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華晨：出走半生，願你歸來仍是少年

2017年，1塊錢你能幹點啥？

能買瓶康師傅礦泉水

能吃根小布丁棒冰

能騎30分鐘摩拜腳踏車到世紀公園捷運口

能給劉強東發一年工資

能掏出這枚硬幣對姑娘說：如果正面朝上就讓我追你行不行？

極偶然的時候，還能交換一家公司。

6月24日，金杯汽車發布公告，公司擬通過協議轉讓方式將其持有的華晨金杯39.1%股權轉讓給金杯汽控，金杯汽控以支付現金1元的價格受讓上述標的資產。

本次股權轉讓完成後，金杯股份不再持有華晨金杯股權。而金杯汽控是華晨100%控股的二級子公司，由此，金杯股份將華晨金杯全部股權轉移到了華晨手上。

7月5日，華晨宣布，公司已於7月4日與雷諾訂立框架合作協議。華晨將向雷諾出售華晨金杯49%的股本權益，現金代價同樣為1元人民幣。

這也意味著，僅僅經過了一個GDP總量為2元人民幣的現金流動，華晨金杯便將成為華晨與雷諾的合資公司。

雷諾成為華晨金杯股東后，還將和華晨按股權比例，共同對華晨金杯進行15億元註冊資本增加。

此後，這家新的合資車企預計會推出「華晨雷諾」品牌的輕型商用車，並且也有合作新能源汽車的可能。

華晨，這個在汽車和金融界都極富傳奇色彩的國有企業，又一次以四兩撥千斤的方式，轉動了股權資本的七階魔方。

其實，這已不是華晨和雷諾第一次互生情愫。

早在2001年年初，華晨就曾入主過位於湖北孝感的三江雷諾合資項目，準備生產一款緊湊型多功能商務車和一款經濟型家庭轎車。

甚至在當時，引入的具體車型已經選定，工程技術人員全部到位，華晨方面也向韓國奧斯汀模具廠支付了7000萬元的費用。無奈時機不佳，連虧了8年的三江雷諾眼見虧損不斷加劇，扭虧無望，不得不宣布三江雷諾正式停產。入股不逢時的華晨，也不得不擱淺了雷諾項目。

也是從那時起，伴隨著仰融出走美國，華晨迅速走向了衰落。

每每想起當年這一幕，總不由唏噓，華晨的生老病死，簡直就是一部活脫脫的異形版東北經濟衰亡史。

新成立以後，由於東北地區有著良好的工業基礎，作為老工業基地東北得到了中央計劃經濟毫無餘力的傾斜。在這個計劃經濟體制建立最早、影響最深的地區，任何一個拖拉機廠、機床廠、鋼鐵廠的工人們的工作情況都是供不應求，天天加班。

上了年紀的東北人閉著眼都能跟你回憶出，「每天早上七點多鐘，穿著藍色工裝的『腳踏車大軍』能把整條馬路都佔滿，工廠一打開門就像頓時擰開了水龍頭，工人魚貫而入。」

汽車業的廠子也不例外。

1979年，最早的十座麵包車在華晨金杯的前身瀋陽轎車修配廠誕生。這輛名為金杯SY622的輕客一年之後年產就達到了1000台。在那個年代，1000台的年銷量迅速就讓金杯SY622成為了全國之最。

這輛SY622，便是當年華晨金杯與汽車整車工業的第一次交集。

在強大的中央計劃體制下，東北工人們的好日子一直持續到1990年。金杯SY622的年產也在那一年達到了一萬台，「東北麵包」成了走哪兒都能聽到的金杯代名詞。

1990年末開始，國家開始向虧損的國有企業開刀，推進國有企業改革。東北首當其衝成為最早受到波及的地區，下崗、買斷，突然來襲的凄涼瘋狂籠罩在每一個東北人頭頂上空。

只有一家企業，竟然先國家一步，拉開了廠子變革的序幕。它不但讓自己的工人免於承受時代的痛苦，還給予了他們未來的時代紅利。

這家企業正是「東北麵包」金杯汽車。比國家開始動手術的時間早了兩年，1988年，金杯汽車董事長兼總經理趙希有決定對公司進行股份制改造。

在那個年代，採取手工記帳方式的股票還是極新鮮的事物，絕大多數普通老百姓甚至根本不知道股票是什麼。彼時的趙希有，審時度勢不管不顧，毅然決然地發行了1億股股票。

憑藉這件事，趙希有甚至登上了美國《時代周刊》的封面，封面標題是「首位國有企業股份制改革家」。

自此之後，金杯汽車就開啟了其極富傳奇與悲劇色彩的一生。

1988年，金杯汽車引進豐田技術，生產出第一輛海獅輕客。作為國內輕客產品中的元老，相比過去的麵包車，海獅不僅填補了自主品牌在輕客製造領域的空白，為汽車市場開闢了全新的商用車市場，更因為對市場需求的精準把握和滿足，一舉成為商用車市場之王。

兩年後，金杯發展歷程上繞不開的神秘人物仰融出場。他介入金杯客車，成為金杯大股東，繼而成立華晨，再以換股的方式獲得了金杯客車51%的股權。

1992年，仰融憑藉自己高超的金融運作能力，兩個左手倒右手，成功帶領金杯汽車在上交所上市，又率領華晨在紐交所上市。

至此，華晨成為第一家國有企業概念股，發行500萬股，IPO價格16美元，籌集資金8000萬美元，創造了國有企業海外融資第一的案例。同年，趙希有退休，仰融接班金杯汽車董事長，同時擔任華晨董事長。

接下來的幾年，是金杯汽車的黃金五年，也是華晨汽車一生最為輝煌的時刻。在整個老東北工業基地頹唐不堪，荒廢一片時，只有華晨汽車廠的上方，還能冒起濃濃的灰煙，把天空染成灰色。那幾年的仰融揮舞著一把叫作「資本」的戰刀，帶領「華晨系」所向披靡。

1997年，金杯海獅銷量達到20,601輛，金杯輕客產銷量首次躍居全國第一；1998年30,018輛；1999年42,527輛……此後連續6年，金杯都在輕客市場保持著銷量冠軍的位置。

一時間，金杯海獅甚至成為了遼寧工業的代名詞。金杯還接手了瀋陽足球隊，改名瀋陽海獅足球隊，同時成立了瀋陽華晨金客足球俱樂部，在甲A聯賽中代表瀋陽，征戰南北。

2000年，金杯通用雪佛蘭「開拓者」SUV下線。同年，華晨自主品牌「中華」牌轎車下線。2001年，仰融被《財富》雜誌評為排名第三的富豪。同年，華晨寶馬合資成功。

一路乘風破浪，然後，出其不意地，太平本是將軍定，不準將軍享太平。

2002年，仰融被查，遠走美國；華晨和金杯收歸國屬，同時也走向了日暮窮途。

經歷了2002年的「井噴」、2003年的高歌猛進后，車市在2004年忽然打了個結巴，一下跌入冰點。市場持續低迷，車價一落再落，幾乎摧毀了整個汽車行業的信心。

而這個「冬天」，對華晨汽車來說，格外寒冷——

華晨羅孚合資項目中止、三江雷諾合資項目中止、瀋陽「奧斯汀」計程車合作項目中止、金杯通用項目專賣中止、中華轎車巨虧……華晨投入的每一筆大額投資瞬間致其收不回本，走向虧損，高速發展戛然而止。

隨著依維柯、全順、瑞風等高品質輕客的不斷崛起，加之上汽通用五菱旗下的微面開始強勢進入市場，過度依賴東北市場的金杯輕客開始在激烈的競爭中快速衰落。

華晨寶馬的話語權也被牢牢的掌握在德方手中，完全背離了華晨當初合資的初衷。

短短不過兩年，華晨和金杯曾經的榮耀全無。

那一年，東北三省的經濟也在持續低迷十幾年後跌入了谷底。

國家在2003年出台了「振興東北」的戰略，第一批就給了610億元投資額，並在隨後十年中花費了難以數計的財力物力投資東北建設，希望能讓這個老工業基地重新煥發光彩。

遺憾的是，這些努力和投資時至今日仍無起色。從某種程度而言，東北經濟依然陷入泥沼之中，振興東北計劃已經失敗。

生長於東北的華晨亦然。

儘管華晨和豐田合作，改頭換面了金杯閣瑞斯、上線了中華尊馳和駿捷。但獨木難支，華晨始終沒有脫離這一前所未有的艱難時刻。

經驗豐富的管理老將們一個個先後離職，從事研發工作的技術人員們也因此大量流失，金杯出現質量問題口碑越來越差，后又趕上全球金融危機，銷量接連腰斬。

外加華晨不知哪裡搭錯了線，開始給新車採取諸如駿捷FSV、駿捷FRV、駿捷Wagon、H530、H330、H220等等拗口又摸不著頭腦的命名方式。

於是中華品牌逐步淪落，金杯品牌混亂不堪，幾年後的華晨汽車資金鏈幾近斷裂，集團旗下三家上市公司股票價格均大幅下跌。

再加上吉利、長城等自主品牌近些年的強勢崛起，華晨每況愈下，若不是依靠華晨寶馬的「乳汁」勉強生存著，這家遼寧省過去最大的汽車生產商恐怕早已瀕臨破產。

2016年，華晨總收益為51.25億元，但如果去掉華晨寶馬39.93億元的利潤收入，華晨的總利潤為-6.04億元。

曾幾何時，華晨汽車作為汽車新生力量的領導品牌，意欲創造汽車的新格局，甚至是改變世界汽車格局，可惜卻橫遭此巨變。

尤其是金杯汽車，作為一度的輕客市場領導型企業，旗下海獅顯赫一時，它不僅揭開了輕客歷史的第一頁，更有著長達30年的發展歷史。

然而，自2014年起，金杯汽車連續三年銷量呈現負增長，到了2016年更直接同比下滑50.76%，年銷量僅為23,191輛。其掙扎著先後推出的幾款SUV，也受制於技術、品牌等原因沒能成為爆款，利潤虧損每年高達數億元。金杯的淪落，著實可惜。

回過頭來，我們再看看雷諾的業績。2016年，雷諾憑藉市場份額15.9%成為歐洲輕型商用車市場的龍頭公司，在商用車領域有著頗多成功的經驗。其乘用車合資公司東風雷諾的成績，近兩年也是節節攀升。

雷諾希望借華晨的工廠和渠道開拓市場，進一步發展其在全球商用車行業的優勢地位；華晨希望藉助雷諾在輕型商用車領域的科技和經驗，揚己之長，重煥自己的競爭力——最重要的是，從雷諾那裡給華晨帶來足夠的資金和利潤，幫金杯走出連年巨虧的處境。

別管等不等價，這樣的利益交換無可厚非。何況後續雙方還會有持續15億元的投入，所以這場股權轉讓或許並不像外界說的那般「賤賣」。雷諾很大程度上可以幫助華晨舊貌換新顏，或者至少，讓華晨和他的員工們，日子好過點兒。

對現在的金杯和華晨來說，但凡能有筆錢注入已經很不錯了。更何況對方還不是只會炒作隨隨便便與人合資的PPT公司，而是真正想要造車的雷諾。

拖著半死不活的金杯年年虧損2億元，與和雷諾合資尋找翻身希望相比，哪個更算「賤賣」呢？這一刻，華晨已經等待太久了。

華晨已經在三江雷諾、華晨寶馬項目上吃過兩次「合作虧」，我願意相信，華晨不會第三次踏入同一條河流。

另外別忘了，金杯汽車的業務並非只有傳統意義上的整車製造與銷售。

事實上包括座椅、汽車內飾在內的零部件銷售業務，同樣佔據了金杯汽車半壁江山，甚至零部件部分的銷售收入比整車銷售還要高，過去的兩年佔到了金杯汽車總收入的六成之多。其毛利率也遠超整車業務，且同比不斷增長。

華晨與雷諾合作后，金杯汽車的整車業務將被徹底剝離。如此看來這場合資對金杯來說，當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本該縱橫捭闔的華晨，已經在閉門造車的路上迷失了太多年。

還未配好寶劍，出門已是江湖。30年前，它能領先東北經濟一步踏出泥沼；30年後，它值得再次遇上這樣的轉機。

唯願華晨此去前程似錦，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君不見——

新的轉機和閃閃星斗，

正在綴滿沒有遮攔的天空，

那是五千年的象形文字，

那是未來人們凝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