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來到恐懼時代的荒誕天堂

文/編 | Lis

上世紀50、60年代，美國乃至整個西方世界都經歷著巨大的社會政治變革，在這段瘋狂歲月中，新型中產階級們經歷著大城市的生與死，在瞬息萬變的社會語境中向所謂的理想世界狂奔而去，實用主義與浮華風氣為他們提供了宣洩恐懼與不安的出口。美國女導演Celia Rowlson-Hall指導的《歷史幻象之終結》通過極端物資富足與持續政局動蕩的對比，對彼時西方社會中的虛無氛圍進行了尖銳卻又不失活力的描摹。《歷史幻象之終結》是Miu Miu「女人的故事」短片系列的第14部作品，於8月31日在第74屆威尼斯電影節的「威尼斯之夜」進行首映。該系列旨在深入探究21世紀的空虛浮華與女性本質。

女導演Celia Rowlson-Hall

此前Miu Miu就曾邀請到世界各地的知名女性導演與其合作，攝製系列短片，包括河瀨直美、愛麗絲·洛爾瓦徹在內的藝術家都曾參與該項目。法國「新浪潮祖母」阿涅斯·瓦爾達也是該創作團隊中的一員，2015年帶來的《三顆紐扣》講述少女情愫與夢想的實現，充滿著法式輕柔與青春期特有的甜美。不過此番Celia Rowlson-Hall卻選擇用一個更具現實指涉、更荒誕卻也更沉重的主題進行挖掘。她帶領觀眾重返冷戰時代的美國，在兼具復古與誇張的氣氛下，以歷史作為折射今日的幻鏡，戲謔中暗藏批判利劍，亦展現出導演在不同視覺風格中騰挪的能力。

《瑪》海報

Celia Rowlson-Hall兼具導演、製片人、編劇、舞者四重身份，2015年執鏡的長片處女作《瑪》(Ma)在美國西南荒漠中重現聖母瑪利亞的朝聖之旅。默片風格的影片跟隨女性主人漫長的公路之旅中，女性視角的加入則想觀眾展現其自我認同的喚醒與發展。提及自己女性創作者的身份與職責，導演本人曾這樣表態，

「既然女性已佔據世界人口一半之多，那我們至少也應擁有一半的發言權。了解更多女性觀點會讓我更好地感知自我。我看過的女性故事越多，展現的內容就越豐富。這一過程對女性能全面體會自我而言至關重要，我認為它必須在銀幕前後被放大呈現。」

《歷史幻象之終結》設計草圖

於是，在《歷史幻象之終結》中，Celia Rowlson-Hall從女性身份內部出發，通過誇張的視聽呈現，考察特殊社會氛圍與政治背景對婦女心態與行為的影像。提及創作初衷，Celia Rowlson-Hall表示自己希望探索「在恐懼與焦慮籠罩下的商業社會，它們營造出一個可供消遣娛樂的場景，讓人們逃離當下現實」。短片中，極致的理想天堂長著一副地下室的模樣，這個色彩斑斕的人造空間中雖有極致的服務和設施，卻瀰漫著令人不安的虛假氛圍。令人眼花繚亂的假石、華服和牆體所掩蓋的是屬於一代人被商業與資本所簡化的心智。影片中的地下室受到冷戰時期位於拉斯維加斯核庇護所的啟發，導演將其轉換為一處遠離真實世界卻不斷受後者影響的異化空間。

帶著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特有的誇張的失真，《歷史幻象的終結》用推拉移動鏡頭帶領觀眾在一處「奢華地下室豪宅」中遊走，背景中的講解詞充滿著荒誕的風格，「我們深知當下政局已徹底顛覆您的世界」——短片伊始一則惹眼的電視廣告如是說，「地下居所才是抵禦放射性塵降物的最好方式」，26英尺之下的地下居所，「雖然沒有您想象得那麼安全」，卻萬事俱備只欠客官拎包入住——小型高爾夫球場、舞池、游泳池、全套廚房、按摩浴缸，甚至一條五顏六色的美人魚。

地下室富麗堂皇的裝飾令人炫目，充滿著視覺衝擊力，黑人、白人、亞裔齊聚一堂，營造著和諧融洽的小社會氛圍，細想起來卻充斥著理想主義的不切實際。影片精準地描摹了電視普及后廣告業的勃興。商業的大潮席捲社會，不斷地製造著人們的慾望，並為消費者提供針對自身、社會危機的想象性方案。然而暫時的逃離卻並非完全良策，金錢堆砌的體面生活也終於難抵崩塌時分的到來。在短暫的視覺愉悅和片刻寧靜享樂后，地上世界帶來的噩耗通過廣播中的男聲傳送而來。核警報響起的瞬間，便是斑斕大夢的清醒時分，再浪漫的鋼琴曲，再田園詩般的氛圍都無法阻止事態的失控——分別在起居室、花園、廚房中工作的女性心神不寧。隨著地面上突發事件的來臨，地下世界蒙受巨大打擊，角色們逐漸崩潰消亡。色彩柔和的社區再也無法支撐起音樂劇般的美好憧憬，全新現實中唯留混亂和困惑。

《歷史幻象之終結》劇照

值得注意的是，在這部只有獨白而無對白的短片中，所有的信息與情緒都通過演員們極具戲劇表現力的肢體語言所達成，令人扼腕的生死瞬間也同樣傳達。《歷史幻象的終結》好似一場現代舞台戲劇，兼具復古與先鋒雙重色彩。在攝影師Andrew Droz Palermo（《鬼魅浮生》、《六年之癢》）的保駕護航下，Celia Rowlson-Hall出色地利用冷暖色調的對比與混雜營造出或祥和或慌亂，或不安或高漲的氣氛。鮮麗明亮的色塊製造出過分愉悅之感，契合商品狂歡時代瀰漫於時代之中的盲目樂觀情緒。

而當災難來臨，在凝重舒緩的鋼琴伴奏和縈繞不覺的勁爆聲中，室內場景被紅色所淹沒，室外場景則是濃重的紫色調。造型設計師曼迪·勒布洛克則用服裝營造出上世紀50、60年代舊夢般的浮誇氛圍。身著經典西式禮服的男賓讓人想起經典好萊塢影片中隆重盛大的場景。女演員們或身著誇張的皮草，或被包裹上綴滿亮片的緊身裙裝中，宛若秀場鎂光燈下為一朝魅力瞬間而不惜付出一切代價的花蝴蝶。

《歷史幻象之終結》劇照

雖然是為時尚品牌拍攝的短片，Celia Rowlson-Hall仍舊在側重影片視覺現代感的同時，做到了將這閃爍著空虛感的場景設置與最恰當的時代空間進行匹配。影片在結尾歸於寧靜，唯一的一位倖存者踱步走向地下室的出口，她的背影在逆光中顯得樸素卻堅強，也許這是導演內心柔軟一面的短暫顯露——無論多麼殘酷，歷史並未終結。滾滾向前的車輪帶來一波又一波新鮮的事物，而人類，無論男性還是女性，都將在著持續的荒誕中繼續尋找生存與自我個性彰顯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