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外星人降臨地球，是時候讓語言學家拯救世界了！

【燁子老師按】《降臨》可以說是我今年看過最好的科幻電影，不同於其他科幻電影，當外星人來到地球的時候，最有用的不是軍隊，也不是政客，而是咱們這些搞語言的。值得一提的是，片中語言學家與外星人溝通的時候，運用了大量的二語習得理論，原來語言學理論不單跟外國人溝通有用，就連外星人也非常有用。電影為了保證娛樂性，刪減了大量的語言學理論知識的片段，燁子老師推薦大家看原著小說，我最近也在讀。

語者，一國和國際之大事，乃至星際之大事。一名語言學家，破譯了外星人的語言，通過溝通，避免了星戰爆發，拯救了地球和人類。

作為一名搞語言學的大學老師，我是很興奮的。糾結了多年的問題：語言學有什麼用？終於還了個公道。我曾向核心期刊的主編們陳述困惑，《語文》的劉祥柏研究員卻換了個角度回答：「假如設首席語言學家，該怎麼做？」（點擊文末原文閱讀「2015語言學核心期刊主編與青年學者對話論壇」）

注1：語言學家的作用，分宏觀和微觀：

微觀是基本功，運用母語和外語的造詣，做好本體研究和基礎理論；直接服務於語言教育，可以教小孩、教外國人、教機器（信息處理和人工智慧）；服務於翻譯，翻進來翻出去，從經典譯著到奧運會多語保障。

宏觀即國家層面，服務於語言戰略，頂層設計，資政惠民，儲備語言資源和人才，提升國家語言能力。

電影主要講到的是語言學家的基礎作用，即翻譯、教學、研究這一領域，屬於內功，也涉及到了國家的語言政策和非通用語人才問題。

電影一開始就是UFO降臨，垂直懸浮。各國政府緊張不安，騷亂紛起，軍方一級戰備，星球大戰一觸即發。

女博士露易絲·班克斯像我們一樣，在大學教語言學和做研究，歲月靜好。一天，她走進階梯教室，開始講葡萄牙語的特點，學生寥寥無幾，防空警報響起，后竟空無一人。

據橋段推測，露易絲定是天賦異稟，天將降大任於她。

果然，軍方的上校找到露易絲，讓她聽外星人的音頻，形同噪音，雖是頂級語言學家（曾因波斯語翻譯立過戰功，但高度機密），她也束手無策。露易絲要求去案發現場和外星人當面溝通。以發揮語言學家的強項，破譯外星人的語言。

注2：「9·11」事件之後，美國推出「關鍵語言」教育戰略，也即事關國家安全的關鍵外語，2006年列出8種：阿拉伯語、漢語、朝鮮語、俄語、印地語、日語、波斯語、土耳其語。通曉關鍵語言的人員可獲得更高的國防津貼。

並肩戰鬥的還有一位科學家伊恩·唐納利，他未來的丈夫，與她爭論「文明的基石是科學還是語言」，他認為，語言當屬人文，不屬於科學。

但語言學界都知道，不管能否獨立為一級學科，語言學至少是一個「學科群」（李宇明2016），國內的語言研究雖主要放在中文系和外語系，但和文學研究很不相同，還有很多語言所在進行專門的研究，語言學其實更靠近物理學。

露易絲終於見到了那個神奇的懸浮物。外星人還專門留了個通道，隔著玻璃與人類交流。第一次沒什麼成果，第二次，說不清楚就寫，藉助書面語言。文字是創製出來轉寫語言的，先有語言，後有文字，文字是第二符號。

語言學家露易絲博士開始了她的對外（星人）英語教學，我說一個你說一個，然後我分析你的語言樣本，找出底層義素（最小的形義單位），再回來和你交流，這是一個互相學習的過程，語言學家就有這個能力，在師生之間自如轉換。她成功了，外星人七肢桶憑空噴出一個圓圈！

他們的書面語，不管是單詞，還是句子，都是一個個圓圈，而且跟大小無關（因為後來爆炸前它們噴出很多圈圈，提供了一個超大的語料庫，夠學者研究出本書了），圓圈是一個閉環，打破了字母從左至右的線性排列，大家都懵了。但語言學家很快就進入工作狀態，她的團隊精細分析圓圈的結構，量化考察分支的形狀（即使無先進的矢量圖分析軟體，我相信她也能做）。其實就是一個句子（單詞串）首尾相連而已，單詞間無空格（不用分詞連寫）。

注3：布龍菲爾德，美國結構主義語言學派的傑出代表，研究少數族裔的語言，靠音位分析歸併，區分自由與黏著，精準描寫該語言。

找到一門語言最底層的音素音位（有限數目），再到語素（最小的音義結合體）、詞、短語、句子，從而「破譯」這門語言，這是語言學家的基本功和核心技術。

語言學家不一定要學會所有的語言，而是能研究出這門語言的詞表、結構和類型。進而作出一些解釋和預測，各種語言學理論就應運而生了。

但如果教的不是英文Human，而是漢字的「人」，我相信效果會更好。片中也不時透露出軍方的破譯進展，憑藉漢字的表意性，基礎詞表應該會更快生成，各國語言學一流高手在「無聲」地競爭。

第三堂課是自我介紹（交際法、情景法），首先是名字，露易絲乾脆違規脫掉了厚厚的防輻射服，和外星人更真切地交流，這一點很讓人很感動。這也證明：語言交流需要面對面，不要面罩！真誠地交流和溝通才能傳遞溫度。

語言學家一個詞一個詞地教，一個圈一個圈地比對，最後基本的辭彙表（實詞）就出來了，然後就像搭積木一樣組裝句子和外星人對話。至於虛詞、引申義、屈折、語序這些細節項目，放到咱的語言學課上講，拍電影歸拍電影。

注4：

詞表：辭彙成員進進出出，是一個邊界模糊的體系，挑選編寫出來就是詞典，收錄常用辭彙和核心辭彙，詞表是可以分級的，不贅述。

結構：受發音器官的生理限制，語言符號只能一個個往外蹦，呈現出一維線性，按主、謂、賓的順序可分為SVO、SOV、OVS和VSO等語序結構。

辭彙如棋，結構就是棋盤與規則，語言運用就如同千變萬化的棋局。

語言學家的工作就是研究語言的規律，從紛繁複雜的話語中，梳理出詞表，概括出規則，這可是一件精細活兒。

「你破解語言就像數學家」，男科學家伊恩愛上了女語言學家，但我很想告訴他，破譯語言並不像破譯密碼那樣依賴數學，但研究工作（切分、歸類、組合、聚合）確實和數學家差不多，雖然沒有數學那麼抽象，但形式和意義之間的複雜關係又遠超數學思維。

露易絲梳理出的詞表中，是一個個弧形的片段，即單詞，那Human怎麼也是個圈呢？估計是當單詞用作獨詞句時，也必須要拉長形成一個閉環。

噴射而出的圓圈，瞬間成形，無視線性規則，無視時間性。這恰恰是科幻能有理據發揮的地方，因為現有語言都是線性的，非線性語言或許存在於外太空吧，科幻思維其實是填補空白式的超前呈現。

軍方只想快點搞清外星人降臨的動機，急於追問目的（What is your purpose on earth？），但語言學研究和教學卻需要一些基礎工作，先簡單再複雜，這是一個循序漸進的積累過程，符合二語習得的規律。這是否想說明語言教學和研究是急不得的？

後來「禮物」錯譯成了「武器」，一詞之差，大大刺激了地球人的神經，引起恐慌，發生爆炸事故，進而升級為星戰狀態。最後露易絲冒險和將軍通話，避免了星戰的爆發，而且讓世界各國團結起來，分享數據，尋求妥協、雙贏、非零和博弈。

研究外星人語言，對露易絲也有影響，該語言不是邊想邊說，而是全想好了再「噴」出來。於是，語言改變了思維，從而鍍上了窺見未來的超能力。她總是恍然看見未來女兒活潑可愛和飽受病痛的樣子，還有丈夫的離去。這些幻覺般如影隨形她的生活，常常「閃前」，讓她分不清現實與未來。

注5：此處是頗受爭議的「薩丕爾-沃爾夫假說」理論，一種有關語言和思維關係的假設，提倡語言決定論，即一個人的思維完全由母語決定。

將「薩丕爾-沃爾夫假說」反過來解讀，則一門新語言的學習會影響到學習者的思維，甚至帶來認知上的改變。非線性的語言導致非線性的、忽略時間性和因果性的思維方式，從而不辨現在和將來，具備了預測未來的超能力。

值得注意的是，從布龍菲爾德的描寫，到薩丕爾、沃爾夫的解釋，用的可都是美國人自主研發的語言學方法和理論。

最後從語言上升到哲學和人生層面。當你知道了結果（終點、目標），另一半會離去，孩子會離去，那還要去經歷這一切嗎？答案是肯定的、勇敢的，露易絲接受了，她勇敢地去愛、去生育子女，去經歷這一切的人生。作為語言學家的她，不僅有大智，還有大勇，這比拯救地球更勇，因為承受的是整個生命之重。

注6：原著Story of Your Life（《你一生的故事》），作者Ted Chiang，據說有更多關於語言與認知關係的闡釋。片名Arrival譯為《降臨》，一語雙關，一是UFO降臨，二是命運降臨，七肢桶的降臨改變了女主角命運，認識男主角，通過語言學習，改變思維和認知能力，進而能預見未來，她最後勇敢地接受了這個程序般的命運。（此條為上海外國語大學顏曉尹提供）

海報、劇照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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