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望雲南，那一股氣

我沒有想到，三年前的夏天，會以那樣一種方式，去知曉雲南魯甸剛剛發生的一場地震。

鄰居興沖沖地跑來告訴我們，「快看電視，快看電視，我家的亮亮上電視了！」亮亮的確上電視了，而且上的還是中央電視台，新聞頻道直播節目。

亮亮都能上電視新聞？而且還接受了記者採訪？我是懷著這樣的驚奇，去看了這則電視新聞：雲南魯甸地震，亮亮所在的部隊參與救災，亮亮作為衛生員，在新聞鏡頭面前，談了他自己的感受。

雲南魯甸，以及雲南的地震與抗震救災，就是以這樣的方式，很直觀地進入了我的視野。

從那以後，想到雲南，我就會想到那天看到的新聞場景；想到地震，我就會想到電視新聞里的那些人影。

而我想得更多的，卻是什麼樣的環境，能讓亮亮這樣的孩子，那麼沉著坦然，而又負責自信的，站在災區現場面對著記者的鏡頭？

亮亮是個我十分熟悉的孩子。

從小就比較調皮，不愛上學讀書，每天幾乎都有一些事情，惹得父母或周圍鄰居生氣。國中讀完后，聽說送去了重慶某個技校。後來多年都沒有消息。直到三年前的雲南魯甸地震，我在電視新聞中再次看到了他。

2015年春節，亮亮返家探親，我主動找到這個當年的「調皮孩子」。音容相貌，都未變多少。然而神情，語氣，比以往記憶中的大不相同。

「叔，沒有經歷過地震，我就不會靜下來思考自己的人生。」亮亮告訴我，在接到趕赴救災的通知時，他仍是不以為然。

直到站在魯甸縣的一個村莊，那裡是距離震中不遠的一個小山包，四周密密麻麻都是已經倒塌掉的房屋，和聚在一起奮力延續著生命的人群。

「我永遠都忘不了那個場景。忘不掉我包紮過的每一個人，以及他們近距離直視著我的眼神。」亮亮說，到了救災現場，他們即便沒有人命令或指示，也會不知疲倦地救人、救人、救人！

在亮亮的講述中，一個細節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雲南人很堅強，不愛哭。」經他包紮搶救的一兩百人中，雲南的男人沒有一個掉淚的。哪怕受傷太重太痛，都只會咬緊牙關，沒有一個男人會哭。

有幾個女人忍不住流出眼淚，但都是背過臉去，偷偷地抹淚。

「哪怕受了那麼大的災，他們骨子裡都有一股氣，一股壓不倒的氣！」亮亮說，被這樣的一股氣包圍著，他瞬間就感覺到了成長的必要，瞬間就有一種自然的凝重和成熟。

魯甸地震過去快三年了。

一千多個日夜裡，記憶里的許多東西逐漸模糊遠去，有的東西卻在模糊后又逐漸清晰。

比如，那位去了地震災區現場的亮亮，帶回來的一個有關災區現場的故事。

那是一個喝水十分困難，戰士們吃泡麵都只能用渾黃色開水的抗震救災現場。

一位巍巍顫顫的老奶奶，朝亮亮他們走了過來。她小心翼翼地打開了一個紙包，拿出小坨小坨的紅糖。

「她給我們每人碗里，放了一小坨紅糖。什麼都沒有說，分完了紅糖，她就走回去了。」亮亮說，戰士們都被這突然的善意驚住了，在當時那種艱難的情況下，老奶奶竟然把僅有的紅糖，送給了這幫素不相識的孩子吃。

亮亮後來才知道，他噙著淚水喝下去的紅糖水，是品質優良、卻低調得出奇的雲南巧家紅糖。

三年前發生在雲南的那場地震，巧家縣的傷亡與損失，僅次於重震災區魯甸，數以萬計的房屋倒塌、損毀，多家紅糖作坊遭受滅頂之災。

然而令人意料不到的是，近年來，更多巧家紅糖作坊迅疾茁然而起，淘寶、微店、微商等電商平台上更是密集如同雨後春筍。

「雲南人賣紅糖，有兩個顯著特點。」一位祖籍魯甸的朋友，為我解讀疑慮，「一是他們很少賣假貨，一根一根的甘蔗，一勺一勺的泉水，每一坨紅糖都是貨真價實的。二是他們雖然身處地震災區，卻很少拿這個理由來吸引注意和同情。你看他們賣的紅糖或是其他電商農產品，在廣告上從不提『地震』『災區』這些字眼。他們的性格，通常都這麼硬氣的。」

天生性格硬氣，骨子裡的不屈，不等不靠全憑自己的雙手。

這即是是魯甸，巧家，大理，昆明，石林……等等地名，在作為地域符號，用以代表雲南的時候，我的腦海里閃過的那抹最為清晰的印象。

也是在遭受地震之後，短短三兩年間，遙望雲南那方土地，雖然歷經多次災害，看到的卻是愈發繁榮昌茂的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