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錢數到手抽筋的日子，其實也不好過。

前段時間，我寫了一篇隨筆發在自己的小號上。文章里，提到了好友阿文去了某銀行工作。

本來是想誇獎，但沒想到，她趕緊私信了我說：「快刪了，我覺得很丟臉。」 這件事背後的現實是，被長輩們提到過不少次的，銀行櫃檯這份工作，可能沒有想象中那麼好。

「這份工作不僅僅是工作，

更是一份嫁妝。」

阿文的父母，一直認為銀行是女兒的最好歸宿。於是，她明明學的是中文，卻被父母逼著去學數學，考各種金融證。

「工行、農行、建行、招行……只要你能想到銀行，我都去面試過了。」 阿文說。

只要呆在家，她媽就會說這樣的話：「又穩定又清閑，收入不低還體面，你為什麼不去銀行。數數錢，喝喝茶的工作不好嗎？」

但阿文說，就業的情況和以前不太一樣了。現在的畢業生，除了極少數的幸運兒外，大部分人都要從櫃員開始做起。

工作內容聽起來很容易，但是業務量真的多到可怕。

最多的時候，她一天辦了 150 筆業務。高峰期時，經常不吃不喝，甚至沒空上廁所。

「要離開工位，就要關掉所有的設備，得十分鐘。回來又要重啟一次，又要十分鐘。上廁所一來一回，我應該早被等急的客戶砸雞蛋了。」 說到這裡，她自嘲地說，進了銀行后，膀胱起碼大了一倍。

櫃員這個工作，工資可能也就三四千。別人覺得清閑，但其實有苦說不出來。阿文剛乾幾個月就想辭職，但每一次都被媽媽按了回去。

因為，對於單身了二十幾年的阿文來說，這不僅僅是一份工作，更是一份嫁妝。

「在銀行工作的女孩子，在我們這邊，就沒有找不到對象的。聽起來體面，又有時間操持家務，是婆婆最喜歡的。「 她媽媽說。

「銀行，

是戾氣的終點接收站。」

阿文所在的銀行，在市裡是出了名的繁忙。不管怎樣，大廳里始終都有人叫嚷著，「速度太慢，能不能快一點？！」

因為，在許多客戶看來，櫃員只不過是一台能聽懂人話的機器。

許多人覺得，自己等了 20 分鐘還沒有輪到，那就肯定是「有問題」了。

有一次，阿文按平時一樣處理業務。前面有一個大叔，存了十幾萬現金進賬戶。因為機器點錢的時間比較長，他就開始找和阿文聊天，結果發現兩個人是老鄉，就說了幾句比較開心。

后一個排隊的大叔存兩三千塊錢，阿文處理的時間就比較迅速。

數錢的檔口，大叔用食指狠狠敲了三下玻璃。

「有錢人你就嘻嘻哈哈，沒錢人你就板著臉，你們銀行的人也挺不要臉啊？」 聲音隔著玻璃罩變得低沉了一些。

那瞬間，阿文真想站起來，就把鍵盤甩那個大叔一臉。

但她還是沒有站起來，繼續面無表情地工作。周邊，也沒有任何人對這個男人表示意見。

「銀行是服務業。天錯地錯是你的錯，客戶不會錯。」 阿文這樣說。畢竟，很多銀行都在拚命求客戶把錢存在自己的賬戶里。

激烈的競爭，已經逼得各家銀行出盡了招數來吸引顧客。「不過，連省行、分行的領導，每一天都要吃飯喝酒、聯繫客戶。

小小的櫃員受小小的委屈又算什麼呢？」 阿文說。

「在我們銀行里，

習慣挨罵是必須的。」

讓人覺得累的，從來就不是工作，是人。

之前，她們銀行有個實習生，因為把 KPI 算錯了，導致上司的評級受到了影響，工資直接被扣掉了不少。

銀行工資本來就不高，那個主管馬上就當著所有人的面罵她：「你現在給我寫一份檢討，承認是你的錯誤。寫不出來明天就可以滾了。」

他走出了幾步又踱回來，「你會成為我們整個銀行最特別的實習生，因為寫不出檢討而滾蛋。」

實習生犯了錯，當然是該罵的。但是讓阿文覺得不舒服的是，「首先，她是一個一分錢工資都拿不到的實習生。第二，在壓抑的環境里，就算沒做錯事，也常常會被壓力很大的領導罵。

還真的挺痛苦的，都不知道她能熬多久。」

阿文還給我講了一個細節：「有一次，一個實習生用了電話沒有放回原來的位置，被主管在公司大群里拚命罵了好久。」

在那之後，她在公司講話都不敢大聲了。

「櫃檯坐久了，

感覺自己已經是一個廢人。」

當櫃員快兩年，阿文都不記得自己在被窩裡哭過幾次了。

剛開始，她也想過換一個工作。幾乎把網上所有想去的公司都投了一次，但還是溜回來數錢。

有一家互聯網公司直說，近一年的銀行從業經歷，讓她脫離節奏太久了。「才幾個月時間，他們說得那些新辭彙我已經聽不太懂了。」 阿文無奈地搖頭。

她說，以前，自己想進 BAT 都能有一點機會。「但現階段來說，銀行或許已經成了我能找到最好的工作。」

某天下班，她發現了一個剛進來的同事開的是雷克薩斯，覺得很驚訝。而觀察之後，她也知道了，有另外幾個年輕的同事開的車也不便宜。

「開始想不通，為什麼這些人家裡有錢，還要來這裡受氣。」 後來對比業績，發現原來對自己很難的任務，對他們來說並不難。而主管也在內部會議里說，誰要是能帶五十萬存款進來，馬上就給實習生的位置。

「不過呀，自己是普普通通的家庭，沒認識什麼人，又有什麼好比的呢。

最近，我們分行新調來了一位大堂，已經五十歲了。他以前是另一個網點的經理，但在那邊已經升不上去了，又要讓位給年輕人，於是就只能再回到基層。

每次看到他白頭髮的時候，我也覺得很心酸。」 阿文說。

最 后

前段時間，小文因為生病請過一段時間的假。

她媽媽每天都照顧著，好了就催她去上班，生怕她變成沒結婚，沒工作，又沒存款的三無青年。

而在上班不久之後，她又在媽媽面前提了一次辭職。不過，得到的回應是：「你還是別辭職了吧，大家都知道你有工作了。突然又失業的話，大家會怎麼想？」

在文章發出之前，阿文和我的最後一通電話里，她還是沒有做出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