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 | 蔣霞萍：情歸何處（十一）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宣布無條件投降。成千上萬的日本開拓團成員被日本政府拋棄，甚至要求他們集體「自決」以效忠天皇。

13歲的日本遺孤崗村花子，被善良的養父母收養。

1972年中日關係正常化，很多日本遺孤回國。而花子卻拒絕了父親和哥哥希望她回日本的要求。

端木正良是崗村花子和同是日本遺孤身份的池田矢夫在結婚出生的孩子，當他意外得知自己的身份以後，痛苦萬分。端木正良在和女記者童欣的接觸中，對聰明、正直、美麗的童欣產生了感情，決定接受報社的採訪，和童欣一道，把日本遺孤的歷史寫出來。但是，當他去日本進行學術交流的活動時，善良、天真的日本女學者有川菊美子又希望端木正良留在日本。

特殊時代的多祖國、多父母的親情，絲絲縷縷地牽著、扯著花子和養父母血和肉。日本遺孤後代的「既不是人，也不是日本人」的思想、精神又深深地糾結著端木正良的心……

另外，兩代記者為什麼要不遺餘力地記錄、跟蹤日本遺孤歷史……

一些當年滿蒙開拓團的後代，每年聚會在東京郊外面向東北滿洲里的石碑前，高呼當年滿蒙開拓團的口號、高唱「南滿是我們家鄉」的歌曲又是為了什麼……

十 一

分道揚鑣

1

但是「下一個周末」，端木正良和童欣都沒有如期和龐浩之見面。

端木正良從國外回來，因為外公去世回佳木斯了，而童欣則回家去處理「離婚事宜」。

童欣一直不明白，為什麼世界的事情會這樣安排；幸運和不幸永遠相伴而行，就好像一對孿生兄弟。

童欣做夢也想不到，當她和龐浩之在南京中央飯店討論日本遺孤事件時，她自己的生活正醞釀著一場更大的疾風豪雨。

童欣的丈夫因為情人真的為他生了兒子，心裡著實喜歡了一陣子，但是喜歡過後又是無休止的煩惱。

母以子貴，那位「小三」在醫院向童欣丈夫提出條件；要麼他回家和童欣離婚，把婚車直接開到醫院明媒正娶她。要麼她帶孩子回鄉下老家，她保證永遠不再「打擾」童欣丈夫一家。童欣的婆婆代表兒子和「小三」交涉了很長時間，最後「小三」退了一步，「你兒子是房地產開發商，有的是房子，讓他重新布置一套房子安排我們母子住，但是他要一、三和我住，二、四陪你大孫子，星期六你兒子要負責把我和你孫子送回我娘家，星期天再把我們接回來。逢年過節我和你孫子可以回家團聚，但是我們不能看見不相干的人。其餘時間他可以自由支配。」

「小三」條件太到位，計劃太周密了。按照這個時間表，以後那個男人根本就沒有「其餘時間」可以支配了。「小三」條件里的那個「不相干」的人，不用說指的就是童欣。

又是童欣的婆婆找到了童欣的媽媽。這一次看得出婆婆心情特別好，但臉上卻是表現得有些過意不去。婆婆說她知道這個事情是他兒子對不住童欣，但是孩子生出來了不能把他扔了，就當小貓小狗的養著吧。現在房地產公司的生意越來越好，以後還要做得更大，千萬不要鬧得沸沸揚揚的，也丟了童欣的人。當然這要在過去，男人娶三妻四妾的也不是稀罕的事，現在是不能這麼做。她不能委屈了童欣，不如大家把事情說開了，現在就分開住，眼不見為凈。童欣正好忙，暫時沒有時間生孩子。

婆婆的言下之意還是希望童欣接受這個安排。

氣得童欣的媽媽質問童欣的婆婆：「沒有我們童欣的那一筆陪嫁，哪有你兒子今天的房地產公司？忘恩負義、不知道天高地厚就不說了，怎麼還可以這麼不知廉恥的視國家法律不顧？三妻四妾？要你兒子自己去和童欣說吧。」

童欣的媽媽說是這麼說，但是她還是和童欣的爸爸商量，要不要先告訴童欣。

「我看還是建議童欣離婚吧。」童欣父親以前對女兒的問題從不干涉，家裡的事情也一直由童欣的母親做主，但是關係到女兒的幸福，童欣的父親還是直接說了自己的看法：「再說，貧賤夫妻百事哀，現在人心越來越浮躁了，不被物資左右的愛情越來越少。在姑娘的婚姻上，金錢是一塊試金石，直接試出了那個混蛋的品性。就是擔心童欣咽不下這口氣。」

「我理解姑娘，她這樣忍氣吞聲是為了不讓我們傷心。但是我們不能為了我們老兩口的面子，委屈了姑娘。」童欣的母親點點頭。

「小混蛋，只要姑娘願意和你離婚，看我怎麼收拾你！」父親怒不可遏。兩口子商量，先由童欣的母親電話探探童欣口氣。於是童欣的媽媽找了一個下午時間給童欣打了電話。

2

又是一個周末，童欣回到她和丈夫曾經的家。

童欣已經很久沒回家了。打開門，家裡的地面、桌上都落了一層灰塵。看得出半年多，丈夫也沒住在這裡。

童欣環顧著這個曾經以為會讓她終生幸福的地方，心裡湧上一股難以描述的情感。她轉身繞過卧室的門，直接進了書房給丈夫打了電話。童欣告訴丈夫，自己已經在家裡，讓他立刻帶離婚協議來。童欣決定馬上簽字離婚，她想儘快解決這場鬧劇，從這片陰影中走出去。

半個月前的一天，童欣接到了媽媽的電話。聽著媽媽有一搭沒一搭「閑聊」，童欣知道媽媽今天肯定是有重大事情要告訴她，果然最後媽媽像是無意地說一句「那個女人生了，是個男孩子，你婆婆她們一家都非常高興，好像沒有要讓那個女人立刻離開的意思，說不定還要接她們母子回家住」。

雖然媽媽說得比較隱晦，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真的變成了現實，童欣的腦子還是「嗡」了一聲，眼圈立刻不爭氣地紅了。但是媽媽在電話里又說了一些事情，使童欣的傷心變成了憤怒。把和童欣在一起工作的同事嚇了一跳。

「童欣，你怎麼了？」同事詫異地問童欣。

「一點家務小事。」童欣控制著情緒，努力地笑了笑，但是目光漸漸地黯淡了下來，臉上一點點地沒了血色。

「要不你先回家去吧？」同事關心地看著童欣。

童欣還是搖搖頭：「真的沒事，再說我明天一大早還有採訪任務。」有採訪任務是真，但是不願意回去，童欣說的更是心裡話。

「童欣，有些事情還是要抓緊的，特別是孩子的事情，不要怪老人著急……」同事不明就裡，隱隱約約聽到童欣和母親說孩子的事情，以為家裡又催促童欣回家落實「造人計劃」，童欣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離開了辦公室。

童欣以為自己同意離婚，丈夫會求之不得，哪知道事情並沒童欣想象得那樣簡單。說好是協議離婚，但是丈夫來時卻拿出了童欣「紅杏出牆」的證據；童欣在酒吧和端木正良喝酒，以及童欣晚上進入端木正良房間、次日才出酒店房間的錄像。丈夫告訴童欣，這是自己無意中碰上的。

丈夫毫不隱瞞自己的目的，他希望童欣放棄財產分割要求。

童欣徹底崩潰了。

童欣通知了自己的父母。童欣的父親把童欣的丈夫揪到一邊，揮起了老拳責問，童欣的丈夫這才吞吞吐吐地說，是自己告訴母親，房地產公司是用童欣的錢註冊經營的，現在因為自己的錯童欣要求離婚，童欣如果要求拿走公司，法律是會支持童欣的。精明過人的婆婆第一次聽到童欣要求兒子離開家鄉、離開就知道這一段婚姻長不了。現在她擔心童欣會拿走公司，就花錢僱人跟蹤了童欣，拿到了所謂「證據」。這對母子想得非常簡單，雙方都有錯，但童欣是女的，會更顧忌名聲。

聽了童欣丈夫的話，經營過多年企業的童欣父親對這個曾經的女婿終於忍無可忍，怒罵道：「混賬王八蛋，你還算是個男人嗎？你這麼欺負童欣，我不會放過你！」

儘管童欣丈夫害怕童欣的父親，但是他知道小三「親」的是人民幣，看中他身上的更多是房地產公司大老闆這個身份，如果童欣真的拿走公司的全部股份，他立刻就什麼都不是了。所以他故意表現得左右為難地說：「爸，是我對不起童欣，不過我和童欣夫妻一場，房地產公司是我一手做起來的。童欣基礎比我好，只要她不拿走公司，讓我幹什麼我都同意。我給童欣30%的股份，和以前一樣，不要她做任何事情，每年拿凈收益。」

不得已，童欣的父親請來了律師。律師指出，即使童欣丈夫提供的證據是事實，但是童欣丈夫已婚外有子，真正進行訴訟還是對童欣丈夫不利。經過協商，童欣丈夫最後同意把結婚的新房給了童欣，童欣同意把公司的50%股份分給丈夫。

真要簽字分手了，童欣丈夫突然「傷感」起來，他眼淚汪汪地希望童欣原諒自己。童欣丈夫說：「雖然現在世風日下，『包』個人也不是什麼稀罕的事情了，但是我們兩個人畢竟青梅竹馬，還從國小同學到大學。『她』雖然給我生了兒子，但是我心裡清楚，無論哪方面她都無法和你相提並論。」而童欣雖然惋惜自己的婚姻無疾而終，但是看著丈夫沒有一點點誠意的臉，她知道丈夫的心情未必就像他現在表現的那樣。於是童欣冷冷地對丈夫說：「好自為之，你不需要我的原諒。」

「欣，相信我，我真的沒想到事情會到今天這樣的地步。開始我看到不少有錢的老闆都那樣，好像如果不那樣就不能證明自己事業成功，心裡就有了一點火星，沒想到最後燒起來了。孩子，孩子是我媽讓她生的。」

「小三的孩子是你媽要她生的不錯，但是如果你沒有做，怎麼會有……世界上比你有錢人很多，不是都像你這樣吧？」童欣看著從小和自己一起長大，現在卻即將分道揚鑣的丈夫，心裡突然增加更多的蔑視，同時也非常理智地問丈夫。

童欣丈夫以為自己的「感情告白」多少能換來童欣的一些「戀戀不捨」，哪怕罵他一通也好。童欣的理智讓童欣丈夫突然改變了態度，他有些惱火地對童欣說：「童欣，你知道嗎，你就是太出色、太理智了。其實我根本不在乎你生不生兒子，那是老太太要傳宗接代。我在乎的是我們之間的平等，是心理上的平等，那是尊嚴。你的學歷，你的漂亮，還有你的陪嫁都讓我覺得我配不上你，如果我不做點什麼，我覺得在那些老闆們面前沒有面子。」

童欣驚訝地看著平時一直對自己「恩愛有加」的丈夫居然說出來這一番話來，她問丈夫：「那你現在一定非常有面子了？也有尊嚴？」童欣沒有等丈夫開口又接著說，「是你病了，而且病入膏肓。你說我理智，我就真的理智多說兩句。你說是我的陪嫁讓你沒面子，你是不是還想說如果沒有我的陪嫁，如果沒有我的陪嫁幫助開辦公司，我們今天就不會有這樣的結果？你知道當初我為什麼把自己的陪嫁拿出來支持你開公司嗎？因為我知道錢在人的生活中的作用，但我不相信我父親說的，『現在是一個人心越來越浮躁的社會，不被物質左右的愛情越來越少，金錢是試金石，也是照妖鏡，可以試出一個人的價值觀與品性』。我還知道有人覺得有了錢就安全了，有人結婚也是為了找一份安全感。但是我仍然認為在夫妻關係中，如果兩個人都有了財富，剩下的就是純潔的感情了。但是我沒有想到當你有了財富，卻覺得失去了『尊嚴』，你在一個女人身邊獲得了財富，又到另外一個女人那裡去找尊嚴，接下來你還想要什麼呢？」

童欣丈夫在心裡不得不承認童欣說的有道理，但是這樣被剝得體無完膚，是他沒有想到，也不甘心的。童欣丈夫說：「我沒有病，如果有病那大家都病了，全社會都病了。」

童欣已經不想和丈夫再說什麼了。她知道如果丈夫的心理不出問題，剛才他說的關於自己的那一切應該是值得丈夫自豪、驕傲的條件。婚外戀是一把火，錢是導火索。但是有錢的不是丈夫一個，說到底還是丈夫的人品出了問題。童欣也相信，開始時丈夫確實沒有想到今天這個結果，但是不管這一把火是怎麼燒起來的，這把火考驗了丈夫的感情，結果是把兩個人的婚姻燒成了灰。想到這裡童欣突然笑了：「你說我漂亮？那是爹媽給的，謝謝你的奉承。」

看到童欣沒有當初那麼痛苦，丈夫的心裡反倒有些失落起來，他突然問童欣，「我媽媽找人拍的照片是真的？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你是不是希望我今天悲痛欲絕，希望我對你說，『我捨不得你，我等你，如果你將來婚姻再出了問題，我們再重歸於好？你不僅僅價值觀出了問題，精神也有了問題。建議你去看看心理醫生。」

童欣的丈夫雖然嘴裡不敢承認，但是心裡頭卻真的有那麼一點想法。

童欣把房地產公司的股份直接過戶到父親的名下，把自己的東西搬回了父母家，讓父親賣了婚房。辦完了這一切童欣突然輕鬆了，想起簽字分手的那天自己心裡的惋惜、和丈夫的對話覺得有些不值。這場婚姻其實不僅僅是六個月前才「死」的，童欣現在有些後悔，事情發生的當初自己為什麼要容忍？

面對傷心的母親，童欣反倒寬慰她：「媽，這麼多年我一直在外面求學，從來沒有好好陪伴過你和爸爸。現在好了，以後我一有時間就回家，好好陪陪你們。還有，不用擔心你女兒嫁不出去，你和爸爸把我培養得這麼優秀，一定會有一個更優秀的、真正愛我的人在等我。」

童欣媽媽被童欣說得破涕為笑。

說是說，童欣心裡十分清楚，任何一位父母內心深處都不希望女兒頭上只有一頂頂學位光環。女兒到了一定年齡，他們更希望女兒頭頂上學位帽換上婚紗。「哪怕你活成一尊完美的雕塑，在他們眼裡也不及一個溫暖的小窩。」這是童欣的女同學們經常形容自己被「逼婚」時無奈的調侃。

辦完手續的第二天，童欣回到南京。

正好端木正良因為外公去世，提前從美國回國。他在回佳木斯以前給童欣發來了第二篇文稿。

蔣霞萍，筆名蔣小魚. 嘉迪集團（香港）有限公司、揚州嘉迪服飾有限公司董事長，江蘇省作家協會會員、江蘇傳媒藝術研究會常務理事、南京大學亞洲影視研究中心創作委員會副主任、揚州市文藝創作研究會理事。

蔣霞萍曾為兵工廠工人、幼稚園老師、廣播員、倉庫管理員、企業董事長。上世紀八十年代起在上海、南京、揚州等報刊發表小說、散文作品。

徵稿

歡迎各藝術門類的

創作作品和研究

成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