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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2/25
喜劇觀眾最挑剔。
此處並非指古典喜劇，或者作為戲劇出現的喜劇藝術（例如陳佩斯老師的作品），就是指在電視台播出、一抓一大把的情景喜劇，一般20-40分鐘，短平快，消遣用。
譬如以密集段子營造笑點，種族梗、政治不正確梗、葷笑話層出不窮為特徵的喜劇。此類劇集質量好壞良莠不齊，帶來速朽的鮮艷歡樂，好鍋壞鍋編劇一個人背。
《2 Broke Girls/破產姐妹》
《Angie Tribeca/爆笑女警》
另一類喜劇，人物擁有鮮明的某一類群體的特徵，通過人物性格的標籤以及他們所處的特定環境，並以此為基礎生髮出情節。所謂設定為王，只要能接受基礎設定，觀眾就能夠自行腦補人物動機和邏輯，自覺補充劇情省略的前因後果。
《Silicon Valley/矽谷》
《The IT Crowd/ IT狂人》
所以問題就出現了：情景喜劇的門檻很低，新鮮刺激足矣，但劇集想要拍得長久，則後勁不足。觀眾不自我代入，難以產生共鳴；一用心，又容易發現硬傷。語義遊戲難以保質又保量，玩弄字眼過多易淪為淺顯無趣，人物性格的標籤和套路看多了也讓人厭倦。邏輯必須有，劇情不能平，還得符合三觀。
綜上，為了吸引觀眾，情景喜劇開始引入一種戲劇和電影中常見的手法：打破第四面牆。
在觀看舞台劇的時候，舞台的左、右和後方構成了三面牆，剩下的方向就是觀眾席。「第四面牆」是在傳統三壁鏡框式舞台下假設出來的一面虛構的牆壁，用以分割觀眾席和舞台，演員因而身處一個和外界無法觸碰的虛擬空間里。
打破第四面牆，則是通過讓舞台上的演員直接對觀眾說話等方式，突破劇中人和觀眾無法交流的界限，讓角色成為和觀眾活在一個維度里的人。在現代影視中，打破第四面牆的手法多用於讓觀眾透視角色內心，加深觀者的浸入式體驗。
《Annie Hall/安妮·霍爾》
《House of Cards/紙牌屋》
情景喜劇的笑聲，包含著觀者的判斷和評價，其評價多數基於「正常」的社會慣習、倫理準則和生活精悍產生。
而「笑果」的出現，源於心理預期和事態發展的不一致。如同赫斯列特所說，喜劇是集中的精神出乎意外地得到了鬆弛和緩，而且達到了低於平常的強度。思想忽然顛倒次序，精神失去戒備，忽然進入趣味盎然的快感，而來不及或無意於做苦痛的思考。
然而情景喜劇最欠缺的並不是這種不一致——梗之不可思議，角色之誇張很容易達到，硬要撓觀眾的咯吱窩，觀眾也不會非憋著。
可是笑完是會挑刺的——觀眾不想思考，但也不情願為愚蠢發笑。二十多分鐘里，要把硬造出的矛盾化解，在現實生活中想想都不對勁。至於靠和現實脫節的情節營造笑點的劇，如果過於背離觀眾對理性的正常人抱有的期待，也難免會被質問：「太假了吧？」
《About A Boy/家有正太》
事實上，內在尺度的精妙把握是喜劇天然面臨的挑戰。情景喜劇並不擁有劇院喜劇或電影喜劇的赦免狀——后兩者，觀眾可能就是為了思考而看，再荒謬也可以被接受。而電視上的喜劇，受到觀眾的理解能力、價值觀念、知識儲備以及更為微妙的心理因素的限制，這些因素有時就是沒道理——一些演員天然看著就討喜，令人發笑；另一些演員賣力出演，卻總令人尷尬。
打破第四面牆的手法，就滿足了這種內在尺度的要求——這面牆被破壞的程度隨著喜劇接受主體的心理變數變化而調整。它並不嚴格要求角色全都被賦予能夠與觀眾交流的能力，只需要通過明示或暗示，讓觀眾在觀賞的同時「抽離」齣劇情，與劇情本身保持一定的距離，使其既能浸入劇情，又避免他們對矛盾和反常本身進行過於嚴肅的思考。
如果劇情以某個角色的視角展開，那麼只需要適當地讓該角色進行內心活動的說明，有意無意地增加觀者與角色之間的認同感。
《Malcolm in the Middle/馬可姆的一家》
《Miranda/米蘭達》
如果要正當化人物面對挫折表現出的超常豁達，則需要在劇中借他人之口「戳破」看似圓滿的劇情，例如偽紀錄片形式拍攝。
《Modern Family/摩登家庭》
另一種隱晦地增加觀眾認同感的方式就是俗稱的「致敬」，通過對各種流行文化、動漫、經典電影、cult片的改編和致敬，喚起共鳴和親近感。例如引用了大量cult電影、漫畫、遊戲的《Spaced》，又如在六集里分别致敬了《壯志凌雲》《閃靈》《後窗》《淺墳》《八部半》和《虎豹小霸王》的《My life in film》。
《Spaced/屋事生非》
《My life in film/我的電影人生》
此外，還有一種極其聰明的方式：將角色的腦洞演繹出來，隨時隨地根據角色心境抽離劇情線，讓觀眾自發將其從戲中抽離出來，由於理智已經告訴自己這違背了時空律，就可以伴隨著一種不動感情的心理狀態而發笑。
究根結底，生活與悲劇有太多相似之處。或許如同柏格森所言，只有把自己解脫出來，作為一個無動於衷的旁觀者來參與生活，許多場面才將變成喜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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