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30 年潮流一直在變，而法國品牌 A.P.C 不改風格依然可以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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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電 – 關於 A.P.C 有一個顛撲不破的真理，這個法國小眾個性時尚品牌已經走過了三十個春秋，說平常，卻也不那麼尋常，他們依舊關注制衣的品質以及品牌的長遠目標。A.P.C 的品牌創始人讓·圖伊圖（Jean Touitou）坐在他的餐桌旁說，A.P.C 品牌自詡「永恆就是『做好基礎款』，三十年都不變」。這是品牌創立三十年來面臨的困境，也是圖伊圖的心結。

今年 65 歲圖伊圖像一個聲音沙啞的哲學家，神情略帶憂鬱。由於他總岔開話題去講他的寵物，我們很久都沒有進入正題。雖然圖伊圖總是體貼周到，但有時也十分強勢。和他對談時，我的神經總是緊繃著，瞥一眼身上穿的（2006 年買的）深靛藍色牛仔褲，再回想一下家中衣櫃里不張揚但絕對得體的淺藍牛津襯衫，然後捫心自問：「好吧……果真如此嗎？」

他們主打基礎款，但也不完全如此。A.P.C 的制衣風格絕不怪誕，自創立之日起，它的衣服就是日常所需和衣櫥必備，平凡得以至於最初這個品牌甚至連一個名號都沒有。（圖伊圖只在標籤上寫了「Hiver 87」，也就是 1987 年冬天的意思。）圖伊圖以《蛻變》（Transmission）為題，將 30 年的歷程按照編年順序整理成了一本書，將在下月出版。從某種程度上講，這本書並未背離品牌創立之初的理想。在時尚行業里，表面上的吸引力擁有某種魔力，超現實主義經常被人們誤認為是神來之筆，而做好基礎款的品牌卻往往被人們忽略。

隨著許多時尚圈新貴漸漸悄無聲息，甚至連一些老品牌也光輝不再，A.P.C 卻依舊堅挺。走進世界上某個頂級的城市中的某個很酷的街區，無論是紐約、洛杉磯、倫敦、巴黎還是東京，都不只有一家 A.P.C 的店面，而會有好幾家。

圖伊圖的太太、公司的藝術總監、45 歲的朱迪斯·圖伊圖（Judith Touitou）說：「人們、特別是姑娘們都會說：『說不出什麼理由，但我很喜歡這件衣服。』我們用自己的誠意制衣，也從不做那些連我們自己都不會穿的衣服。」圖伊圖堅持認為，將樸素大方做到極致就是時尚，但這也並非易事。

APC 總部 2017 年秋季時裝發布的「法國女孩」風格。圖伊圖和朱迪斯在時裝秀結尾亮相。圖片版權：Alain Jocard 供圖/法國新聞社-蓋帝圖像

總而言之，這些決定了 A.P.C 的路線：圖伊圖提供靈感和想法，朱迪斯則負責工作室的日常事務以及創意導向。（他們兩人在 A.P.C 相遇，朱迪斯在久負盛名的巴黎政治學院學習商務和政治，在 1996 年來到 A.P.C 輔佐圖伊圖打理公司事務。當時的圖伊圖不巧並不是單身。）

從一開始，A.P.C 就是質量過關讓人放心的品牌，旗下的牛仔褲尤其如此。A.P.C 的日式鑲邊直筒牛仔褲一直以來都是暢銷款，對此圖伊圖也偶有不滿。（「你們是滾石樂隊嗎？是的話就唱《Satisfaction》吧。你們是 A.P.C 的人嗎？是的話就該做最好的牛仔褲。」）這個品牌不聲不響，但影響力巨大。艾迪·斯里曼（Hedi Slimane）在迪奧做男士牛仔褲之前就曾向圖伊圖請教。自牛仔褲受到瘋狂追捧以來，迪奧男士牛仔已經在業界佔有至高地位。（圖伊圖說：「他問了我一些關於牛仔褲的東西，但他自己也能弄明白那些東西。」）

A.P.C 所有的衣服都給人一種精明練達的感覺。這個牌子的修身夾克、防水風衣還有絲質襯衫都被《Vogue》雜誌稱為「經典但不普通」。「法國女孩風格」已經成為了一個老套的營銷概念，人們很容易就會忘記，但 A.P.C 讓這種風尚始終不會過時：為法國女人訂製的法式風格，同樣也適合那些渴望擁有相似風格的女人們。

最早認準 A.P.C 的是時尚圈內人，看似不過如此的女士襯衫或牛仔短裙卻蘊藏著巨大的潛力，再搭配其它品牌也不會顯得繁複累贅，但懂行的人依舊能認出 A.P.C 的內搭。

圖伊圖在曼哈頓美世街的新店開張一年之後，《紐約時報》在 1994 年寫道，A.P.C 是「時尚大軍中風格最為一致的品牌。造型師在辦公大樓間閑庭信步，買幾件衣服后又回到日常的喧囂。」他們依然是這樣，據公司透露，A.P.C 的銷售額還在以每年 7% 的速度增加，往年的增長可以達到 10%。

《蛻變》是一本記錄 APC 品牌不同瞬間的書，圖伊圖編輯這本書是為了慶祝品牌誕生 30 周年。圖伊圖年輕時的資料（右）。

演員瓦里斯·阿魯瓦利亞（Waris Ahluwalia）說：「A.P.C 衣服很容易就成了我的標準搭配。它有著人們一直忽視的，但其實最值得關注的東西。」瓦里斯最初非常喜歡這個品牌，之後與圖伊圖成為了好友，他還和圖伊圖合作設計了一季的翻領別針和珠寶。

人們總是會低估 A.P.C 這個品牌，據首席執行官弗朗索瓦-西里爾·德·朗丹熱（François-Cyrille de Rendinger）透露，公司的規模並不太大：2017 年的銷售額預計將達到 6200 萬歐元（約合 7300 萬美元）。A.P.C 一直不參加大型時裝秀，沒有紅毯系列，也沒有浮誇的廣告或是什麼狂熱的宣傳。

但 A.P.C 也有名人代言，而且是大牌。圖伊圖和侃爺（Kanye West）是好朋友，兩人合作推出了兩季膠囊系列。凱瑟琳·德納芙（Catherine Deneuve）是圖伊圖年輕時的偶像（對於小男孩來說，《白日美人》[Belle de Jour]可是一個重大發現）。而現在德納芙是 A.P.C 的私人客戶，她的衣服由 A.P.C 專門定製。

許多時尚界頂級名流都參與過 A.P.C 的廣告宣傳活動，比如卡琳·洛菲德（Carine Roitfeld）、布魯斯·韋伯（Bruce Weber）和史蒂娜·坦娜特（Stella Tennant）。以洛菲德為例，她曾在 A.P.C 廣告宣傳活動中，為自己的女兒茱莉亞‧雷斯圖安-洛菲德（Julia Restoin-Roitfeld）設計了服裝造型，那時她還沒有在《Vogue》法國版闖出自己的名聲。

A.P.C 會組織舞台走秀。這些走秀大多在 Rue Madame 的品牌總部舉辦，圖伊圖會聊聊他對巴爾扎克、普魯斯特的看法，說說大多數人現在的著裝有多糟糕。這種口無遮攔挖苦諷刺的習慣，有時會讓他陷入麻煩之中。

早在成為時尚名流前，卡琳·洛菲德曾在 APC 的廣告宣傳活動中，為自己的女兒茱莉亞‧雷斯圖安-洛菲德設計了服裝造型。

「對他，你不能太較真，」工裝品牌 Carhartt 的前創意總監阿諾德·法厄（Arnaud Faeh）說，他曾和圖伊圖一起設計過一系列 A.P.C/ Carhartt 的聯名款，「你要知道，他也不太會對自己較真。他說的很多東西可能真的會讓人誤解，但如果你了解他，你會一笑而過。」不過，必須一提的是，2015 年圖伊圖在一場男裝發布會上使用種族歧視元素時可不怎麼好笑。當時，他在制定男裝發布會主題時化用了侃爺和 Jay-Z 一首歌的標題《Niggas In Paris》（Nigga 是黑人用來自嘲的稱呼，但非黑人使用會有一種不尊重感），引發了公眾抗議，之後他也為此道了歉。

儘管圖伊圖強調過，A.P.C 從最開始就一直是個時尚品牌，但人們很難把它當成一個真正的時尚品牌。時尚界往往會抬舉那些能玩轉服裝藝術性和高雅舞台藝術效果的設計師，設計服裝、生產銷售則被認為是落了下乘。而圖伊圖說：「你是個商人，你要打造的是商品，你要把東西賣出去。但是你得是個天才，你得創造概念。」

說到這裡，就得提一提貫穿 A.P.C 歷史的階級意識了。圖伊圖說過：「卡爾·馬克思就是牛奶（指他很重要，是日常所需，譯註）。」他不打算做時尚界的「下等公民」，也不打算做個商人。他要掀起革命。

圖伊圖在突尼西亞出生。1960 年，他移民到了法國。在巴黎索邦大學（Sorbonne），他迷上了托洛茨基主義政治，加入了國際共產主義者組織（Organisation Communiste Internationaliste）。他說：「那時候，我老想著『兄弟，我們得重新設計所有一切，我們得摧毀整座城市』。」他煽動了美國二手貨商店燈芯絨褲子和設得蘭群島毛衣的改變，挨家挨戶散播革命思想。

「如果你是學政治出身，你就會想要徹底改變這個世界，」他說，「接著，你會意識到，這不可能。你早上五點去工廠兜售你的想法，但他們卻不想要。你只是個不切實際的空想家。他們不想要革命，就是這樣。共產主義可能只是紙上談兵。」

六月巴黎時裝周期間，APC 主辦的一場派對。圖片版權：Dmitry Kostyukov/《紐約時報》

隨後，圖伊圖轉而投向了搖滾樂（他極度崇拜 1960 年代的車庫搖滾樂隊），並最終在巴黎時尚品牌 Kenzo找到了一份工作。他一開始負責的是海運，從底層開始做到了部門監管。之後，他去了 Agnès B.。最終，1987 年，他在 Rue Princesse 一間小小的工作室創立了 A.P.C（Atelier de Production et de Création），繼續為他的激進想法尋找出路。

「坦白說，我想堅持做我一直在做的事：激進主義，」他說，「幾乎對所有事物來說，這都是個有很強衝擊力的詞。」

如今，頭髮斑白的圖伊圖不再是一副激進分子的模樣了。他和妻子、12 歲的女兒莉莉（Lily）一起住在巴黎第七區，周圍都是中產階級上層人士。他還有兩個和前妻生的孩子：28 歲的海蒂（Haydée）和 24 歲的皮埃爾（Pierre）。暑假時，他會乘自己的船巡遊伯羅奔尼撒半島。他說，A.P.C 現在會生產他曾經煽動大家一起懟過的燈芯絨褲子和毛衣。他的表親、2005 年離世的小說家紀堯姆·達斯頓（Guillaume Dustan）跟他開玩笑說，他在法國的影響力比社會黨（Socialist Party）還大。

「這說起來像個笑話，」圖伊圖說，「但我覺得這是真的。」

有一樣東西始終沒有改變過，那就是 A.P.C 的獨立性。圖伊圖擁有整個公司，而且許多進到過公司運轉軌道上的人都提到過，這家公司有一種家族精神。圖伊圖經常請同事和朋友去他家。受到過邀請的不僅有侃爺、阿魯瓦利亞，還有為時裝周匯聚一堂的時尚媒體人。A.P.C 的董事會議是坐在餐桌旁開的，圖伊圖兩位廚師其中之一負責為來賓提供美食。

A.P.C 周圍的時尚集團都在蓬勃發展，收購品牌，合併力量。根據業內標準，A.P.C 算不上奢侈品（它的優勢在於找准了最有效可行的品牌定位：高於 J. Crew 一類的品牌，低於許多設計師品牌），但是圖伊圖和德·朗丹熱說，有投資者對加入董事會感興趣。「他們略微給我們透露了那麼一點意思，」圖伊圖說，「被需要的感覺很棒。」

但是，圖伊圖基本上對企業化時尚品牌沒太大興趣。品牌走秀時會展示奢華的服飾，但其中許多不是絕不會生產銷售，就是生產量過小、難以買到。

圖伊圖說：「我們說『時尚產業』的時候，我們說的其實是箱包產業。」不同尋常的是，A.P.C 的配飾收入只佔到了總收入的 25%。（不過，A.P.C 近來確實在巴黎開設了第一家專門售賣配飾的門店。）

奢侈品貨架上的衣服，常常不是圖伊圖喜歡的那種。

「中產階級現在都不知道怎麼穿衣打扮了，」他說，「對女性來說，這簡直是場災難。我覺得集團化的奢侈品牌要對這種粗俗的文化負很大的責任。」他回憶起了最近一次去戛納時的場景：「你在水池旁坐下，每個人看上去都像剛找了個妓女似的。」

在圖伊圖的帶領下，A.P.C 想要矯正人們的著裝。它甚至用自己的方式催生出了一個自己的小集團。圖伊圖找到了一個更多發揮天才僱員能力的方法：他的合作設計師路易斯·王（Louis Wong）在 A.P.C 旗下開設了一小支高端夾克產品線；Yves Saint Laurent 和 Chanel 的老牌設計師凡妮莎·蘇厄德（Vanessa Seward）2012 年加入 A.P.C 后，一開始負責一個膠囊系列，最終擁有了自己的女裝產品線，如今，這支產品線已經在巴黎和倫敦開設了四家獨立門店。

德·朗丹熱不會控制 A.P.C 實驗室里正在開發的其它品牌，但他還是會警惕這些品牌是否發展緩慢。

雖然效果並不明顯，但革命還在繼續。A.P.C 的基本款正逐漸變得不那麼簡單。圖伊圖支持 A.P.C 女裝系列向巴黎世家長久以來的珠寶設計師夏洛特·謝奈（Charlotte Chesnais）徵詢意見。「現在，我們想做出一些改變，」她說，「這和以前不一樣。」

不過，基本原則依然適用。你的衣服應該讓你具備自己的個人風格，一點點壞品味其實不錯，一點點醜陋感也沒有那麼糟。A.P.C 生產製作的衣服絕對也是設計者自己願意穿的衣服。

圖伊圖太太開口道：「被愛的感覺很好，當你——」

「當你並不那麼可愛的時候。」她的丈夫接話道。

但圖伊圖太太想說的不是這個。

她說：「當你沒有努力嘗試讓別人來愛自己的時候。」

A.P.C 不是時尚奢侈品牌，它可能更像是個自由放任的品牌。「我覺得奢侈時尚品牌真的對人很苛刻，」圖伊圖說，「在晚宴上，它們看起來很棒，但如果這表明他們沒辦法滿足日常生活所需，那還真的蠻悲哀的。」

翻譯 熊貓譯社 孫一 錢功毅

題圖來自 hypebeast

© 2017 THE NEW YORK TIM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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