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斌出版長篇小說《紅旗譜》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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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一世的契約

1958年，新湧現出一個蔚為大觀的「長篇小說潮」，站在潮頭的領軍人物是梁斌。當時，《紅旗譜》印刷500萬冊，創造了文學史上的奇迹。那時我正在上大一。一天梁斌應邀到河北大學與讀者見面，人山人海，我只能站在後邊翹首踮腳向前看。只見梁斌闊臉高額，鼻直口方，目光如電，聲如洪鐘，不像一個文人，倒像一名威風八面的將軍。

梁斌13歲加入共青團，小說中寫的反割頭稅，高蠡暴動，二師學潮，他都親身經歷過。他組織過游擊戰，當過縣大隊政委，深入敵占區做兵運；親歷保證了真實性，真實性決定了作品的成功。其次，他不忘作家的使命，不論白色恐怖還是槍林彈雨，都不曾放下手中的筆，三四十年代先後寫了短篇小說《芒種》、《夜之交流》、《三個布爾什維克的爸爸》。從小說到劇本，一個題材反覆挖掘，這個草稿一直經營了20年，百鍊成鋼。為了寫作，他放棄了高官厚祿，先後辭去武漢日報社社長的職務，又回絕了天津市副市長的任命，埋頭做一名專業作家。不為名利，只為安撫一個個戰鬥中英勇犧牲的戰友的靈魂，當時戰場上一個許諾，便成了他一生一世的契約。

1965年，我意外地被選調為省文聯任專業作家，在梁斌、田間等仰慕已久的文學偶像面前，我誠惶誠恐。

稿費買畫成罪證

文聯機關開始出現大字報，開始多為雞毛蒜皮，如說梁斌不愛學習，在家養蟈蟈等等。梁斌見過大世面，能進能退，還會變被動為主動。《紅旗譜》被上綱為宣傳王明路線后，批鬥會上，梁斌說，我知道二師學潮，高蠡暴動發生在左傾路線階段，所以寫他們的失敗。這是我們黨發展中的一段歷史，我表現的是廣大農民的革命性，歌頌真善美，批判假惡丑。威逼之下，不說一句違心的話，像暴動失敗后的朱老忠，捍衛自己心中的信仰，捍衛他作品中和生活中的戰友們。造反派無計可施，暴跳如雷，讓他跪在五尺高的柜子上，然後一腳揣倒，梁斌重重地撞在地上。

1969年初夏的一天，幾輛軍用卡車把梁斌、田間、劉流等省文聯幹部拉到欒城縣后小枚大隊。聽說來了《紅旗譜》《烈火金剛》的作者，農民們紛紛找上門來，要求籤名。工宣隊跳起來：「反了，反了，階級鬥爭新動向。」在大槐樹下開批鬥會，圍觀群眾越來越多。工宣隊一名排長站在凳子上喊叫：「農民弟兄們，你們知道這些傢伙是幹什麼的？」有個社員說：「知道，他們是朱老忠、史更新，打日本，你們這樣對待八路軍，難道是皇協軍嗎？」一場批鬥會就這樣被攪了。

說話盡在書和畫中了

1980年，梁斌任河北省文聯主席、政協副主席，后調到天津工作。1991年10月回石家莊搞畫展。黃胄說，梁斌的畫是文人畫。這是行家觀點。黃胄與梁斌同村同族，管梁斌叫六叔。梁斌的畫，多為荷、松，也有牡丹、紫藤。他堅持從生活中取材，獲得奇誌異趣，狀物言志。他筆下的白洋淀荷花、太行山青松、深州蜜桃，大氣磅礴，水墨淋漓，形象鮮活：「出新意於法度之中，寄妙理於豪放之外」，都是他生命之光的另一種呈現。

當年，在省政協會堂住地見面時，他仍用20年前一樣凝視的目光看著我，親手把剛出版的《一個小說家的自述》和一幅簡筆梅花送給我，名是早簽好了的；在眾多朋友之間，最高的待遇了。臨別送到門外，說話盡在書和畫中了。我知道這是傳授他一生做人為文的經驗，寄希望於我這個平庸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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