺得是什麼原因讓這顆小行星改變了原有的軌道而向地球而來。歐洲航天中心的超級計算機已經做過精密計算，除非是有巨大引力的影響，否則在物質密度稀薄的柯伊伯帶，一顆小行星改變軌道的幾率為零。」

韓鹿看著面露和善的薩拉，對這問題有些猶豫。她掙扎了幾分鐘后還是開口了：「夏目生前曾認為Lucifer blue是顆有思想的小行星，它突然轉向地球肯定是出於某種我們不知道的原因。」

法國記者吃驚地看著韓鹿：「韓小姐，那請問你丈夫覺得它是出於什麼具體目的呢？」

韓鹿看著法國記者，臉上露出了笑容：「我想，就像浪漫的法國電影一樣，它可能愛上了地球吧。」

此話一出，記者們再也坐不住了，紛紛開始騷動。很多人開始交頭接耳，看韓鹿的目光也變得不善起來。

「其實我丈夫早在學生時代就注意到了Lucifer blue。首先，雖然這顆小行星直徑只有50公里，但呈現出完美的圓球體，在這個級別的小行星里是絕無僅有的。第二，這顆小行星有相當規律的自傳，而且自傳一圈的時間和地球非常接近。最讓人感到驚訝的是，Lucifer blue的表面顏色呈現地球般的湛藍色，所以我丈夫最後給了我一個推測，他認為Lucifer blue來自地球，或者和地球有著什麼深層的關係。」

女記者盯著韓鹿，追問道：「能透露一下你丈夫推測的具體內容么？」

「夏目推測Lucifer blue的成因和月球一樣，是由於彗星或者行星衝撞地球而產生的。和月球形成不同的是，夏目認為這顆撞擊地球的星體是有生命智慧的，是人類目前無法理解的一種生命形態。地球因為這顆星體而孕育了生命，Lucifer blue則是和這顆星體一脈相承。夏目告訴我《聖經·舊約》就有些描述彗星衝撞的蛛絲馬跡。他覺得這些星體就是我們口中代代相傳的上帝……」

「閉嘴，夠了！」法國女記者再也姐受不了韓鹿的言論，她咆哮道：「你這個恐怖的女瘋子！你和你丈夫都是惡魔的使徒！你們褻瀆上帝，卻讓我們所有人來承受這一切！」

韓鹿看著近乎癲狂的女記者，慘然地說道：「你無法想象，這三年來，我和我丈夫承受著巨大的輿論和精神壓力。就算我們真的有罪，我丈夫他也已經贖罪了。他三年來飽受非議，如各位所知，一年前他跳樓自殺了。醫生診斷是重度的抑鬱症。我親眼看著他整個人一點一點在我面前崩潰，他被這世俗逼得走投無路的啊。」韓鹿再也止不住自己的眼淚，小聲抽泣起來。

突然，一個日本記者高喊著站了起來，他粗暴地打斷了韓鹿的話，用蹩腳的英文咬牙切齒的說道：「韓小姐，請收起你那看似天使的虛偽面具。眾所周知，路西法是魔鬼，你們給這個小行星起這樣的名字，從一開始就沒安什麼好心。據我們調查，你的丈夫生前就是一個『末世論者』，他的許多論文大肆宣揚世界末日。而不幸的是，你們的詛咒如今成為了現實！你們夫婦倆就是魔鬼的化身！」

日本記者的話終於成為壓垮現場氣氛的最後一根稻草，很多人開始一起高聲喧嘩，咒罵起韓鹿來。

韓鹿看著混亂的現場，日本記者的話，讓她徹底明白原來誹謗可以如此肆無忌憚和厚顏無恥。看來人們需要為死亡找一個替罪羊，而夏目和她就是最好的祭品。不過，為了夏目，她已經準備好對抗全世界了。

NASA的發言人看著混亂的現場，高聲說道：「各位，請保持冷靜和剋制。據各國航天中心大型計算機的的演算，小行星還需要5年時間才能降臨地球，現在各國的科學家們正在努力商量對策，正在想用各種辦法讓小行星偏離軌道。請相信科學，我們不會滅亡，科技會讓我們絕處逢生的」。

4

2027年 地球 春

由於末日降臨的恐懼，無序，混亂，暴動籠罩了世界。

五天之後，小行星就要進入地球大氣層了。

五年前，聯合國就已經商量出了對策，美國、、法國、德國、印度準備於今天同一時間發射火箭，靠近小行星後用核彈打擊，以改變小行星近地后的運行軌道。

5

2027年 春

韓鹿被憤怒的人群從住所里拖了出來。男人們拉著她的頭髮，粗暴地就地拖行，而女人們則一邊朝她吐口水，一邊進行各種惡毒的辱罵。一陣毒打后，韓鹿被人們頂在了一個架子上，手腳被捆綁，身體在架子上被擺成一個扭曲的大字型。

一個上身赤膊的漢子，朝著人群大聲疾呼：「韓鹿是不詳的化身，昨晚我做夢，神告訴我她就來自那顆地獄星。我們要處死她，不能讓這禍害留在這世界上。對付惡魔就要用火刑，燒死她！燒死她！」人群開始轟動，男男女女個個憤怒的看著韓鹿，眼睛里似乎要迸出火星來。

韓鹿被吊在架子上，奄奄一息，渾身上下被打得沒一塊好地方。她木然地看著人們在她的腳邊開始堆放雜物。

「看來，她們想燒死我。」韓鹿想起了夏目，內心感到一陣溫暖。她從未畏懼過死亡。

突然，后遠方跑來一個男人，他對著人群絕望地哭喊道：「火箭計劃失敗啦！小行星就要來了！我們要滅亡啦！」

發射核彈的計劃失敗了。印度的火箭升空到一半就解體了，法國和德國的航天中心最後一刻員工集體罷工（他們認為這是上帝的懲罰，就像聖經里的大洪水）。僅有的美國和火箭，在升空后一共發射了兩顆核彈，竟然有一顆的引爆裝置出了問題，無法引爆，最終無法對小行星的軌道發生決定性的影響。

在一片死寂的絕望中，和美國的宇航員與地面完成最後一次通話后，手動駕駛航天器撞向了小行星，向全人類謝罪。這悲壯的一幕被全世界的各個國家電視台直播。

就在航天器撞擊前的幾分鐘，衛星清晰地傳回了小行星的圖像，從遠處看，這顆藍色的星球，美輪美奐，而靠近后，行星表面出現許多大大小小的漩渦，這些漩渦詭異地一會兒張開，一會兒閉合，就像在呼吸一樣，這一幕讓所有親眼見證著忘了時間的存在。

美國飛船的隊長在最後幾秒，瞋目結舌地看著這一切，他緩緩閉上了眼睛，在額前劃了一個十字，輕輕地說：「夏目，你是對的。」

小行星已經越過月球軌道，還有兩個小時就會和地球相撞。人們早已逃得精光，在死亡面前，人類只留下恐懼和絕望。

雜亂骯髒的廣場上一片寂靜，只有韓鹿還被懸挂在高處。她努力抬起頭，極遠處，一個亮光從西北方慢慢出現。她知道，這就是Luciferblue。她看著這顆讓她和夏目陰陽相隔的小行星，嘴裡默默念叨著：「光之使者，雖然夏目因你而死，但他說從來沒有後悔發現你。那天他坐在天台上，微笑著對我說，你就是路西法，你就是上帝存在最好的證明。他認為地球和你是上帝一起創造的。他是一個科學家，講出這樣的話真是讓人唏噓不已。不過就算全世界都反對他，我也永遠相信他。

唉，說完這句話，他就從天台上跳了下去。那天，他笑起來真像個孩子。哦不，夏目他就是個孩子，他自始至終都愛著這個世界。

路西法，夏目堅信上帝愛人，他對這個世界仍舊充滿希望。如果有一絲可能，請你離開地球，讓這裡文明的火種能延續下去。即使這個世上充滿著骯髒和黑暗，但光明卻永遠都在」。

天上的光球已經清晰可見，連空氣都能感到到一股嘶嘶聲。恍惚間，韓鹿看到一束光從極遠處突然出現，隨後急速升騰，朝著小行星飛馳而去。

隨即，風從遠方呼嘯而來，颳得韓鹿睜不開眼。

夏目，是你么？

有你在，真好！

6

初夏 現在

我合上書，揉了揉酸脹的眼睛。六歲的兒子拉了拉我的手，問道：「爸爸，你的故事講完了么？最後小行星到底有沒有撞上地球？」

「當然沒有啊，否則我們早就完蛋了」我看著兒子，笑眯眯地說。

「小行星最後怎麼離開地球的？」

「它最後時刻改變到了線路，頭也不回地飛向了深邃的宇宙。」

「真是無聊，我去玩遊戲了啊。不過故事裡的小男孩是你吧。因為老媽和我說你最怕坐飛機，每次都怕得要死，媽媽說她的手好幾次都被你抓破了。你真的好遜，老爸！」

我舉手要打，小鬼早一溜煙走了。

我拉開抽屜，取出煙盒，一張有些發黃的白紙壓在下面。

紙上畫著一個圓圓的球，上面站著一個有雙翅膀的人，像聖徒一樣帶著溫暖的微笑。

兒子，我想你猜對了。

作者簡介

亞歷山大，一個窩在寫字樓里的，愛寫寫弄弄的小男人。

驚池工作室簽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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