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陽 | 心有燈盞，向陽而生

四 一 五

這是一次曠日持久的

尋醫之旅

曄問

問尊嚴，問名聲

問靈魂，問態度

……

READ ON「

向陽

心有燈盞，向陽而生

」

人 物 介 紹

向陽，華山醫院普外科副主任醫師，博士，畢業於上海醫科大學，曾至美國梅奧醫學中心進修肝膽胰外科。主攻於肝膽胰脾外科疾病診治，擅長膽囊/膽道疾病的外科治療，對於腹腔多次手術，門脈高壓以及急性膽囊炎等困難膽囊的腹腔鏡手術具有相當的經驗。對於肝內外膽管結石、中下段膽管癌、膽囊癌手術具有一定的經驗。

曾至加拿大哥倫比亞大學學習PBL導師項目，至新加坡亞歷山大醫院學習OSCE項目。為國家醫學考試中心命題專家委員會外科組組長，醫師協會畢業后教育委員會執行委員，教育部醫科院校認證委員會專家，參與復旦大學上海醫學院OSCE項目、PBL項目、醫患溝通等多項醫學教育改革項目。

對他，我有點難以評價，他走的路與其他外科醫生不同，但我承認，正如他自己說的，「我行走在我認為有價值的路上，一路的風景，都是明心見性。」

華山醫院普外科副主任醫師向陽，擅長肝膽外科疾病診治，尤其是腹腔鏡膽囊膽道手術（包括單孔腹腔鏡膽囊切除術）及膽道結石疾病的外科治療。

一手持刀，一手行政，一手教學，這樣的選擇，有的出於他內心歡喜，有的卻是命運使然。「現在還管著醫院行風辦，在別人看來最容易得罪人，但我很平靜，我當做禪修，我每天能觀察到人性的弱點和優點，我能從中洞悉自己的小念頭，並找到生活的價值和本來意義。」

他有他自己的心結，一種不易察覺的焦慮會時不時沉渣泛起，他處理焦慮的方法便是，忘我工作，用太極了脫煩惱。

他是吳氏太極的第五代弟子，近三十年。子時，他會下樓，此時花園裡寂靜無聲，月朗星稀，他打一趟吳氏太極，最多半個時辰，上樓洗澡安睡，一枕黃粱。「沒有大師，沒有偶像，只有拳才是一切。孟子曰：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於天地之間。其為氣也，配義與道；無是，餒也。在浩然之氣上是如此，在拳法上也是如此吧。」

這是一個有標籤的外科醫生，他對教學的熱愛，甚至超過了他的外科手術。而且，他還是國家執業醫師考試的出題者之一，審題者之一。有人說，在外科醫生里，他是個另類，從二十年前他就開始給實習生小講課，堅持了十幾年。每個周四下午，他給實習醫生上課，鐵打營盤流水兵，「數百名學生走馬燈一樣過去了。」他坦言，他的名聲大多來自教學，在教學中磨練了演講力，通透了治病的邏輯，思維的方式，不再以一個「開刀匠」的角度看疾病，「我喜歡他們叫我老師，我有責任把教他們入門，即使是簡單的病例，我自己得分析得滾瓜爛熟，無一處死角，才能教得清楚。這對臨床也極有好處。反過來，要是沒有臨床，我對教學內容的理解不會那樣深刻。」

沒有教學任務的晚上，他讀書，《大學》《中庸》 《禮記》，最喜歡「格物致知」這句話。這些天，他又開始讀《論語》，這已經是他第三遍翻開論語了。

「我喜歡論語里的那個孔子——真誠而可愛。他喜怒哀樂了一輩子，沒有放棄，彷彿篤定一般。他是真正的夢想家，他明白夢想與現實並不是兩條平行線，現實中的覺悟使他越來越接近夢想。同時，對夢想的執著改造著他的現實。他深諳此道，因此，安享天年。而追逐夢想中，他成就了儒家的思想體系。」

我點頭，我覺得，這樣心心念念於改變世界的人，會願意寫書育人，當然與四處碰壁分不開，更重要的是，他願意相信夢想的力量。「教育會讓一個人更明白世界是怎麼回事，人生是怎麼回事，在他面臨選擇的時候，能夠做出符合理性與道德的決定。」

說到興奮處，他說道：「孔子實踐了因材施教，單憑這一點，也足以萬世師表了；單憑這一點，他就是一個充滿魅力的人。」

「那個年代的我們，還是很幸運的。」遙想最初學醫時，曾經的熱血年代彷彿歷歷在目。

向陽在1995年讀研時，才算是真正進入了臨床。他坦言，雖然那時醫院條件不比現今，技術上也沒跟國際上完全接軌，但當時前輩們行醫的純粹與真誠，深深打動了受父母之命學醫的向陽。一門心思在臨床服務病患的導師，從診斷到治療都滴水不漏的前輩，總是帶著感激和敬畏的患者……這些人，無一不讓他對這個職業充滿了自豪，並決意要做一位能夠獨當一面的好醫生。

初獲成就感的一刻最難忘。那年，他還是個小醫生，他為一位膽囊手術的新病人做全身體檢。雖是例行公事，但向陽沒有絲毫怠慢，他仔仔細細排查所有部位，就在做直腸指檢時，他摸到了一個不對勁的腫塊……可能是腫瘤！他立刻告訴上級醫生，經檢查發現患者確實患了直腸癌——好在發現時還算早期，所以及時進行手術。從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要更加認真對待自己的雙手，它們不單單能解決生計，更能給生命再一次的機會。

2011年，他去美國的梅奧醫學中心交流學習，看見不論是醫生與患者的交流，還是專註臨床一線的態度，診斷和治療處處為患者著想——不禁讓他回憶起十餘年前和導師在醫院大樓里奔忙的模樣。「這是一種相似的純粹」，他感慨道，「不過，那裡的醫生有兩種——臨床醫生專註臨床，科研由另一批醫生專做，兩者都能得到醫院的尊重。」

機緣巧合下，向陽的主戰場逐漸從手術台搬到了教室，雖然教學耗費了他大量的時間與精力，但他並不後悔，他認為，治病救人不僅能在手術台上，還能在講台上。

「從1995年到華山醫院起，我就給實習生上課，其實一開始就是想練口才。」他說。

但隨著叫「老師」的學生們越發增多，他能感受到身上的擔子：學生既然以老師相稱，總得對得起這個稱謂。當他要把臨床過程邏輯清晰、巨細無遺地解釋清楚，同時跟學生多次討論后，發現自己的思路也在不斷前行。「此時就會覺得，原本有些不解的臨床問題徹底想明白了——當診療思路清晰了，再去拿手術刀時，就不太會犯錯了。」 在他看來，這就是「教學相長」。

「這對我的幫助很大，我去浦東的醫療糾紛調解委員會調解案件，別人說我的點評清晰到位——這跟多年教學很有關係。」向陽認為，任何一個臨床醫生如果要做到位，必須要有清晰縝密的臨床思維。

十年教育講台，向陽有時也會感到浮躁與疲勞——教學相長畢竟有限，重複內容講了太多遍，學生底子薄，也不能太深入。而且有了一定的名聲時，就無法輕易退出。比如有人到了外科會問，向老師什麼時候上課，這怎麼能拒絕呢？「真是榮譽感在撐著自己。」事實上，搞教學要花費很多時間和精力，所以當時的外科醫生很少帶教；而向陽的教學獲得肯定后，再參與教學活動、會議，「教學」已經不知不覺成他的標籤。最後跟外科相關的教學，都要找他，這類事越來越多，臨床時間被擠壓得越來越小。

發現問題后，向陽經過仔細考量，決定臨床上專註於膽囊切除這樣相對簡單的手術，把這類手術精益求精，加上這兩年從事行政工作，他乾脆把主要精力轉移了方向。

現在向陽擔著院內行政職務，行風建設辦主任。管理醫院的行風建設，要盡量做到「標本兼治」。

向陽認為，「標」就是診療規範。他表示，行風問題傷害最大的是診療規範，當醫生有行風問題時，用藥、檢查等都可能偏離方向，掐掉不正當的念頭，才能對減小對醫療的傷害。而治「本」，是要加強宣傳力度。「我們很多醫生都是優秀的，有遠大的抱負，我們所做的，就是讓大家更專註於臨床診治，在診療病人中獲得快樂。在領導支持和科室配合多管齊下，通力合作，一定會有好的效果。」

有人質疑，行風建設不是個得罪人的差事嗎，向陽怎麼做下去？

對此，向陽笑道，他喜歡用古代哲學的幾個詞解釋：格物，致知，誠意，正心。

格物致知，是要面對事物，分析事物，看清本質；誠意正心，誠意，其實要抓念頭，在念起之時發現本心，認識事情就更智慧。「人往往回頭看時會後悔，因為其實你知道什麼是不對的，但碰到事情時，七情六慾會幹擾你的判讀。」而正心——抓完念頭的目標就是正心，把慾望放下，內心就會平靜。

向陽坦言，行風建設也是一樣。「我知道可能得罪人，但是內心很平靜，我知道是正確的即可。如果太在意名聲而不敢為，這並不高明——壓制住這個念頭，就能繼續前行。」

從外科到教育，再到行政行風，從向陽的路徑來看，也許之後的路上還會兜兜轉轉，也許前方迷霧重重，但他知道，只要心裡亮堂，無論去哪裡，都不會迷路。

口述實錄

我們那一代人好像都有個共同的理由：父母之命。我父親是個軍人，天南海北的，小時候我跟著父母到了東北，國小五年級時返回上海，後來就考了上海醫科大學。那是七年制畢業后的第一年，我獨立做了一個甲狀腺癌手術，當時老師臨時有事離開，本來我在做一助，老師說，我走開一會，你先開。他回來時，我手術已經做得差不多了，老師點點頭說，開得不錯，當時自己很高興。有三位老師。第一位是我的碩士生導師吳樹強，他的手術特點細膩、迅速，又有藝術性。我跟著他雖然只有10個月，當時在他的組裡拉鉤。他跟我講過一句話，別的別看，就看我怎麼操作。我那時候就刻意模仿他的動作。比如拿鑷子和直角鉗做分離。第二位是乳腺外科的任長才老師，他的風格是簡潔而粗獷。我在他手下呆了近一年，他對我比較放手——當時我雖然年資不高，也放手讓我獨立做乳腺癌手術；第三位是我的博士生導師蔡端教授。他的細膩是出了名的，用小剪刀、小鑷子分離，對我很有啟發。不過，對我影響最大的還是吳樹強老師，1997年時他去了澳門，5年後又回到醫院，重返手術台，我跟他開了三台刀，雖然手術不大，但結果很震撼——不會開刀了！其實那一段時間我已經做過很多手術了，自信心爆棚，吳老師對我當頭一棒，指出我手術時動作的種種欠缺，讓我開始反思自己——只知道照貓畫虎，章法混亂。這三台手術之後，我出現了從未有的猶豫，用了很久，才改過了刀法，又找到手術的感覺。一位手術醫生，又是一位老師，您現在管醫院的行風建設，困難嗎？這確實比較困難，但是這件事的本身是有價值的。如果說得罪人，也許對方短時間內會不舒服，但我希望他能想通——有些問題確實影響到診療水準，甚至是醫院的診療水平。您有壓力嗎？壓力有一點。現在管理行風的方法有些簡單粗暴，有些同事會不理解，但我理解他們，有些話一定要放在桌面上談，談透徹了，對大家都有好處。我並不是一個特別善於溝通的人，但我會將心比心，換位思考。我比較坦誠，都講清楚了，多數同事是會認可的。總之，做好自己，問心無愧。您曾經後悔過嗎？我通常沒有後悔的習慣，後悔也沒有意義。我跟學生說，不要太過執迷於追求成功的結果，成功其實是一種狀態——我每天努力做我應該做的事情。上了年紀才知道，不能完全用結果評論一個人，年輕時就覺得勝者為王敗者寇。雖然我在教育處只做了一年，但關於教育的事情我做了很多。1995年到華山醫院時我就給實習生上課，目標很單純，他們叫我「老師」，我就應該教他們；另外，想通過上課鍛煉口才。一般周四下午給學生上課，上了十五年。2003年，醫院要找一些醫生去做OSCE（客觀結構化臨床考試），我就去做了SP（標準化病人）培訓老師。2003年對我真是一個轉折，那年我和賴雁妮老師自發組織了PBL培訓，PBL是一套設計學習情境的完整方法，也稱作問題式學習，當時醫學院還沒有人做，我們兩個自己設計病例，找了一批學生一起討論。2008年，我作為出題老師，去國家醫考中心出執業醫師考試的卷子，剛開始出外科操作題，每年去北京兩三次，現在還去，工作主要是考量每道題的合理性。現在，您還有空餘時間嗎？周末經常是教學會議和講課，所以空餘時間比較有限。不過，鍛煉還是很重要，我打太極，從16歲打到現在，我是吳氏太極的第五代磕頭弟子。打太極的人往往比較平和，我一般晚上11點打拳，以前打兩個小時，現在是半個小時。一套拳拆成幾部分打，打完很舒服——太極追求神宜內斂、意氣貫通。當「意」遊走到全身時，人會進入暢達通透的狀態。現在您會焦慮嗎？其實在我內心，專業的發展有點焦慮。教學、臨床、行政，以後可能會有更多矛盾，但是，有時候並不能馬上做出選擇，我想，眼下幾條路一起走，只要是正確的路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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