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人拍攝上百張相片，記錄了家門口的48起車禍

原標題:這家人拍攝上百張相片，記錄了家門口的48起車禍

青年報 王夢影｜文

從2010年起，每年都有幾十輛車沿著直角的一邊行駛，沒能順利轉上另一條邊，就栽倒在黑龍江省林甸縣這個農村家庭門口。

門口是兩條道路相交形成的一個直角。這是從大慶市開往齊齊哈爾市的大齊高速公路的輔路，與一條名叫「林長路」的鄉村公路交匯。許仁香和何海軍夫婦二人的家就在直角的尖兒上。

何海軍/攝

事故總是猝不及防。一輛紅色卡車一頭扎進院子的前一秒，女主人許仁香滿腦子還是魚香肉絲的菜譜。

那是今年2月的一個中午，四野積雪，白里有點臟。29歲的許仁香走出小院，去10米外的食雜店。女兒要吃魚香肉絲。

巨響在耳邊炸開的時候，許仁香茫然回頭。載重20噸的卡車像山一樣壓過來，軋倒了他們當圍牆的鐵柵欄，架起院子里的鵝欄並推著它滑行了一截，在房前停住。車輪碾過的地方，她剛剛站過。

她沒喊沒叫，心臟跳得疼，腿軟。緩了一會兒，哆哆嗦嗦打電話給正在外面幹活的丈夫何海軍。

「這附近都知道我們了——老出車禍那家。」許仁香說。

2011年起，這家人開始陸續拍攝車禍照片。積攢下來的100多張相片中，記錄了家門口的48起車禍。如果以快放鏡頭看這家人的日子，四時更替的規律背景里，總有機動車變換著顏色和型號栽倒在門前。

這個家第一次被闖入是在2010年11月。懷孕8個月的許仁香和何海軍正在熟睡。那年第一場雪剛下，炕頭火熱，夜色深沉。轟隆一聲，兩道燈光直直扎進來，釘在卧室的窗戶上。不速之客是一輛轎車。

有一年臘月廿九，夫妻倆在屋裡嗑著瓜子看電視。轟隆一聲，小貨車飛進來。還有一次，許仁香去縣裡參加一場婚禮，剛坐上同學的車開出去一段兒，聽到巨響。回頭一看，一輛大貨車扎進院門。

第一次事故發生后，他們開始了討說法的征程。他們去了鎮交通管理所、黑龍江省信訪局受理交通相關上訪的部門，以及黑龍江省交通運輸廳負責上訪的部門。在這個過程中，夫妻倆「越來越有經驗」了。為了留下證據，他們開始給事故現場拍照。一開始拍的照片，根本看不出來是哪兒，後來知道要顯示出標誌性的 「慢」字。

他們的女兒伴著車闖進院的轟隆聲越長越大。還沒滿周歲時，她正在熟睡，一輛小麵包車衝進了院子，架在橫放的四輪車上，車鼻子抵著窗戶沿兒。

何家人認真數過一次，12個小時內，自家門前通過了6000多輛車。從早上6點半開始到晚上6點半，何家老兩口、倆兄弟、倆妯娌，輪流換班，數車。他們坐在小板凳上，緊緊盯住大齊高速輔路來車的方向。數滿50輛，就在本子上畫一道杠。

他們見過很多地區的車牌。看上去整個東三省都從他們家門口經過。

那些撞過來的車輛，有遮著牌照的大卡車，拉著內蒙古的沙子，去往黑龍江的深處。本地的小貨車，滿載著建築材料經過。

這戶人家的雞飛狗跳吸引了不少關注。那些事故照片里，不少都有圍觀的村民，背著手，笑嘻嘻的。「在你家這兒是事故，在人家那兒就是故事。」許仁香算是看明白了。

最神秘的一輛肇事車出現在2010年。那是一輛看似普通的轎車，撞上院門后掉下兩個大袋子。車主「私了」后匆匆走了。何海軍沒敢多言語，更不敢給這次事故拍照。他聽說過那類工作——開車去大慶一個來回，能拿500元運費。袋子里是凝固的石油。被遺棄在馬路邊，沒人敢撿。再往後幾年，隨著打擊力度的加強，偷油的事逐漸消失了。

撞上的這些車主形形色色。有的非常「虎」，撞了人家，一下車「還想干仗」。可大多數時候，在轟然一響后的，是瑣碎而安靜的有人情味兒的交涉。

不止一次，一輛車剛闖進來，車主正給吊車打電話講價，後面又撞進來一輛。後來者趕緊湊到電話前——「兩輛一起吊能給個折扣不？」

到目前為止，事故還沒造成人員傷亡。

回顧這些事故，許仁香自己也常常笑起來。這個大嗓門的女人捻開照片，像在看一套連續劇。一輛轎車不偏不倚鑽進兩根欄杆之間，她感嘆：「你瞅瞅這技術！」

何家目前的訴求是，換房，最好在鎮上。可他們必須謹慎地保持著需求的剋制。「我們能換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就行。」這家人反覆強調。

根據《2017年林甸縣人民政府工作報告》，到現在為止，「六縱三環」的交通網路初步搭建起來，這片東北黑土地正在努力織出一張網。

在這張網上，何家位於一個很小的節點上。

「都知道修路是件大好事。可這條路就影響到我們這一家了。」許仁香環顧了一下四周：「哪天真要走了，還挺捨不得的。」

她其實一點也不知道生活何時才會繞開那個直角彎。那個無比醒目的大字還是每天杵在她眼前：「慢。」

（原文來自青年報冰點周刊《我的家是車禍現場》，內容有刪減）

編輯｜王婷舒

—未經授權 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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