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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我是一個詩人而感到羞恥


《路邊狗》本身是一個很妙的悖論:它講的好像是夢,卻又格外清醒。為了儘可能地揭示真相,打破傳統的固有認識,思辨的力量得以徹底發揮。這本書能引起讀者的自我反省,喚起他們對智慧的渴望。——瑪格麗特·傑弗爾斯卡(波蘭劇作家、導演)

《路邊狗》(節選)

(波蘭)切斯瓦夫·米沃什

趙瑋婷 譯

我曾經乘著運牛糧的馬車走遍家鄉的土地,掛在車后的鐵皮桶互相碰撞發出「哐啷哐啷」的響聲。桶里是為馬兒準備的水。當年這兒還是一片荒野——山丘,松林,零星坐落著的農舍——這種屋舍沒有煙囪,所以屋頂總是煙霧繚繞,彷彿著了火一般。我一時悠閑地在農田和湖泊之間遊盪,一時又信馬由韁,向遠處馳騁,直到能看見松林背後的村莊或庭院。這時,總會有一條盡忠職守的小狗衝出來對我叫。想來那還是世紀初的事了,百年不過一瞬而已。我不僅常常憶起生活在那裡的人們,也總想起陪伴他們的那一代又一代的狗,人們日復一日地勞碌,而它們始終陪伴左右。有一天在清晨的夢裡,我沒來由地想到了這個有點好笑,卻令我動容的名字:「路邊狗」。

局限

我的見識淺薄,理性不足。我儘可能地去學習,去讀書,卻仍然改變不了什麼。我家的書多得從書架上溢了出來,蔓延到其他傢具上,地板上,甚至成了進出房間的障礙。這些書我當然是讀不盡的,但我如狼般的雙眼仍饑渴地搜尋著新鮮的書源。然而,如果要說得更確切些,對於自身的局限感並不是持續存在的,這種感覺只是偶爾造訪,是一種一閃而過的覺醒,好讓人意識到自身想象力的狹窄——好像因為我們的頭骨太厚,以至於思維無法接收到它本該接收的信息。我本該知曉此時此刻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同時發生的事情,我本該能夠洞察所有人的思想,無論他們生活在當代還是後世,在兩千年前還是八千年前。我本該如此,然而我並沒有。

尋找

我總以為,人類在本世紀所認識到的種種殘酷一定能用語言概括出來。於是我翻遍各種回憶錄、報告文學、小說、詩歌,抱著能找到這些文字的希望,卻每每失望:「這不是我要找的。」於是一個不敢肯定的想法在心中萌生了:人類命運的真相併不是他們教給我們的那樣。但我們害怕給真相命名。

與造物主換位思考

假如給你權利重新創造世界,我想就算你絞盡腦汁,也只能得出這樣一個結論:根本無法造出一個比現在更好的世界。你不妨去咖啡館坐坐,看看來往不絕的男男女女。誠然,他們可以被賦予不食人間煙火之身,不再受衰老、病痛和死亡侵擾。可是,這世間層出不窮的複雜和變化多端正是源於世間萬物中所蘊含的種種衝突。如果沒有屠宰場、醫院、墓地和色情影片這些東西作為思想的載體,那麼思想的魅力也將不復存在。反過來說,如果沒有精神和思想居高臨下的嘲笑,人類便會受本能欲求驅使,展現出動物性的愚笨。看起來,人們已經學會質疑造物主的道德動機了——祂創造世界的原則就是:讓所有事情變得更有趣和好玩。

專註

我讀過的一本佛教僧人所著的書中寫道,佛教的核心在於念。「念」也許可以解釋為專註(早在米科瓦伊·雷伊[1]的時代就存在的詞語),或者是一種專註的狀態。它的意思是一心一意關注當下,而不去在意過去發生了什麼,或未來將要發生什麼。這能使那些備受良心譴責、無法忘卻過往失敗的人得到解救;也能使那些杞人憂天、惶惶不可終日的人獲得平靜。希望我的詩能讓讀者們學會活在當下。希望我的健忘症能快點好。

[1] 米科瓦伊·雷伊(1505—1569),被稱為波蘭文學之父。他把使用波蘭民族語言視為自己的義務,他有句名言為後世所傳頌:波蘭人不是鵝,他們有自己的語言。

為何而羞恥?

詩是一種令人羞恥的東西,因為它萌生於某種私密的行為。

詩與肉體的意識緊密相連。詩凌駕於肉體之上,它是精神的,但同時也脫離不了肉體。然而,它假裝自己完全屬於精神領域,與肉體毫不沾邊,便有了令人羞恥的理由。

我為我是一個詩人而感到羞恥,我感到自己就像一個被扒光衣服在公眾面前展示身體缺陷的人。我嫉妒那些從不寫詩的人,他們因此被我視作正常人——然而我又錯了,因為他們之中只有極少數能稱得上正常。

用心感受

寫作時我會進行一種特殊的轉化,那就是把意識的數據——我的內心感受——轉化為其他與我有相同感受的人的形象。因此我不僅能寫自己,還能寫別人。

神學,詩

那些最深刻的並令人感悟最深的東西——人生的轉瞬即逝、病痛、死亡、觀點和看法的消亡——用神學的語言是表達不出來的。神學經過漫長的發展,形成了一套天衣無縫的規則,正因為已經天衣無縫了,所以新的思想完全無法滲透進去。二十世紀的詩,或者說這些詩的核心——就是收集有關人類最新體會到的東西,然後用一套特別的語言去闡釋這些東西。二十世紀的詩的語言可能會被神學所用,也可能不會。

崇高

崇高:清醒地用手無寸鐵的肉身來面對人們嘲諷的利刀。

詩篇

我曾把猶太王大衛的詩篇翻譯成波蘭語,有些人會在禱告時用到它們,而另一些人則認為其太過實用主義而不屑一顧。上帝應當在危難時拯救一個國家,應當幫助我們贏得戰爭、驅逐敵人,應當給予國王聲望和榮耀。在上帝的威嚴面前必須表現出非一般的謙卑,詩篇里的詭計才有可能被寬恕。

這些詩篇被人們認定是大衛王所寫,也許非常值得懷疑。我認識一位虔誠的《聖經》讀者,她說自己之所以讀《聖經》,是因為在《聖經》里,人們所犯下的最不可饒恕的罪行也被視作平常之事。就像大衛,他奪取有夫之婦並下令殺死她的丈夫,卻還是被原諒了。

缺憾

詩與一切藝術都是缺憾,它提醒著人類社會,我們是不健康的,雖然要承認這一點很難。

幼稚

詩人是成人世界里的孩子。他深諳自己的幼稚,所以必須假裝融入成人的活動與習俗。


他心裡住著一個孩子——被成人所嘲笑的天真而情緒化的孩子。

抗拒

我不願談論詩的表達方式和美學理論,因為這些東西會把我們局限在一個單一的角色里。我為此感到難為情,或者說我不願坦然接受被定義為詩人這一事實。

我很嫉妒尤里安·普舍波希[2]:他為何能習慣披著詩人的外衣?難道他內心沒缺點,也沒有黑暗的糾結和無助的恐懼?難道他覺得這些永遠不會顯現出來嗎?

[2] 尤里安·普舍波希(1901—1970),波蘭詩人、翻譯家。


不陽剛的

寫詩這件事被認為是不陽剛的。但從事音樂和美術的人卻沒有這樣的困擾。好像一切藝術都具有的女人氣全算在詩人身上了。

當一個族群忙於戰爭和獵食這種重要的事務,族裡的詩人便會承擔起巫醫或薩滿的身份,他們可以利用法術保護、治療或傷害一個人。

藝術與生活

該如何解釋藝術與生活的關係?比如有這樣一位小說家,他在描述人物心理時很愛參考自己的想法。作家筆下的人物與作家本人相似,人物的劣行也許能夠警示作者,促使他改正自己的品行。為什麼有時作家筆下的人物就是自己的化身,他不知不覺地將自己的內心展示了出來?又是為什麼,有時作家所呈現出的東西與自己毫無關係,甚至像斷線的氣球一樣,脫離了其創作者的控制?

不願承認自己是酒鬼的人卻懂得怎樣描述醉酒;自詡大方的吝嗇鬼卻寫出了摳門的實質;寫下貪婪鬼的醜態的人卻沒意識到那就是他自己。相反,骯髒不堪的人寫出了純潔忠貞的愛,膽小軟弱的人寫出了英雄主義,自私自利的人寫出了偉大的同情。

發現

人們無法理解,為什麼這位詩人的作品既憤世嫉俗又充滿愛國主義,對權力既歌頌又諷刺。為什麼他既像一個忠誠的信徒,又像一個懷疑主義者,既高興又悲觀呢?那時個體就像是城堡,軍隊從這裡出征。

後來人們又發現,人類文明就是成千上萬交織在一起的聲音,正如一個樂隊,其中的每一個人都會輪流充當幾種不同的樂器。那種物質的弱化和對本質的懷疑著實令人遺憾,甚至可以被稱為「人類的死亡」[3],為我們不斷更新的戲劇創造了新的維度。

[3] 出自米歇爾·福柯的《詞與物》。

在夢裡

我沉入更深的夢裡了。老年人時常突然地打起盹兒來,處在夢與醒的邊界,但我說的不只是這個。有時我坐在車裡,當我睜大雙眼看著窗外,會把沿路的房子、草坪和老教堂的外牆變成一串移動的畫片,彷彿是從時間畫冊上一頁頁撕下來的,可我根本弄不清哪些是我曾經看到的景象,哪些是此刻在我眼前的。

超然

年老的詩人像一位道家的智者,一邊努力保持著自己內心的超脫,一邊觀察著年輕人盲目的奔波。這讓他回憶起從前的自己,那時的他已經意識到了些什麼,卻沒有足夠的渴望。

本文內容選自米沃什《路邊狗》,經花城出版社授權使用。


切斯瓦夫·米沃什,一九一一年生於立陶宛,二戰時參加了華沙的抵抗納粹的運動,戰後作為波蘭文化專員在紐約、華盛頓和巴黎工作。一九五一年出走巴黎,一九六〇年到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任教,是美國人文藝術學院會員之一。一九八〇年獲諾貝爾文學獎。二〇〇四年去世。米沃什的詩歌注重內容和感受,廣闊而深邃地映射了二十世紀東歐、西歐和美國的動蕩歷史和命運。其主要著作除了詩歌外,還有《烏爾羅地》《路邊狗》《被禁錮的頭腦》等隨筆和思想性著作,被視為二十世紀東歐最重要的思想家之一。

趙瑋婷,青年譯者,北京外國語大學波蘭語言文學專業在讀博士,從事波蘭歷史、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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