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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紫霞傳(一)

李躍峰,筆名(網名)山野俗人,陝西省大荔縣人,生於196610月,酷愛文學。是讀後感雜誌簽約作家。曾在國家各級報刊發表作品,獲省級以上獎勵多次。其中,中篇小說《梁燕妮》於2010年獲得了首屆全國「銅鑼灣」杯「孝問蒼生」孝文化徵文大賽二等獎,欄目劇《咱們村的監委會》獲得了2011年全國廉政短劇大賽銅獎,短篇小說《書怨》獲得了2009陝西省首屆「益秦」杯「與法同行」徵文大賽優秀獎。著有長篇小說三部,中短篇小說數部,散文百篇,詩歌幾百首。sysrcby

1、秀才王鵬舉

秀才王鵬舉害怕老婆,這在擁有一千多人口的東王寨是家喻戶曉的秘密。如果一位陌生人來到東王寨,一旦說到怕老婆的話題上,就連那些七八歲的小孩子也能給這個人說上幾段關於王鵬舉怕老婆的段子。每當親朋用怕老婆的話題調侃他的時候,他都會笑著說:「怕老婆是福,你們懂什麼?」

東王寨位於八百里秦川東部的沙苑監東南部。村南三十餘里就是巍峨的秦嶺,以險峻聞名天下的華山與之相對。在東王寨和華山之間,就是哺育了煌煌華夏文明的湯湯渭河。東王寨就位於黃河、洛河和渭河交匯之處的豐饒的三河沖積平原上。

沙苑是一個美麗豐饒的地方,自從盤古開天闢地以來,這裡就一直是一顆瑰麗的珍寶。在女媧造人後不久,玉皇大帝的七個寶貝女兒因為鬱悶,就偷偷跑出南天門看看女媧造的人究竟長得如何,生活在什麼樣的地方。當她們飛過千山萬水,五湖四海,來到沙苑上空的時候就驚呆了。這那裡是人間啊,簡直就是天堂。在蜿蜒的沙梁之間是無數美麗的湖波,在陽光下閃爍著粼粼的波光。在沙湖四周,是鋪天蓋地的桃樹林。鮮艷的桃花像雲霞一樣鋪展在沙苑的地面上。快樂幸福的沙苑人在美麗的桃花林和沙湖之間,趕著耕牛,唱著高亢婉轉的同州梆子,播撒著長壽果——花生的種子。七仙女被這一副美麗的人間仙境驚呆了,就不自覺地飛落在了桃林里,在百鳥的歡鳴中,在清澈的沙湖裡美美地洗了個澡。等到夕陽映紅大地的時候,她們才想起了天堂,這才戀戀不捨地飛向了天宮。每當王鵬舉給別人說起這段歷史的時候,他就會長長地嘆口氣,幽幽地道:「這麼美的地方怎麼就出不了一個流芳百世的大人物呢?反而出產的凈是神龍一樣的駿馬。」這既是為自己不能中舉找的遁詞,也是說的實情。沙苑牧草豐美,物產豐饒,盛產黃花菜、馬牙棗、西瓜、沙苑子等特產。自從有國家以來,沙苑就被朝廷欽定為專門為國家放養培育駿馬的地方,並劃為郡縣編製的沙苑監。唐朝著名皇帝李世民的八駿神駒就出產自沙苑監。可是,能夠和八駿神駒並立於歷史的人物卻寥若晨星。

王鵬舉是個性情中人,年輕時恃才傲物,風流倜儻,加之身材修長,清秀俊美,在十六歲的時候就已經名噪同州,是沙苑第一才子,同州四大才子之一。他從小隻喜歡孔孟之學,《大學》、《中庸》、《論語》、《孟子》,倒背如流,甚至對《周易》也頗有心得。他不僅全身心學習孔孟之學,而且還竭力實踐。他時時刻刻都在用孔孟之道嚴格要求著自己的言行,慎獨內斂,被鄉黨尊為聖人。正因為他對孔孟聖人之學的鑽研和實踐,所以,他就對仕途的敲門磚八股時學不屑一顧。也因為這個原因,他從十六歲開始科考,一直到不惑之年,屢屢敗北。鄉親們都替他惋惜,可他卻並不在意。在他的心裡,反而有種隱隱的快意。他終於不用被仕途的鐐銬束縛身心了,可以像南山上的神仙兄妹那樣享受真正的自由了。

王鵬舉父母早逝,但卻給他留下了十畝水田十畝綿沙地十畝沙梁及一位勤勞誠實的長工老李。日子雖然算不上富裕,但在東王寨的二百多戶人家裡也算是上等人家了。

這天早晨,村裡村外的公雞剛剛叫了頭遍,王鵬舉就起來了。他披上粗布藍袍,端了麻壺,打開大門,信步走到村頭,爬上一座沙梁,一邊品著麻壺裡的香茶,一邊越過籠罩在霧氣里的村莊遙望著遠處的秦嶺。那對神仙兄妹的無憂無慮快樂幸福的生活總是莫名地吸引著他。他想在將來的某一日,走進大山,做那對兄妹那樣的神仙,悠遊天下。

左邊的天空漸漸亮起來了,滿天的星斗也漸漸消失不見了。一抹明亮的白光打到了秦嶺上面,秦嶺的溝溝豁豁都在王鵬舉的眼前展露無遺。華山蓮花般的峰頂怒放在天地之間,仙人掌在陽光下閃耀著明亮的光輝。王鵬舉在華山旁的秦嶺的座座山頂上尋找著那對神仙兄妹的足跡,但卻怎麼也尋不著。

村子里的人們都打開了院門,或打掃著庭院的衛生,或趕著牲口肩著農具下地幹活,或挑了擔子背著褡褳去華陰、華州或者同州去趕集。狗跟著主人前後跑著,叫著。整個村子立馬熱鬧了起來。

王鵬舉把麻壺嘴對著長有一縷烏黑長須的嘴巴吸了起來,可是,怎麼也吸不下一滴水。他這才不慌不忙地下了沙梁向回走去。

一路上,王鵬舉都禮貌地向著所有遇見的人問好;他也不斷地得到年輕人尊敬的問候。等回到家的時候,大女兒霞荷已經把院子前前後後打掃得一塵不染了,正在灶房裡燒水。娘子也挺著大肚子,在屋后喂著一群大大小小的雞。小女兒菊荷在咯咯咯地嬉笑著追逐著正在啄食的小雞。

「爹!」菊荷看見王鵬舉,忙丟掉小雞,伸展著臂膀跑了過去。

王鵬舉展開雙臂,哈哈哈大笑著把菊荷抱進懷裡。

「大清早的,你死到哪裡去了?」娘子把雞食盆放到窗台上,陰著臉喊道。

「不敢大聲喊叫,省得把孩子驚著了。中醫說,怒傷肝,也會對你的身體不利的。」王鵬舉沒有理會菊荷的鬼臉,嬉笑著望著娘子道。

「過來!把剩下的雞食給雞喂完。我歇一會兒。」娘子向王鵬舉喝道。

王鵬舉趕緊放下菊荷,向雞群走去。

菊荷對著秀才娘子做了鬼臉,就跑到檐台上,拿起放在檐台上的剪刀和彩紙,坐在檐台上的小椅子上,剪起了小雞。

這時,霞荷從廚房跑了出來,道:「爹,你歇著。我來。」

娘子喝道:「霞,水燒開了?」

霞荷忙直直地站在當地,小聲道:「燒開了。都灌進暖壺了。」

娘子道:「去,織布去。」

霞荷無奈地望了一眼王鵬舉,慢慢地挪動腳步去了。

王鵬舉苦笑著端起雞食盆,抓了一把小米,嘴裡「嘰嘰嘰嘰嘰」地喊著,手裡划著弧撒著雞食。

一群小雞歡叫著向王鵬舉圍攏過來。

「爹!有人找你。」在一旁玩著剪紙的小女兒菊荷大聲喊道。

王鵬舉回頭一看,一位三十歲左右的粗豪男子站在門口膽怯地向里張望著。王鵬舉趕緊放下雞食盆,向門外走去。

還沒等王鵬舉走到跟前,那位男子就立馬跪在了地上,哀求道:「老爺,救救我。」

王鵬舉趕緊把男子扶起來,和顏悅色地道:「發生什麼事了?」

男子帶著哭腔述說了事情的經過。

男子是渭北蒲州人,以做瓮賣瓮為生。今天剛剛到東王寨,還沒有賣出一條瓮,就把一隻豬給碾死了。還沒等他回過神來,豬主人就帶了三四個家人把他圍了起來,要砸他的瓮。一位家人惡狠狠地道:「你的膽子也真夠大的,竟敢把我家劉老爺的豬碾死!你知道我家老爺的姑父是誰嗎?說出來嚇死你。那就是當朝太子的老師。我看你這窮鬼也沒有幾個錢,把你這車瓮賣了都不夠我家老爺這頭豬錢。要麼,你拿十兩銀子;要麼,把你這車瓮留下走人。不然的話,就打斷你的狗腿。」男子當時就被嚇傻了。這可是他半年來的心血啊,一家五口人就靠這車瓮吃飯呢。好在,在來東王寨的時候,就有朋友指點他,有事就找王聖人,於是,沒有經過王鵬舉的同意,他就妄稱王鵬舉是他的姑父。

聽了事情的經過,王鵬舉怒火中燒。他當即怒道:「走。我就不信貓不吃醬紫了。今天這事,我就管定了。」

「回來!」還沒等王鵬舉舉步,他的娘子就在房間里大聲喝道。

王鵬舉一愣,但馬上就拉了男子向外走去。走到門口,王鵬舉對男子道:「一會兒我說什麼,做什麼你都不要反對,都要接受。否則,今天的事情就辦不成了。」那位男子忙連連點頭。

這劉老爺名叫劉旺財,是王鵬舉的鄰居。家裡擁有三百多畝土地,十幾位長工。他姑父是當朝太子太傅。他經常仗勢欺人,是東王寨有名的惡霸。王鵬舉早就想懲治懲治劉旺財了,替鄉鄰打抱不平,但就是沒有機會。今天天賜良機,他焉能不用?

男子的馬車停在巷道中間,一頭死豬躺在車輪下。

劉旺財手把麻壺站在門口。劉家的五六個僕人手拿木棍、農具圍攏在馬車四周。看到王鵬舉和男子走了出來,那幾位僕人胡拉就圍了上來。

看到劉家奴僕圍攏過來了,王鵬舉站定身子,掄圓胳膊,狠狠地打了男子一個耳光。

耳光的聲音響徹半個巷道。

看熱鬧的人都圍攏了過來。

劉旺財也笑眯眯地走了過來。

圍觀的人馬上給他讓開了一條道。

「你為啥把馬車吆到劉老爺家的豬圈裡了?放下寬敞的巷道你不走,你偏要走人家的豬圈。去,把你的瓮都給劉老爺卸下,你空車回去吧。」王鵬舉大聲喝道。

男子委屈地道:「我沒有。我就好好走在巷道里的。是劉老爺家的豬跑到我車輪下,被我不小心碾死的。」

王鵬舉故作驚愕地道:「難道是我和劉老爺冤枉你了?」說著,就走到了馬車跟前,前前後後仔細打量了一會兒,自言自語道:「恩。原來真的是豬自己跑到馬車底下的。」於是,他大聲道:「你既然沒有把車吆到劉老爺家的豬圈裡,那劉老爺家的豬就是自己尋死的,與你無關了。你走吧。」

那位男子呆在當地,沒有回過身來。

「去去去,趕緊把你的馬車趕走。你不走,難道真的是你把馬車吆到劉老爺家的豬圈了?」王鵬舉大喝道。

那位男子這才回過身來,在轅馬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拉著韁繩向前走去。

等到馬車走了一丈多遠的時候,劉旺財家的僕人才回過身來,立馬拉住轅馬的韁繩,圍攏在了馬車周圍。「不能走。」

王鵬舉笑著望了一眼劉旺財。

劉旺財陰沉著臉,道:「讓他走。」說完,便灰溜溜地走了回去。

那幾位僕人這才散在路邊,給男子讓出一條路來。所有圍觀的村民都朗聲大笑起來。

那位男子撲通一聲,就跪倒在了地上,向著王鵬舉磕起了響頭。

王鵬舉趕忙把他扶起來,柔聲道:「去吧。好好做生意。」

那位男子這才吆著馬車向村外走去。

王鵬舉望著遠去的馬車,心裡湧起了一股酸楚。

「爹!我媽肚子疼地趴在炕欄上呻喚哩。」大女兒霞荷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

「你趕緊去叫你十奶。我去請神醫李真人。」說完,就向村外跑去。

李真人是沙苑監有名的神醫,不僅醫術高超而且宅心仁厚。他沒有在村子里住,而是在村東的一個沙窩中間結廬而居。一是因為三面沙樑上都長滿了鬱鬱蔥蔥的松柏棗槐,環境優雅;二是因為沙窩正好位於幾個自然村的中間,有利於村民看病。

王鵬舉拍響了李真人家的院門。一位穿著短褂的童子打開了門。「王伯有啥吩咐?師傅正在配製藥丸。」

「快叫真人,我娘子肚子疼得厲害。」

還沒等童子回復,李真人就背了藥箱快步出了房間,對童子道:「你在家看著門。」然後又對著王鵬舉道:「走。」李真人沒等王鵬舉舉步,自己就先匆匆向王鵬舉家趕去。

王鵬舉腳步匆匆地緊隨其後,甚至都趕不上李真人的腳步了。

等他們趕到家的時候,家裡已經亂成了一團。王鵬舉的十媽滿頭大汗地幫著王鵬舉的娘子揉著肚子,霞荷在十奶的安排下燒著熱水。

看到李真人來了,十奶趕緊幫王鵬舉娘子把手腕放在炕欄上,自己讓到了一邊。

李真人站在炕邊,號了一下秀才娘子的脈。道:「沒事。是急火攻心,動了胎氣,要生產了。」

王鵬舉這才放下心來,把李真人讓進書房,泡了杯茶給李真人喝。

李真人品了一口,道:「恭喜秀才,脈搏有力,是個兒子。」

正說著話,菊荷興奮地跑了進來,道:「爹!媽生了個弟弟。」

李真人這才站起身來,背了藥箱,道:「恭賀秀才!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王鵬舉恭敬地把李真人送出門口,看著李真人走遠了,這才快步走進卧室。

十媽已經把房間打掃乾淨了。孩子也用新的被褥包裹地嚴嚴實實地,靜靜地躺在娘子的身邊。娘子疲憊幸福地望著孩子。看見王鵬舉進來了,她幸福地笑了。道:「是個兒子。給起個名字吧。」

王鵬舉輕輕地用右手食指摸了摸孩子粉嫩的臉蛋,喃喃地道:「大智若愚。就叫若愚吧。王若愚。」

娘子點了點頭,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三天後,劉旺財的妻子也生了個兒子。劉旺財給兒子起了個名字,叫劉耀宗。

因為是中年生子。王鵬舉怕兒子被寵壞了,就從小對他嚴加管教。只要他在家,他從來不讓別人帶孩子,而是堅持自己帶。一有空閑,他就給兒子誦讀《四書》。一次,他給兒子誦讀《大學》。「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再格物。物格而後知致,知致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自天子以至於庶人,一是皆以修身為本。其本亂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此謂知本,此謂知之至也。」

正讀到興奮處,娘子進了書房,道:「若愚才兩歲,他能聽懂?」。

王鵬舉道:「灌灌耳音。我相信他能聽懂。」

娘子道:「但願他聽不懂。不然的話,他長大了就會像你一樣沒有出息。」

王鵬舉的臉瞬間便凝固了。但很快,他就調整了過來,繼續逗著孩子,不理娘子。

三歲時,若愚的性情就漸漸顯露了出來。也許是天生的,也許是王鵬舉教育的結果。他知道關心父母。尤其是母親織布、做家務久了的時候,他會跑到媽媽跟前,揮舞著小手給媽媽捶背。本來就有些溺愛若愚的秀才娘子,就更加溺愛孩子了。對孩子是百依百順,真是拿在手裡怕掉了,含在嘴裡怕化了。只要孩子需要什麼,即使孩子還沒有說出來,她只要能感覺到,她都要滿足他。

王鵬舉家是一個四合院。院子後面種了許多花卉,什麼月季、木槿、萱草、牡丹等等共有十幾個品種。那年五月,萱草開花了,金黃金黃的非常美麗。

王若愚整天呆在萱草跟前不願意離去,他想弄明白究竟是什麼原因讓萱草長了那麼大一叢,開了那麼美麗的花朵。於是,他就從廚房里拿了碳杴,要刨萱草的根。

王鵬舉攔住了,不讓他挖。

王若愚就哭了,大聲叫著媽媽。

秀才娘子聞聲趕來,向王鵬舉怒目喝道:「爛萱草為啥不叫娃挖?」隨後,她就對著孩子和顏悅色地哄道:「若,媽給你挖。」接著就挖了起來。

王鵬舉忙道:「現在他要挖萱草,以後就會要拆房。」

娘子怒道:「避,走一邊去。我看我現在給他挖了萱草,他以後能不能拆了房?真是酸秀才一個。沒啥本事,就會給娃發脾氣。」

王鵬舉無奈地忍著一肚子的委屈,走進了書房。

若愚五歲那年的正月十五,王鵬舉的娘子被她哥哥接回家看社火去了,若愚因為要讀書就留在家裡。

下午,若愚從私塾回家后,糾纏著王鵬舉給他買猴上桿玩具(一種木製的猴形玩偶。猴子用繩子聯繫。隨著兒童控制,可以在木杆上上上下下。)王鵬舉給他買了。這時,村裡又來了一個貨郎,挑了滿滿一擔子用紅薯熬制的老糖。許多孩子都圍在跟前不走。有些孩子回家拿來了花生、大棗等物品來還。換到老糖的孩子,把老糖在嘴裡化軟,然後拿出來隨意捏搓。有的搓成了蛇,有的捏成了小雞,有的團成了小牛,都玩得不亦樂乎。旺財的兒子劉耀祖也拿了一塊老糖,他搓成了蛤蟆跑到若愚跟前嚇唬若愚。若愚被勾起了饞蟲。他糾纏著王鵬舉要老糖。還在若愚三歲的時候,王鵬舉就和若愚約法三章,即每天只能向大人要一樣東西。多了就不給他。一是想提高若愚的選擇和分析能力,二是想杜絕他非分的慾望。若愚知道爹爹是不會給他換老糖了,就趁王鵬舉不注意,偷偷地從家裡挖了一碗花生果,跑出去換了一塊老糖。

拒絕了若愚買老糖的要求后,王鵬舉就回到書房裡繼續閱讀司馬遷著作的《史記》。正在他津津有味地咀嚼《報任安書》的時候,小女兒菊荷跑了進來,氣喘噓噓地道:「爹!不好了。你若愚和耀宗打架了。」王鵬舉夾好書籤,放下書,道:「為啥打架?」菊荷道:「你若愚換了一塊老糖,和耀宗比大小,比捏的花樣。結果,若愚的比耀宗的大,耀宗不服氣,就奪了若愚的老糖。於是,兩個人就打在了一起。」王鵬舉這才站起身,隨著菊荷跑了出去。

等到王鵬舉和菊荷跑到門外的時候,耀宗已經跑了。只剩下若愚獨自站在路邊,獃獃地望著沙土裡的老糖委屈地哭泣。

王鵬舉沒有說話,一把拉過王若愚,就夾在胳膊肘下帶回了家。把他扔在了院子中央。

「站好!不要動!好好想想自己的錯誤。」王鵬舉陰著臉喊道。然後自己端了張椅子,坐在檐台上,繼續讀書。

王若愚委屈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王鵬舉放下書,道:「想通了沒有?」

王若愚委屈地道:「想通了。我不該和耀宗比誰的老糖大誰的老糖小。可他也不該奪我的老糖,還扔在地上。」

王鵬舉道:「看來,你還沒有認識到自己的錯誤。繼續站著。」

王鵬舉繼續讀著《報任安書》。他每讀幾行字就要向王若愚偷偷地瞄上一眼。太陽火辣辣地照在若愚身上。若愚的額頭滲出了密密的汗珠。他幾次都想說算了,但想到孩子的未來,他立馬就又硬下了心腸。

「現在想通了沒有?」

「想通了。在耀宗奪我的老糖的時候,我不該用腳踢他。」

「看來,你還是沒有認識到自己的錯誤。」王鵬舉把書扣在自己的腿上,溫和地望著若愚緩緩地道。「耀宗奪你的老糖只是你犯錯誤帶來的後果。你被耀宗打也只是你犯錯誤而遭受到的應得的懲罰。你今天共犯了兩個錯誤。一個是不該偷家裡的東西去換老糖。雖然偷的是自己家裡的東西,但性質都是一樣的,都是賊。再嚴重點,是要被官府捉拿坐牢的。你說是不是?」

若愚的額頭有大量的汗水冒了出來。

「不過,你今天已經因為你偷家裡的東西的錯誤受到了懲罰,那就是被耀宗打了。既然受到了懲罰,我就不再打你,不再因此而處罰你了。你以後還再偷不偷家裡的東西了?」

「不了。以後,我不論拿家裡的什麼東西,都要徵得你和我娘的同意。你們不同意,我就不拿。」

「很好。你犯的第二個錯誤你知道是什麼嗎?」

王若愚低著頭小聲道:「我不該違反咱們之間定的合約。一天之內只能要一樣東西。」

王鵬舉欣慰地道:「恩。你知道作為一個君子的首要條件是什麼嗎?那就是慎獨,就是一諾千金。只有做到慎獨,一諾千金了,才能贏得大家的尊重和敬仰,才能在人世間挺起胸膛,站穩腳跟。你能認識到這個問題,說明你已經完全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今天就不再處罰你了。以後可不能再犯啊。」

王鵬舉把書放在椅子上,站起來,走到兒子面前,把兒子抱了起來。

王若愚羞澀地笑了。

2、界牆糾紛

幾天後,秀才娘子回來了,她知道若愚被耀宗欺負之後就立馬要找耀宗算賬。王鵬舉和兒子都攔住不讓去,氣得娘子把所有的怨氣都發泄在了他們父子倆身上。她罵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都是一對窩囊廢,叫人家欺負了也不敢反抗。要是那天我在家裡的話,我非還他耀宗幾個耳刮子不可。」接著,她又開始罵王鵬舉。「你看你,整天子乎者也,仁義道德的,不僅把自己變成了綿羊,還把兒子也變成了綿羊,以後可讓若愚怎麼活人啊?」

王鵬舉雖然也很生氣,但卻還是強裝笑臉地道:「娘子,不要再發脾氣了好嗎?怒氣傷肝啊。到那時候,即使全世界的人都愛你關心你,可你的疼卻沒有任何人替你承受的,那只有你自己忍受了。」

娘子揮了揮手,道:「不用你管,我受疼是我自己的事,與你無關。去,拿搓板來,跪在我跟前。」

王鵬舉只好從門背後拿出搓板,平放在地上,跪了上去。

娘子這才緩過氣來,上了織布機。

在王鵬舉跪搓板的時候,菊荷和若愚偷偷地看了幾次,都躲在一邊捂著嘴笑。

過了有一盞茶的時間,霞荷實在看不下去了,就放下手裡的鞋底走到母親身邊,道:「媽,爹已經跪了好久了,你就消消氣吧,讓爹起來吧。不然來了人就不好看了。」

王若愚見姐姐在為爹爹求情也跑了過來,道:「媽。你就饒了爹爹吧。那天的事情其實怪我,不怪耀宗。」

娘子慈愛地把若愚摟在懷裡,摸了摸女兒的頭,向著王鵬舉道:「還不快滾。要不是看在兒女的面上,今天就絕不饒你。」

王鵬舉尷尬地笑著道:「謝謝娘子。」然後艱難地站了起來。誰知剛剛站起來就因為膝蓋刺疼而突然彎下了腿,差點栽倒在地。

霞荷和若愚忙把王鵬舉攙扶住。

「沒事吧?」娘子這才感覺到自己有點過分,柔情地道。

「沒事。」也許是娘子慈愛的笑臉和兒女的孝心在起作用,王鵬舉的腿竟然就立馬不疼了。他向娘子笑了笑,就拿起搓板,向書房走去。

日子在一如既往地前行著。

王鵬舉每天的工作就是給長工安排活路,有時候在長工忙不過來的時候就親自下地乾乾活。剩餘的時間,他就讀讀書,寫寫字,有時候還做做詩,教導教導若愚,其樂融融。秀才娘子每天按時紡線,織布,為家人做衣服。大女兒霞荷則全面負起了為全家人做飯、洗衣的重任。小女兒菊荷則在娘子的教導下剪剪紙,綉繡花。在十歲左右的時候,她剪的紙,繡的花已經出神入化了。有幾次,花園裡的蝴蝶和蜜蜂就錯把她剪的、繡的花當成了真的,依偎在上面久久不願意離去。東王寨的人家,凡是嫁女的,都會央求菊荷為他們家的姑娘剪紙綉枕頭、帘子。小兒子王若愚的工作就顯得很單一,那就是在東王寨北面的土地廟旁的官學里上私塾。

轉眼就到了七月。麥子也收割完了,秋也已經種上了,沙苑人有了難得的一段休閑時光。

這天中午,蟬在樹梢上高聲唱和著,大狗小狗們有氣無力地汪汪叫著,拴在門口木樁上的牛夢囈般地鳴叫著,唯有不知疲倦的小鳥們還躲在樹蔭里使勁地和知了叫著勁,嘰嘰喳喳地比賽著誰的話多,誰的叫聲嘹亮動聽。王鵬舉像大多數的村裡人一樣,躺在書房裡的木床上,在娘子有節奏的織機聲的伴奏下,沉浸在清涼的夢鄉里。突然,緩慢而響亮的門環擊射門板的聲音驚醒了王鵬舉。

「鵬舉在家沒有?」這是里長劉栓牢的聲音。

里長來幹什麼?王鵬舉坐起來,迷迷糊糊地喊道。「在。」說著,就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到門口打開了門。

門外不僅僅是劉里長一個人,旁邊還站著鄰居劉旺財。

「在家啊。」里長笑著道。

「沒打擾你睡覺吧?」劉旺財也笑著道。

「這不是廢話嗎?沒看見我還迷迷瞪瞪的嗎?」王鵬舉心裡不快地道。但他沒有發作出來,而是笑著道:「來來來。坐到屋裡。」

他把劉旺財和里長直接帶進了書房。他們分別坐在了八仙桌的三面。王鵬舉給他們斟上了茶水。

里長和劉旺財各自啜了一口茶水。

里長開口了。

「鵬舉,旺財家的房是在他爺爺手裡蓋的,幾十年都沒有翻修了。他想把二進院子里的房都拆了,新蓋一下。叫我來給你說一聲。你看你還有什麼意見沒有?」

王鵬舉笑著道:「這是應該的啊。我沒有什麼意見。如果到時候要我幫什麼忙,就請說話。我隨叫隨到。」

劉旺財笑著道:「也不要你幫什麼忙,就是到完工的時候,你可要捧場喝酒啊。」

王鵬舉道:「那沒問題。你什麼時候動工?」

里長道:「這一短時間不是有點空閑嗎。旺財的意思是只要你同意,他明天就開始請匠人,準備開工。」

王鵬舉道:「你明天動工的話,我下午就要把後院界牆下的雜物收拾收拾,給你把地方騰開。」

劉旺財拱手道:「那就多謝了。」

里長道:「一會兒請你到旺財家坐坐。旺財叫家人準備了一桌酒菜,咱們喝幾杯咋樣?」

王鵬舉道:「酒就不喝了,我還是先收拾收拾雜物要緊。」

里長站起來,硬拉著王鵬舉的胳膊道:「還是走吧。他明天只是準備,要正式開工估計還得等幾天。今天你一定得去喝酒。你不去的話,旺財蓋房的時候,心裡就有了疙瘩。」

王鵬舉這才道:「行。那你們先走一步,叫我給我家娘子打聲招呼。」

里長和劉旺財這才放心地離去。

把里長和劉旺財送出家門之後,王鵬舉來到後面的大房,給正在織布的娘子彙報剛才的事情。

娘子停住手裡的梭子,道:「劉旺財會不會把院牆向咱們家這邊移一點?他那人愛佔便宜。」

王鵬舉道:「我想不會吧。」

娘子道:「你還是要提防啊。大前年他家重修前院四合院的時候,不是就把庄基往高地抬了六寸嗎?你看他家現在的日子,在東王寨,甚至沙苑有誰不羨慕的。你再看看咱家的日子。唉!」

王鵬舉有些不快地道:「咱家的日子不也很好嗎?他家的日子也不見得好到哪裡去,只是錢多而已。你沒看自從他家抬高庄基后,有幾個短工都出了事。」

娘子沉下了臉,道:「錢多怎麼了?那就是本事。看看你,沒錢還笑話人家錢多,什麼心理?」

王鵬舉知道自己的話多了,弄不好就會有狂風豪雨的。忙道:「他們還在等我。我就去了。」

娘子不悅地道:「那你去。多長個心眼。酒也不要喝得太多了。」

「恩。」王鵬舉答應著去了。

兩天後,劉旺財就開始動工了。先是放倒了和王鵬舉家的界牆,後來就開始劃線挖地基。在這期間,王鵬舉只是在上廁所的時候隨便看看轉轉,可是,秀才娘子卻始終多了一個心眼,在放界牆之前,她就在自家后牆界牆的位置做了記號。以後,每次去後院的時候,她都要仔細地去看看,看劉旺財究竟有沒有越界。

那天,劉旺財家請的工匠挖開了地基,秀才娘子趕緊放下手頭的活路跑去看了。她做的記號竟然跑到了地基的裡面。

王鵬舉也跑去看了看,隨後就去了里長家,想讓里長從中做個調解。

王鵬舉給里長一說,里長就隨著王鵬舉來到了家裡,直接到後院認真地查看了。

「恩。就是有點過了。我想,這是匠人的疏忽,我找旺財去說說,讓他叫匠人糾正過來。」里長看完后道。

王鵬舉把里長帶進書房,拿起茶壺準備給里長斟茶。

里長道:「不喝了。地基已經挖好了,如果不說的話就開始砌牆了,到那時候就不好說了。我先去旺財家說事,事說完了再喝茶也不遲啊。」說完就轉身離去。

王鵬舉恭敬地把里長送出大門,看著里長進了旺財家的大門,這才回到了家裡。

王鵬舉剛剛坐到書案前,還沒有顧得拿書娘子就進來了。

「事說得咋樣了?」娘子焦急地道。

「里長說他去找旺財說,我叫喝茶他都沒有喝。我親眼看著他進了旺財家的大門,估計不會有啥問題吧。」

「我看未必。里長是旺財的本家。他們會不會勾結在一起愚弄咱們啊?」娘子憂慮地道。

「我想不會吧?他又不是旺財家的里長。」

「可是,咱們沙苑,只有旺財的姑父在朝廷當太子太傅啊。」

「咱還是等等看吧。里長才去找旺財說事去了,說不定會糾正過來的。」

「但願如此吧。」

娘子心事重重地離去了,好久,王鵬舉才聽到了斷斷續續的織機聲。

在王鵬舉的心裡,多佔一點少佔一點地基本是無所謂的事情。他之所以要找里長調解,只是為了不讓娘子生氣。再說,事實是劉旺財確實多佔了自家的地基。娘子走後,他就把地基這件事徹底放在了一邊,從書架上取了一部《道德經》認真地研讀起來。

王鵬舉把《道德經》細細地品了一遍,然後又拿起筆,認真地筆錄起來。「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寫閉,他站起來,仔細地欣賞自己的字,嘴角現出了得意的微笑。

他抬頭望了一眼門外的天空,太陽早已西斜,又到了吃晚飯得時間了。他這才覺得肚子餓了。正當他要喊霞荷問飯熟了沒有時,霞荷跑了進來,道:「爹,我媽叫你。快點,耀宗家匠人開始砌牆了。」緊接著就是從後院傳來的娘子的喊叫聲。「停住停住。先不要砌牆。你們佔了我家的地方了。」

王鵬舉趕緊隨著女兒向後院走去。只見娘子雙手叉腰氣勢洶洶地站在地基上,幾位匠人或坐或站在一旁吃著旱煙,默默無語。

王鵬舉忙道:「你們先歇著。我已經找里長給你們主家說了,你們確實佔了我家的地方。娘子,你也先回去。我去找里長問問,看他到底給旺財說得咋樣了。」

一位年長的匠人道:「就是主人叫我們砌牆的。我們也知道主家佔了一點你們家的地方。如果主家不安排,就是借我幾個膽我也不敢占你家的地方啊。既然你們找了里長說事,那我們就先停工,等到主家放了話,我們再砌牆。」

娘子也陰著臉道:「那你趕緊去問,還站著幹啥?」

王鵬舉心裡道:「我不是正準備去里么?急什麼急。」但他還是硬壓著一肚子的委屈,道:「你先回去。我馬上就去找里長。」說著,他就轉身匆匆而去。

里長家在另一條巷子里,也算是東王寨的望族。里長家院子的台階用青石鋪就,比周圍人家足足能高出一米多,也是四合院布局。刷滿黑紅油漆的兩扇大門釘了四排牛眼大小的鐵釘冒,扣了兩個碗口大的獸頭門環,很是氣派。

王鵬舉抬手輕輕地把門環拍了三下,清亮的聲音頓時傳遍了整個巷子。拍了三下門環后,王鵬舉站在門口靜等著裡面的人來開門,好久,才聽到里長迷迷糊糊的聲音。

「誰?」里長拖長了聲音在問。

「我。王鵬舉。」王鵬舉高聲應道。

又是好久,才傳來了院子裡屋門打開的咯吱聲,趿拉著鞋子的踢踏聲,慢慢地由遠至近,由模糊到清晰,直至門閂拉開聲,大門打開的咯吱聲。

一股熏人的酒氣頓時衝進了王鵬舉的鼻腔。他噁心地本能地想向後退開,但他還是禮貌地忍住了。

里長朦朧著醉眼望著王鵬舉,道:「鵬舉啊,找我有啥事?」

王鵬舉無奈而又好笑地暗暗嘆了口氣,道:「中午我不是給你說了嗎,旺財家的地基佔了我家的地方。你不是也看了,還答應我去和旺財協調。你見了旺財沒有?他是怎麼說的?」

里長雙手把著門框,低下頭竭力思索著。良久,才好像想起了什麼,放開手,熱情地道:「走。先喝茶。」說完就向里走。但暈暈乎乎地,還沒走出幾步,就搖搖晃晃地差點摔倒在地。

王鵬舉滿肚子的火氣,很不願意跟著進去,但看到他差點要摔倒了,這才趕忙走上前去,扶住里長。

「沒事。我沒事。不用扶我。」里長甩脫王鵬舉的手,誇張地向前走著,但很快就又要跌倒了。

王鵬舉只好又上前扶住。里長這才沒有拒絕。

「旺財說了,他沒有多佔你家的地方。那個印記是你家娘子自己畫的。」里長道。

「可是,你自己也看了。原來牆面接觸地方的印痕還很清晰的,即使我娘子不划,也是能看清楚界限的。」王鵬舉強壓住怒火道。

「我也說了,可旺財就是不認可他佔了你家的地方。」里長搖晃著身體,誇張地道。

很明顯,里長被劉旺財的酒宴收買了,再和他說下去是說不出任何結果的。王鵬舉把里長扶進房間,看著他躺在了炕上,就立馬退了出來,並把他家的大門關好。

其實,在王鵬舉的心裡,劉旺財佔了自己一寸多一點的地方本不是什麼大事。作為貪婪的劉旺財來說,他既然佔了就不可能退回去的。里長也攝於劉旺財他姑父的淫威,也不可能向自己的說話的。今天他有意識地醉酒就說明了他心裡有桿秤,他既不想昧了良心替劉旺財說話,也不想因此而得罪王鵬舉。他是實在得罪不起劉旺財的,所以,只有借酒醉來逃脫良心的譴責。這件事情明顯是沒有任何調和餘地的,如果要堅持讓劉旺財退出多佔的地方,那麼,到頭來只能落個兩敗俱傷的下場。所以,還不如退讓一步,讓他三尺又何妨,何況又僅僅只是一寸多一點的地方。想通了,他的心也明朗了許多,他的腳步也明顯加快了許多。可是,剛剛走出五六步遠,他的腳步又慢了下來。他能想通,可娘子又能不能想通呢?按照娘子的脾氣和性格,那是堅決不會讓步的。怎麼辦?他又猶豫起來了。但無論如何都得讓步,哪怕上刀山下火海都得讓步。他硬著頭皮到家裡走去。

兩家的後院都圍滿了人,都在等著看熱鬧。霞荷、菊荷、若愚以及劉旺財的兒子劉耀宗都圍在自己的親人身邊。

秀才娘子還依然雙手叉腰站在地基里,滿臉怒氣。

劉旺財著急地催促著匠人要匠人開工。

那位年長的匠人坐在磚堆上抽著旱煙,道:「你們兩家的事情沒有說好,我不能開工。到時候好不容易砌了老高的牆,卻被推倒了重來,既浪費精力又浪費體力,還不如不砌。再說,王秀才已經找里長去了,很快就會回來的。我看還是再等等吧。」

劉旺財無奈地在旁邊搓著手。

王鵬舉剛進家門就被圍觀的人看見了。一個人興奮地道:「王秀才回來了。」頓時,所有圍觀的人都有了精神,就像吃了鴉片煙一樣興奮異常。他們給王鵬舉讓開了一條道,讓王鵬舉順利地走到了娘子跟前。

王鵬舉膽怯地望了一眼娘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毅然轉過身,對著所有圍觀的人群道:「各位父老相親,大家不約而來剛好給我們兩家做個見證。我們兩家原來的界牆在這裡。」

王鵬舉走向後牆,娘子興奮地讓在了一邊。

王鵬舉指著還留在後牆上的原牆的痕迹,繼續道:「大家看看這個原牆的痕迹,明顯比周圍的牆的顏色深。」

所有圍觀的人都點了點頭,唯有劉旺財的臉色很難看。他緊閉著嘴巴,仰視著斜上方的天空,沒有言語。

王鵬舉繼續道:「大家再看看旺財家新挖的界牆地基,明顯向我家這邊挪了一寸多。」圍觀的人也都默默地點著頭。

王鵬舉定了定神,轉過身緊緊地盯著劉旺財的眼睛,道:「旺財,你說今天這事該咋辦?」

劉旺財沒有敢看王鵬舉的眼睛,而是望著后牆上原來界牆的痕迹,道:「我沒有占你家的地方,哪怕是一厘一毫。后牆上的痕迹,是你家娘子自己畫的。」

秀才娘子氣得渾身發抖,厲聲道:「你胡說!你讓大家看看,原來界牆的痕迹究竟是不是畫的?」

所有圍觀的人都搖了搖頭,低聲嘆著氣。也都默默地注視著王鵬舉,看他究竟該還怎麼應對劉旺財的挑釁。

王鵬舉深情地望了一眼娘子,然後嚴肅地望著劉旺財道:「原來界牆的痕迹是不是畫的,大家都心知肚明。我相信你也是心知肚明的。我知道,你要佔我家的地方是早已經謀划好了的,今天任我們怎麼說,你都要編造各種理由占這一點地方的。其實,失去這一點地方對我家來說也沒有多大的損失,對你家來說,也沒有多大的益處。你如果要佔你可以明說么,也犯不著轉這麼大的彎子。」

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睛,都不明白王鵬舉的意思。

「我相信一句話,那就是人在做天在看。但願你佔了我家的那一點地方能夠給你加帶來好運。」王鵬舉給所有圍觀的人拱了拱手,道:「感謝大家能來為我們兩家作見證。謝謝了。」

圍觀的人都被王鵬舉的言行驚呆了。在他們眼裡,一向不畏權貴,敢打抱不平的王秀才,王聖人竟然在自己的事情上是如此處理的。有人敬佩,有人不理解,更有一些人感到窩囊。

「動工。」劉旺財得意地道。

匠人們看著王鵬舉,沒有動工的意思。

王鵬舉轉向娘子,膽怯地道:「娘子,咱們回吧。」

秀才娘子咬著牙看著王鵬舉,使勁掄起胳膊,狠狠地打了王鵬舉一個耳光。道:「窩囊!我怎麼嫁了你這麼一個廢物。」說完,就飛快地走回了前院屋子。

霞荷兄妹也忙跟著母親去了。

王鵬舉捂著發燙的臉,尷尬地苦笑著。

圍觀的人很快散去了。匠人們也在劉旺財的督促下開始砌牆。

等到圍觀的人完全散去之後,王鵬舉這才無奈地搖著頭向回走去。

秀才娘子坐在織布機上狠勁地踩著踏板,推著梭子,似乎要把所有的怨氣都發泄在織機上,只有這樣,心裡才會舒適輕鬆起來。

王鵬舉看到娘子委屈痛苦的樣子非常心疼,他走到娘子跟前,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訴給娘子,讓娘子理解,不要往心裡去,好排解掉娘子心裡的苦楚。

「娘子。你不要再生氣了。生悶氣會傷肝的。」王鵬舉小心翼翼地勸道。

「滾!不要在我跟前待。看不見你我心裡還會好受點。」娘子滿臉怒氣道。

「娘子,你聽我說么。」王鵬舉低聲下氣地道。

「我聽你說啥哩?你從來都沒有想過我的感受。你是好人,是村裡人心目中的聖人,只有我是惡人,是潑婦。」娘子怒道。

王鵬舉撲通跪在了地上。道:「娘子,你聽我說么。我這麼做也是為了你好啊。」

「為了我好?哼!」秀才娘子雖然還是滿肚子的委屈,但再也不那麼排斥王鵬舉了,她手腳的力度明顯減小了。

「你知道劉旺財這個人,非常貪婪。他思謀好了的事情,就很難讓步。再說,因為他姑父的勢力,里長也不敢得罪他。所以,占咱家莊基這件事,里長也不敢向著咱的。」

「但這與我又有什麼關係?」秀才娘子還是余怒未消。

「所以,這件事咱們註定是贏不了的。如果咱們不讓步的話,時間拖多久,你就會生多久的氣。那樣的話,就把你的身體氣壞了。到那時候,就很不划算了。」王鵬舉耐心地道。

「還算你有點良心。可我們也不能就這麼便宜了他。」秀才娘子委屈地道,但口氣明顯軟了許多。

「是啊。所以,我才當著大家面把事情說清。大家的心裡都有一桿秤,是非的曲直大家是會有公論的。再說了,人在做天在看,他遲早是要得報應的。」王鵬舉道。

「什麼人在做天在看?什麼會得到報應?我看他家的日子還越過越紅火了,越過越有錢了。自從他家把前院的地基抬高以後,他家的日子就比以前好了許多。這次再把咱家的地方一占,把院子弄成外小里大的布袋形,就更能聚住財,越來越發了。」秀才娘子不悅地道。

「唉。你只看到了一面而沒有看到另一面。老祖先說過,福人居福地,福地福人居。意思是說,有福的人住的地方,即使不是個風水寶地,但只要這個有福的人在這裡住上三年,這個地方的風水就都轉變了,自然會變成風水寶地的。為什麼?人有福,有福有慧,境隨心轉,這是真的。人要是沒有福,起心動念自私自利,是非人我,貪瞋痴慢,違背倫理道德,這個地方即使是風水寶地,他在這裡住上三年,這地方就會變壞的,許許多多所謂的災難也就來了。再說了,布袋院子不僅僅能聚福啊,也能聚災啊。所以,他佔了咱家的地方,對咱家也不僅僅是壞事啊。說不定命里該有災難就會因為敞口院子而消弭了呢。」王鵬舉耐心地道。

秀才娘子想了想,道:「就你會說。但願咱家不會因為敞口院子受災受難。我倒還不期望有富有貴哩。」

王鵬舉繼續道:「我說這話是有根據的。你看,在歷史上,哪個開國帝王的祖墳是風水寶地?但他們絕大多數都因為修德修福而打下了江山,成了人人敬仰的皇帝。可是,當他們擁有了權勢和財富選修風水寶地之後,他們的後代又有幾個把他們打下的江山永遠延續下來了?你看,秦始皇為自己的選定了驪山這個風水寶地,可他的後代秦二世,卻很快把他的江山葬送了。現在你明白了了嗎?」

秀才娘子終於笑了,道:「就算你有理。」

王鵬舉也笑了,道:「娘子,你笑了,輕鬆了,可我還在受罪啊。我能不能站起來啊?」

這時,霞荷、菊荷和若愚也都從門外跑了進來,道:「媽。我爹爹已經跪了一炷香的時間了。我們也餓了。」

秀才娘子忙道:「我可沒叫你跪啊,是你自己要跪的。你怎麼跪的就怎麼起來吧。」

幾個孩子忙把王鵬舉攙扶了起來。

王鵬舉揉著酸痛的膝蓋,望著三個懂事孝順的兒女,柔情地道:「你們一直都藏在門外?」

若愚道:「恩。我們早都想進來叫媽媽饒了你,可就是不敢。你們說的話我們都聽見了。」

秀才娘子伸手虛打了若愚一下,嗔道:「滾你娘的腿。我就那麼可怕?走。吃飯。我也餓了。」

秀才娘子下了織布機。一家四口說說笑笑地向飯廳走去。

第二天早上,王鵬舉和往常一樣早早地就托著麻壺上沙梁望遠了。清明的天空總是讓他著迷,讓他心靜如水,讓他脫俗入聖。他很迷戀那種感覺,那種境界。每次他都是在村人喧嚷的聲音里不情願地走出內心的寧靜和寂無的愉悅的。每當他遙望秦嶺峰頂的時候,他都會想象那對神仙兄妹的悠閑美好的生活。他相信他們是真的生活在南山的某個峰頂的。

村子里越來越熱鬧了,人們或打掃著院落村子,或牽著牲口下地了。人語聲,牛叫聲,雞鳴聲,狗吠聲,甚至哪家大人對睡懶覺的子女的呵斥聲都混合在一起,刺激著一心求靜的王鵬舉的心。他只好如往常一樣,在這種喧囂的聲音里,邁著悠閑的步伐向家裡走去。

「媽,咱家的雞蛋少了三個。」王鵬舉剛剛走進家門,就聽見霞荷在喊。

「媽,我看見咱家的雞飛到耀宗家去了。」是若愚的聲音。

「肯定是咱家的雞把雞蛋下到旺財家了。若愚,你到耀宗家問問,看收了咱家幾個雞蛋。」秀才娘子囑咐若愚道。

王鵬舉徑直走進書房,拿起一本《孟子》準備晨讀。

這時,後院傳來了秀才娘子的叫罵聲。「真無恥。要吃雞蛋你自己養雞去,犯不著吃我家的雞蛋啊。」

「誰要吃你家的雞蛋了?誰叫你家的雞跑到了我家裡。」這是旺財家娘子的聲音。

「不是你家放了界牆,我家的雞能跑到你家嗎?我家的雞才不稀罕到你家去的。」是秀才娘子的聲音。

王鵬舉趕緊放下書向後院趕去。只見娘子正雙手叉腰像公雞叫鳴一樣地和旺財家娘子吵架。兩家的孩子和劉家的匠人都圍站在一旁。

「行啦。只是幾枚雞蛋的事,犯得著這麼吵架嗎?」王鵬舉勸自家娘子道。

「滾一邊去。誰說是幾枚雞蛋了?說不定他們已經吃了咱家幾百雞蛋了。」秀才娘子怒道。

「咋了?咋了?有事好好說么,吵啥里么?」不知道是誰把里長叫來了,他和劉旺財站在一起。

「是不是你把人家鵬舉家的雞蛋收了?」里長對著旺財家的娘子道。

「誰叫他家的雞跑到了我家裡。」旺財家的娘子理直氣壯地道。

「不是你家拆了界牆,我家的雞能跑到你家裡去嗎?」秀才娘子道。

「你這婆娘,就知道添亂。收了人家幾個雞蛋就陪人家幾個。還不快去取雞蛋。」劉旺財高聲訓斥著他家娘子。

旺財家娘子委屈地轉過身,自言自語道:「就是三枚雞蛋。值得這樣嗎?」

秀才娘子厲聲道:「先別急。什麼三枚雞蛋?我看至少要一百多枚雞蛋哩。我家共有三十多隻母雞,界牆已經拆了四天了。

劉旺財盛氣凌人地道:「這很好驗證。這幾天,匠人們都在這裡。有多少母雞飛到我家院子了匠人肯定知道。問問他們不就清楚了。」

里長附和道:「對。有多少只雞飛到了旺財家,匠人肯定能說清楚。」

秀才娘子無奈地道:「那就問問匠人。」

里長向著匠人道:「師傅,你們這幾天看見有多少只母雞飛到了旺財家?」

那位年長的匠人看了看其他匠人,道:「我也不知道有多少,反正主家的雞真的不少。我還以為這些雞都是主家的呢。昨天中午,有一兩隻雞去了秀才家,我還讓李茂去吆回來了呢。不信你可以問問李茂。」

那位叫李茂的匠人立馬道:「對對對。我叔一說,我馬上就吆回來了。秀才家連一隻雞都沒有了。」

秀才娘子愣了。她心裡很清楚,只有三枚雞蛋沒有收回來。她之所以大鬧旺財家,只是為了吐出先天在旺財那裡受到的惡氣。她不明白,這些匠人為什麼要替她說話。

旺財和旺財娘子也愣了。

旺財急道:「你們到底看清楚了沒有?可不要胡說啊?」

旺財娘子也道:「是啊。可不敢胡說啊。」

還沒等年長匠人說話,李茂就開口了。「誰胡說了?我們可是向著好人說話哩。」

旺財和娘子都不說話了。他們知道,他們把這些匠人們得罪了。

里長道:「你們的事我也不管了。你們收了人家多少雞蛋,就加倍賠給人家。我走了。」

王鵬舉搖了搖頭,踱著步回了書房。

秀才娘子的氣也徹底消了。她感激地望了一眼匠人,也輕快地回了房間。

霞荷、菊荷隨著母親回去了。

若愚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是三枚雞蛋,匠人怎麼都說成了全部?

就在若愚慢慢向回挪步子的時候,李茂望著遠去的旺財夫妻,悄聲罵道:「貪得無厭的吝嗇鬼。不僅強佔了秀才家的地基,還把我們不當回事。先給你點教訓。以後再把我們匠人看不起的話,看我們怎麼收拾你!」

那位年長的匠人呵斥道:「趕緊幹活,不要多嘴。」李茂他們這才殷勤地干起活來。

聽了匠人們的話,聯想到這幾天發生的事情,王若愚終於明白了父親王鵬舉那天為什麼要給劉旺財讓步了。看來,福地福人居,福人居福地的古話說得真是千真萬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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