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旗文稿｜特朗普時代、右翼保守主義與美國資本主義的寒冬

2017年1月20日，川普宣誓就任美國總統。他作為一個徹頭徹尾的政治圈外人而成功問鼎白宮，離不開共和黨內右翼極端主義勢力和軍工、石油、金融財團、軍隊及情報機構中保守勢力的鼎力支持。川普在大選中所表達的基本政治理念，並非僅僅是川普本人的個人意志，而是共和黨極右翼保守勢力的共識。

2008年以來由美國開始並席捲全世界的金融危機，極大地衝擊了蘇聯解體后美國在全世界塑造的以「新自由主義」和「新帝國主義」為實際內容的「世界新秩序」。川普的成功當選，一方面是美國的世界戰略遭受嚴重挫折和挑戰的被動產物，另一方面也是美國統治階級為了緩解國內外危機進行戰略調整的主動選擇。川普時代的開啟，或將是美國統治階級維持自身全球性霸權的最後一搏。

川普的上台，標誌著冷戰結束后不斷右翼化的美國政治已經進入一個極端狀態，如果沒有美國國內及國際上強有力的社會主義運動的阻擊，美國或將進入一個長期由右翼勢力主導的歷史時期。梳理川普、美國共和黨、美國保守主義之間的現實和歷史，有助於我們看清美式資本主義的過去、現在與未來。

一、川普時代是如何開啟的

川普當選是美國極右翼保守勢力的長期精心設計。

其實在2012年的大選中，共和黨就已經推出了億萬富翁羅姆尼與歐巴馬爭奪總統職位，雖然羅姆尼3億美元的個人資產遠小於今天的身價45億美元的川普，但在當時仍然是共和黨歷史上少有的富豪領袖，反映出共和黨集團早有用大資本家和大富豪取代職業政客直接上台執政的計劃。

在2016年大選中，川普以304張選舉人票、62985106張民選得票問鼎白宮，其對手希拉里則獲得227張選舉人票、65853625張民選得票，比川普多了270萬張民選得票。而在2012年大選中，歐巴馬獲得332張選舉人票、65915795張民選得票，其對手、以共和黨極右翼面目出現的羅姆尼則獲得206張選舉人票、60933504張民選得票。

對比這兩場選舉可以發現，希拉里2016年的民選得票數與2012年的歐巴馬極為接近，而2012年羅姆尼的民選得票與2016年的川普相差200萬，小於川普與希拉里之間270萬的落差。

從民選得票數看，這是兩場勢均力敵的選舉，當民主黨和共和黨這兩架超級選舉機器開動起來后，他們各自能夠動員起來的選民數量大致保持在一個相對穩定的水平，決定誰當總統的，是一些極其微小的變數。

2012年的羅姆尼與2016年的川普不僅民選得票數接近，競選綱領也大同小異。川普許多被媒體大肆炒作的所謂聳人聽聞的口號，其實是照搬自當年的羅姆尼。

比如，在對華政策方面，當時羅姆尼指責在貿易、匯率及知識產權方面對美國採取了「欺詐」行為，使美國工人處於不利的地位。羅姆尼攻擊竊取美國公司的知識產權，指責「操控匯率」降低商品價格，「這種掠奪性的定價方式大大削減了美國的就業崗位」。他聲稱，一旦他當選，「上任的第一天就將列為貨幣操縱國」。今天的川普同樣是大肆宣揚這類競選政治綱領，二者如出一轍。

再如，在內政方面，和今天的川普一樣，羅姆尼提出了能源獨立計劃，他認為美國應開發替代能源，減少對外國石油資源的依賴，提出2020年前美國實現能源自主。他主張減少政府對企業的干預和監管，降低對企業和富人的稅收，削減政府赤字，減少政府社會開支。主張廢除歐巴馬的醫療改革方案，認為這對美國的經濟是一場「災難」。表示美國的問題是需要「更多、更多的工作崗位」，要給企業減稅而不是增稅：「如果我當選總統，我將實施一個新增1200萬個工作崗位的計劃。」眾所周知，川普的反移民姿態，是其贏得大選的重要砝碼。川普及其背後的共和黨極右翼保守主義的一個重要競選戰略，就是杜撰理論和煽動輿論，宣稱普通人收入下降的罪魁禍首，是由於更底層的外來移民及有色人種的競爭。在2012年，羅姆尼也以明顯的反移民傾向參加選舉，羅姆尼不僅選擇以強硬反移民著稱的威斯康星州國會眾議員瑞安作為競選搭檔，還高調支持亞利桑那州反移民法，羅姆尼還宣布應採用嚴格的就業法律，讓非法移民無法找到工作，讓他們過得很悲慘使他們「自行出境」。當然，這比川普宣稱的強行驅逐要稍微溫和一些。

可以說，川普在很多方面比羅姆尼更加極端和強硬，但兩者的基本政治理念和競選策略是完全一致的。

從羅姆尼到川普，共和黨及全美國向極右保守主義方向轉變的軌跡清晰可見。

有輿論宣稱川普只是一位實用主義的商人，好像他沒有自己的階級性、政治性和意識形態屬性，因此只要和川普做好商業談判和交易，中美關係將更加和諧和順利。

川普競選成功背後的美國保守主義、種族主義大財團。

與佔領華爾街運動相反，茶黨運動得到美國大財團及美國權力機構的鼎力支持：茶黨所提出的反對政府過多干預經濟的主張與大財團的主張不謀而合。因此，該運動得到了很多財團的幕後支持。億萬富翁大衛·科赫兄弟、地產大亨川普曾為茶黨運動提供了大量資金支持。新聞大鱷默多克旗下的福克斯電視台及《華爾街日報》成為茶黨運動的積極傳播者。福克斯電視台當時還重金聘請了前副總統候選人薩拉·佩林作為其新聞評論員。

作為地產大亨的川普，8年前正是茶黨運動興起的主要金主之一。而另一金主，則是美國僅次於比爾·蓋茨和巴菲特的頂級富豪、石油巨頭大衛·科赫兄弟。根據美國著名雜誌《紐約客》的披露，大衛·科赫兄弟旗下的美國榮昌基金，從茶黨活動一開始就是其密切合作夥伴。大衛·科赫兄弟的父親、石油寡頭弗雷德·科赫是美國冷戰時期極右翼組織「約翰·柏奇會」的組織者之一，這個組織帶有濃厚的白人種族主義色彩，並狂熱信奉和宣傳哈耶克及奧地利學派的新自由主義自由市場理論，其核心理念就是反對共產主義。他們認為，要用暴力手段對抗以蘇聯為代表的共產主義，而無論是追求種族平等的美國民權運動還是緩和階級矛盾的社會福利制度，都是共產主義理念，應該極力反對。在他們看來，冷戰時期繼承羅斯福新政的美國聯邦政府及民主黨已經被共產主義分子滲透，整個美國面臨紅色威脅。諾姆·喬姆斯基等左翼觀察家認為，茶黨相當於早期的法西斯主義，它具有將所有右翼煽動家聚集在一起的危險。

科赫兄弟在政治上的代言人，便是茶黨主要領導、共和黨「黨內第三號人物」、眾議院共和黨會議主席邁克·彭斯。彭斯的觀點完全和科赫兄弟及茶黨一致，他們鼓吹哈耶克的市場原教旨主義理論，反對工會、大政府和福利社會。為了吸引美國普通民眾的支持，彭斯大肆利用宗教外衣，在國會發言中經常引用聖經。2009年，彭斯在科赫兄弟的支持下，藉助茶黨運動改變了原來的政治版圖，迅速提升了自己在黨內的政治地位，成為眾院共和黨會議主席。2016年11月9日，彭斯出任美國新一屆副總統，這意味著科赫兄弟、共和黨高層已經完全和川普聯手。

巧合的是，由於川普是當年茶黨運動的主要資金提供者，川普一參加競選，就得到茶黨的鼎力支持。早在2015年，茶黨女王、前副總統候選人佩林就稱讚川普為「英雄」。2016年1月19日，佩林在艾奧瓦州立大學舉行的選戰活動上鼎力支持川普，稱他為「能讓美國重歸偉大的領袖人物！」

對於茶黨運動，就連美國學者弗朗西斯·福山2012年1月也不得不承認：「在美國，儘管茶黨擅長於反精英主義辭令，其成員倒是為保守主義的政客投票，這些政客恰恰效忠於他們揚言所鄙視的金融家與企業經營者的利益。」

經過2016年大選，川普及茶黨最終形成了一個完全由保守主義政客和大富豪們組成的政府。

美國種族主義傳統及川普的競選策略。2016年美國大選告訴我們，當工人階級還沒有被馬列主義政黨組織起來形成自為階級的時候，作為自在階級，他們會被各種政治組織和意識形態所吸引。正如馬丁·雅克觀察到的：「工人階級不屬於任何人，與左派一廂情願的想法不同，工人階級是政治變數的表達形式，其政治傾向性是不可預知的」。自里根利用煽動底層白人種族主義情緒和宗教情緒競選總統成功以來，美國共和黨在歷次大選中一直沿用這個策略，因此儘管其經濟政策有利於富豪階層，但是大量的底層選民卻因為種族和宗教因素選擇共和黨。

在2016年大選中，川普多次發表種族主義言論，諸如要阻止所有穆斯林入境美國、墨西哥移民大多是「毒販」和「強姦犯」，等等，一方面引起了極大爭議，另一方面也取得了很大成功。

川普競選中爭取的目標人群主要是美國底層白人工人，其做法是更加頻繁和高強度地使用2012年羅姆尼的競選策略，將工人收入的下降歸結到外來移民和少數族裔身上，非常成功地在美國煽動起了史無前例的白人種族主義浪潮。

川普被貼上的種族主義標籤，帶有非常大的必然性，並非僅僅來自競爭對手的髒水。川普、彭斯、茶黨運動，其背後站著在冷戰年代資助種族主義組織「約翰·柏奇會」的科赫家族，這就決定了茶黨運動及川普這股政治勢力永遠擺脫不了種族主義色彩。

漢密爾頓等美國開國國父們曾在《聯邦黨人文集》中直白地坦誠，美國開國國父們為美國所設計的這種社會制度和主流意識形態，根本目的是使無產階級和勞動人民「本身被分為如此之多的部分」、使無產階級的「聯合即使不是辦不到，也是極不可能」，這種方法，「可用美利堅聯邦共和國來做範例」。而種族主義，一直是美國歷史上用來分化無產階級和勞動人民的有力武器。

美國是一個殖民主義國家。對印第安人的種族滅絕和奴隸制種植園，是美國立國並實現土地和資本原始積累的兩塊主要基石。正是在針對印第安人的屠殺和對黑人的奴隸制剝削過程中，美國的盎格魯—撒克遜白人，無論是精英還是貧民，形成了統一的利益主體。這項傳統一直保持到今天，仍然是誘導白人工人階級支持美國壟斷資本的重要工具。

茶黨運動及川普支持者中存在大量的工人階級和小資產階級，但是他們為什麼會狂熱地支持大富豪川普？一個重要原因是他們是由右翼的種族主義、民族主義乃至基督教思維模式所組織起來的。美國歷史上，工人階級支持那些明目張胆的富豪階層政治代理人的現象之所以屢見不鮮，一個重要原由就是他們因宗教因素、道德倫理因素、種族因素而在選舉中發生大分裂，進而在最關鍵的經濟問題上發生大分化。

川普及茶黨運動的策略有兩個

一個是煽動「中產」（歷史上收入頗高的工人階級和小資產階級）斗「底層」（有色人種、外來移民、赤貧者、第三世界國家工人），讓美國底層的有色人種、移民和第三世界的工人成了美國壟斷資本的替罪羊。

另外一個，就是捨車保帥。茶黨運動及川普鼓吹，自由資本主義本來會給各個階層帶來利益，但是美國的自由資本主義被國家干預主義、社會主義所腐蝕變成了裙帶資本主義，納稅人的利益被少數裙帶企業和懶惰的底層瓜分。川普的工人階級支持者被灌輸了這樣一種理念：美國盎格魯—撒克遜白人是美國社會的中堅和精英，川普及其背後的那些美國頂級富豪（如科赫家族、西蒙斯家族等等），是美國精英中的精英，他們代表了美國自由企業精神和美國國家利益，代表著美國和西方的傳統價值觀，代表著挽救國家的正確方向。

二、川普政權標誌著冷戰紅利的終結

為什麼今天的美國在內部經濟危機和階級矛盾尖銳的時刻，出現了川普現象？

去年11月9日，川普當選的當晚，當今世界最重要的哲學家之一阿蘭·巴迪歐在加州大學的演講中指出，西方的政治寡頭正逐步喪失對資本主義機器即對現實的控制，所有的傳統政府面對無處不在的危機卻只有捨本逐末的方法，這使人們產生大量的挫折感、誤解、憤怒，甚至引起意義不明的叛亂，在這樣的情況下，很多人在黑暗中投向了虛假的革新、荒謬的幻想，甚至回到已經死去的傳統等等。

羅斯福新政曾使冷戰時代的美國進入了一段特殊的時期。在美國內部，兩極分化趨勢得到遏制。在處理外部關係時，美國的帝國主義特徵和二戰前的舊殖民主義時代有所不同，由於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兩大陣營的對立，尤其是隨著朝鮮戰爭和越南戰爭的失敗，我們看到了冷戰式的和平，二戰結束后直至蘇聯解體，國際局勢日趨緩和，終於「和平與發展成為時代的主題」。

其緣由有兩個

第一，蘇聯及社會主義陣營的強大，民族解放運動的蓬勃發展，朝鮮及越南戰爭的失敗，使美國帝國主義的軍事和經濟勢力遭受相對遏制。

第二，美國國內的階級矛盾得到一定程度緩和，對外侵略轉嫁了國內矛盾。因此，美國更加註意用溫和的手段維持與日本和西歐的聯盟，它在用武力侵略和威脅落後國家方面趨向保守，更願意嘗試通過軟戰爭和意識形態控制的方式與蘇聯爭奪世界，在全世界推行新殖民主義秩序。

蘇聯解體冷戰結束后的20多年裡，整個世界仍然在享受之前的「冷戰紅利」或者說「社會主義和平紅利」。雖然社會主義陣營瓦解了，但是和俄羅斯等國家，其軍事、工業力量與一戰之前的帝國主義時代已經今非昔比，因此，整個世界並沒有因為冷戰的結束而馬上重回一戰前後的帝國主義時代。但是，由於社會主義運動的退潮，在中俄的輻射力相對比較薄弱的一些關鍵地帶，如在阿富汗、伊拉克、利比亞、敘利亞等區域，我們看到了美國和西方赤裸裸的帝國主義入侵，也就是說，整個世界已經在某些局部某種程度地回到了19世紀時期的帝國主義秩序。

柯林頓政府領導北約發動的科索沃戰爭之烈度尚低於老布希的第一次海灣戰爭，但是小布希發動的阿富汗戰爭和伊拉克戰爭，標誌著美國的外交政策有從新殖民主義向舊殖民主義和舊帝國主義回歸的「返祖」和「迴光返照」的態勢。冷戰結束后的20多年裡，美國實際上仍在消化「冷戰的遺產」，假如它順利地實現了征服和肢解少數不服從國家的大戰略，整個世界有可能就會回到類似19世紀的舊帝國主義和舊殖民主義的狀態。

2016年的美國大選，川普上台，預示著美國的階級矛盾已經成為美國政治的核心問題。儘管川普是美國壟斷資本的代理人，但是他上台後仍然會部分兌現自己的承諾：在頑固地維護和擴張壟斷資本利益的前提下，川普將試圖通過剝削、訛詐和掠奪第三世界的方式，走舊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的老路，讓第三世界勞動人民來補貼美國工人，緩解美國的危機。根據川普上台以來這幾個月的動作，美國明顯在加強中央集權，煽動種族主義和民族主義，大幅增加軍費……一系列跡象顯示，美國「返祖」和「迴光返照」的態勢更加明顯，在里根所開創的新自由主義時代中利益嚴重受損的美國工人階級，在2016年大選中又被美國壟斷資本推出的煽動種族主義、民族主義、排外主義的川普所迷惑。極右翼保守主義的川普政府的上台，預示著美國資本主義的寒冬已經到來。美國資本主義體系在這個過程中究竟是走向滅亡，還是走向另一個春天，這將取決於全世界社會主義力量的發展。

（作者：社會科學院世界社會主義研究中心特邀研究員；海洋安全與合作研究院高級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