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中自有黃金屋 ——上海九大資本家家族之寧波秦家

文│徐兵

題中所稱「顏中自有黃金屋」的「顏」，非指容顏，而是指顏料，上海九大錢莊資本家家族之寧波秦家，就是經營顏料號致富，再投身錢業的。

日升昌記門頭

要在傳統的顏料業找個代表的話，山西平遙達蒲村的西裕成顏料號可以當仁不讓，西裕成經營傳統銅綠，即是傳統青綠山水畫的顏料，也作工業用途並可入葯，生意做到關內的津京大碼頭，現銀貨款數量龐大，往來運送著實不便，而且風險巨大，成本高昂，掌柜雷履泰以其雄才大略，創建了有天下票號之首稱號的日升昌票號，遠承唐代「飛錢」之餘緒，完善了銀錢匯兌業務，傳統顏料號的資本雄厚由此可見一斑。

民元以後，國內傳統染坊的印染、漂染引進了日本技術和德國原料，生產出來的產品供不應求，流行風尚使得染坊的經濟效益大為可觀。與傳統的西裕成顏料號相比，恆豐昌顏料號可以算是現代顏料行中的佼佼者。

恆豐昌顏料號掌門人秦君安，世居寧波城區西馬眼漕，人稱寧波腰帶河頭秦家。秦君安原來在上海德商所開設的顏料行有股份，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德商急於回國，秦君安趁機收購了德商顏料，開始獨立經營恆豐昌顏料號。因為戰爭原因，德國進口原料靛青中斷，價格暴漲，秦君安居奇出售，遂得厚利，1914年至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秦家積累了大量的財富，成為上海著名寧波籍顏料商，當時一眾顏料商多有暴發者，與之旗鼓相當的就有趙雨亭、貝潤生投資經營的瑞康盛顏料號等。

顏料業因為資金充分，紛紛向錢莊業進軍，同樣資本雄厚的土行由於實行禁煙，一部分資金亦轉投錢莊，據《上海錢莊史料》統計，「1912年至1934年合夥錢莊，南市新設15家，北市新設105家，其中屬於土行投資者33家，屬於顏料業投資者26家，合計59家，已佔新設錢莊的半數⋯」，屬於顏料業的26家錢莊之中，就有秦君安家族參與投資並為大股東的7家（秦家在上海共有8家錢莊，第一家恆興錢莊創設於1905年，先於1912年，所以不在此數），從新設錢莊投資人多為土行和顏料號可知：諸多實業中以顏料業為最賺錢，比顏料業更賺錢的唯有土行，此言當為不虛。土行贏利勝過顏料業，財力也勝之，若僅以財力而論，鴻泰土行的郭子彬和敦和土行的鄭培之均勝過秦君安，所開設的錢莊也多於秦家，但由於行業不登大雅，土行投資人的身份一般難以被人認同，土行人士往往使用隱身法，因此，再有實力的土行錢莊，也不會進入屬於望族的錢莊資本家家族系列。

祭祀秦君安及秦氏祖宗的寧波秦氏支祠

秦君安家族在上海共開設有八家錢莊，大都與他人合夥，按時間順序排列：恆興錢莊（1905-1935年）；恆隆錢莊（1918-1937年）；永聚錢莊（1922-1932年）；恆大錢莊（1926-1930年）；恆賚錢莊（1929-1935年）；恆巽錢莊（1931-1937年）；同慶錢莊（1933-1937年）； 慎源錢莊（1933-1939年）。

恆興錢莊是秦君安在上海投資的第一家錢莊，清光緒三十一年（1905年）創辦於上海北市，最初資本銀3萬兩。1935年股東秦君安、李瑞瑚去世，其所持股份遺留給其子孫，同年，恆興錢莊倒閉清理。

恆興錢莊歷年資本、投資人、督經理變化如下：

由恆興錢莊創設於1905年可知，秦君安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前即已積累了一些財富，他投入資本為3股共計白銀9千元，恆豐昌出面的5股共計白銀1.5萬元其實並不是秦君安所有，秦君安在1914年之後才獨立經營恆豐昌。秦君安獨立經營恆豐昌顏料號之後，他所參與投資的錢莊有的還是以恆豐昌出面，有的以他的堂號「秦餘慶堂」出面，有的直接出面，並不一律，這可能是他低調為人的一個體現。但恆興的資本還是非常雄厚的，1912年增資為銀10萬兩，這在當時的錢莊中也是少見的。恆興的經營方式絕對屬於謹慎保守，三十年中只作多單，即貸款數小於存款數，在秦家的聯號錢莊中，以資格而言應當是居於領袖地位的，但是恆興與聯號很少業務聯繫，在同業中也不活躍，這和恆興的經理人沈翊笙有很大關係。

秦君安真正放開手腳投身錢業，是從一戰結束那年開始的，1918年，秦君安在上海北市投資開設了家族第二家錢莊：恆隆錢莊。資本銀11萬兩，投資人恆豐昌5股，徐慶雲、嚴康懋各2.5股，陳子塤1股，經理陳子塤。1927年資本增至銀22萬兩，投資人秦餘慶堂5股，嚴康懋、徐慶雲各2.5股，陳子塤1股，經理陳子塤。1931年經理陳子塤死後，年終結算，資本公積金全部虧折。1932年第一次改組，更名為恆隆泰記庄，資本20萬兩全為新募集。1933年第二次改組，資本30萬元。1935年，資本30萬元，股東秦善富、秦羨馥、秦泉笙、秦善寶、徐慶余堂（代表徐懋棠）、孫衡甫、張咀英，經理林友三，副經理楊藝生、陳餘慶，庄址設在河南路濟陽里。1936年第三次改組，更名為恆隆昌記庄，資本法幣30萬元，部分資本為新加入。股東秦泉笙、秦善寶、恆豐昌號（代表秦德廉）、徐懋棠，經理林友三，副經理楊藝生、陳餘慶。1935年錢業大恐慌以後該庄雖然照常上市營業，事實上已經處於「開門收帳」的狀態，至1937年底清理結束，1938年歇業。

銀行博物館館藏恆隆錢莊往來折

和恆興錢莊的謹慎保守相反，恆隆多做缺單，即貸款數大於存款數，所以業務發展迅速，盈利豐厚，以業績地位而論，恆隆錢莊是秦家聯號錢莊中的領頭羊，和只做多單的恆興錢莊一同成為秦家聯號的代表。恆隆敢於做缺單的原因大致有三：一是當時第一次世界大戰方告結束，上海的工商業呈現出一片繁榮的景象，經濟活動頻繁；二是股東兼經理陳子塤是當時金融界翹楚，資歷深厚，他不僅是上海錢業公會董事，寧波旅滬同鄉會的委員，他在寧波、杭州都曾成功投資錢莊，在上海除了與秦家合夥創設恆隆錢莊外，還發起成立了達豐染織廠，和秦君安算是同行。三是股東牌面好，股東除了陳子塤外，秦家以恆豐昌出面，徐慶雲、嚴康懋均在業界口碑上佳，所以同業對其有高度認同。

銀行博物館館藏恆賚元記庄存摺

清末北京最有名的錢莊是「四恆」錢莊，據說為寧波人所開設，到了民國，上海的寧波秦家則設有「五恆」錢莊。可惜除了恆興和恆隆之外，恆大錢莊、恆賚錢莊、恆巽錢莊經營時間均較短，五恆及秦家其他幾家錢莊均於上世紀三十年代倒閉，究其原因大致如下：

一、上海地產大王程霖生的破產倒賬

程霖生的父親程謹齋，人稱程麻皮，於上海開埠初期即從事房地產買賣，為租界內數一數二的大地產商，當時資產估值為白銀一千萬兩以上。程霖生繼承豐厚遺產，於1923年至1926年間先後在上海投資了衡余、泰昌、鼎元、成豐、吉昌等6家錢莊，除了投資錢莊，他還雅玩書畫，可惜購進不少贗品。他迷信風水，相信算命，有人奉承他可以投機標金髮財，他深信不疑，於1927至1929年間投機標金，一再失敗，終至破產。他用於投機標金的資金多從銀錢業貸款而來，破產清算時，總計虧欠銀錢業有2千萬兩以上，其中虧欠錢業800萬兩以上，而其中就有秦家五恆錢莊的白銀近百萬兩，程霖生的破產倒賬，使秦家錢莊遭受了一大打擊。

二、1935年上海錢業大恐慌

1935年的錢業大恐慌是稍前幾個危機的滯后總爆發。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后的經濟繁榮過去之後，緊跟著的是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發生了大規模的經濟危機，為應對危機，很多國家改用金本位制，導致了白銀在1928年至1932年間大跌50％以上，美國因為是產銀大國，白銀暴跌對其經濟不利，遂於1934年制定了白銀法案，大幅提高白銀收購價，從而導致白銀大量流出，銀根極度緊張，市場恐慌，房地產價格暴跌，錢莊業的房產抵押品和自己購買的、用於房地產投資的資金也全部擱淺，類似凍結，從而導致對銀錢業而言最致命的資金周轉不靈。再加上稍前1931年秋季的長江大水災，使得長江中下游地區的農工商業遭受慘重損失，錢業也深受影響，錢業支撐到1935年終於出現集體恐慌，當年上海錢莊倒閉10家，無一家新開業，1936年倒閉7家，亦無一家新開業，秦家錢莊在這一次錢業大恐慌中全軍覆沒，轉而回歸實業，只有老家寧波還有幾家錢莊。

三、掌門人秦君安去世

雪上加霜的是掌門人秦君安於1935年去世。在此之前，恆隆錢莊的經理陳子塤於1931年去世，對恆隆錢莊的打擊巨大，當年年終結算，資本公積金就全部虧折，後來雖然幾經掙扎，終於不復往日的輝煌。而秦君安的去世，對於家族聯號錢莊的打擊更是毀滅性的。秦君安的子孫輩秦泉笙、秦羨馥、秦善富、秦善寶承接秦君安衣缽，但已無力與滬上群雄逐鹿，好在秦家在老家寧波江夏街還有八家錢莊，其中秦善寶的瑞豐錢莊和秦泉笙的鼎恆錢莊都經營正常，直到1950年，方告歇業。

秦君安靠家在上海經營顏料號發家，發家之後開設錢莊，間接投資了傳統的紗廠、絲廠、染織廠、麵粉廠等，也通過信用貸款的形式投資了房地產、標金投機等高風險行業，由於投機後者，終於不能倖免，完成了虧本之旅。將其作為九大錢莊資本家家族之一，並不是因為秦家在錢莊經營方面有過人之處，主要還是由於其家族資本雄厚，對工商業的支撐相當強勁，秦家的家族特點究竟還是實業家的成份更多一點。秦家在滬的錢莊雖然於1935年的錢業倒閉潮中全軍覆沒，但其資本實力並未受到毀滅性的打擊，其倒閉原因更多的可能是秦家認識到錢業風險后的理性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