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章燦：程千帆先生的書法

本文為《程千帆書法選集》序。文末有贈書福利。

▲行書荀子語

今年（2013年）是先師程千帆先生誕辰一百周年，南京大學文學院將舉辦一系列紀念活動。編輯出版這本《程千帆書法選集》，就是這些紀念活動中的一個。猶記得十年前的2003年，當師母陶芸先生所編《閑堂書簡》初版面世之時，書前附有彩頁4張，其中一頁選印程先生致周策縱先生信中所錄詩稿手跡，另一頁選印程先生及沈祖棻先生所用印章若干方。許多學界同道觀賞之後，愛不釋手，意猶未盡。這本書法選集的出版，庶幾可稍微彌補這一遺憾，雖然仍就只是嘗鼎一臠，但已足以體味其甘旨了。

▲隸書集《尚書》《論語》語聯

選集所收作品，絕大多數都是程先生1978年移硯南京大學后所作。編輯之時，按照書寫形式與內容，分成條幅、橫幅、對聯、長卷、書札詩箋題籤、碑拓等六個部分，另附程先生用印若干方與硯銘一種。傳統書法表現離不開筆墨紙硯，也離不開印章的鈐蓋與映襯。本書選錄程先生所用印章20方，其中既有姓名字型大小章，也有意蘊豐富風格各異的諸多閑章，從不同角度透露了程先生的人生感悟和閒情逸緻。古人作硯銘，往往表達志趣，彰顯個性。程先生自撰硯銘云：「閑堂先生之研，窮愁著書以自見。」亦有此意。

▲行書王國維《浣溪沙》詞並叢文俊跋

程先生並不是一個職業書家，但正如著名書法家叢文俊學兄所說，「世人皆知先生學術，不知先生晚年雅好臨池，寄情翰墨，然則先生胸中淵著，所養不凡，操觚之際，格韻自高，非繩墨可循，亦非世俗所能想見，正所謂身在塵壤而志出重霄者也。古有書卷氣之品，先生得其神髓矣。」所謂書卷氣，首先體現在書寫內容的選擇上。程先生喜歡抄錄古代詩文名句以贈友生，包括《莊子》、《荀子》中的勵學名句以及韓愈、李商隱、王安石、薩都剌等人的詩句，往往信手拈來，時見其記誦之熟，腹笥之富。

▲隸書《莊子》語

他也經常應友生之請，鈔錄自作詩篇和自作聯語。對聯是他偏愛的書寫形式之一，他不僅為人書寫自撰聯，也常集句為聯。他曾先後兩次集李義山詩為聯書贈張伯偉、曹虹夫婦。他書寫的集宋詩聯，頗多出自近代著名詩人和書法家成都顧印伯先生之手。顧先生以專攻宋詩著稱，程先生的父親穆庵先生（程康）是顧先生的弟子，曾為顧先生刊刻遺集。數十年之後，程先生又通過書寫顧集宋詩聯，與之遙結翰墨勝緣。

▲隸書集李商隱詩句聯

此外，程先生還特別注意書寫內容與題贈對象的關係。以「蠹魚三食神仙字」書贈當時專治校讎學的徐有富，以「肯與齊梁作後塵」書贈當時正在研習六朝文學的程章燦，以王安石《壬子偶題》書贈彼時專治宋代文學的鞏本棟，不僅寄意婉愜，而且措辭古雅，淳雅濃郁的書卷氣撲面而來。

▲行書王安石《壬子偶題》詩

程先生作書講究布局，有些作品看似散漫，隨筆賦形，實則布局嚴整，如書贈莫礪鋒的橫幅薩都剌五絕《過高郵射陽湖雜詠》，每行只有兩字，而上下左右各字之間相互呼應，搖曳生姿。

▲行書薩都剌《過高郵射陽湖雜詠》詩

他還善於布局變化。同一首《石林絕句》，他曾多次書寫，收入本書者就有三幅，其布局與結體各不相同，每一幅都自具特色。從書體來看，程先生主要擅長隸書和行書。其隸書結體勻整，以秀逸見長，第34頁「蠹魚三食神仙字，海燕雙棲玳瑁梁」一聯，最顯著地體現了這一特色。

▲隸書集唐人筆記並詩句聯

他的行書或為行楷，或為行草，晚歲更嘗試融隸入楷，自成一格，大書題榜如「敬業」、「金陵苑」等，皆融隸入楷之佳制。論其風格，則或秀美，或蒼勁，偶作渴筆頓挫，便如古藤老木，氣韻沉雄。時或以氣運筆，便若驚風動雨，酣暢淋漓，如第31頁書王荊公《壬子偶題》，即是氣盛筆宜、渾然天成之作。

▲行書「敬業」

《寅恪六丈近詩》和《王荊公詩題跋》是本書諸作中年代較早的，前者整飭精工，後者蠅頭小楷，足見先生中歲筆鋒之銳，腕力之強，可惜歷經劫火，已不能多見。80歲以後，他因患白內障而目力漸衰，故喜用瓦當聯紙作書，運筆之時多憑感覺，無意求工，反而自然渾成，本書所收諸件瓦當聯，大抵都是這一時期的作品，人書俱老，臻於化境。

▲行書題錄元大德本《王荊公詩舊序》二首

程先生早年就讀於金陵大學，他在這裡刻苦攻讀，轉益多師，度過了不平凡的青春歲月；晚年回到南京大學執教，他在這裡著書立說，教書育人，「人老建康城」——程先生恰好有一方刻有此句的閑章，已收入本書之中。今天的南京大學鼓樓校區，就是當年的金陵大學校園，在老金大禮堂的南邊，樹有一塊「金陵苑」的碑刻，那三個矯健欲飛的大字，便出自程先生之手，今亦收入本書。最值得一提的，今天出版這本書法集的南京大學出版社，也在南大的鼓樓校區。時間、空間和人事，三者的交集匯聚於一冊書中，見證了一段翰墨人生的奇妙因緣。

▲部分用印

受業程章燦謹撰

2013年9月13日

>圖文均原載《程千帆書法選集》，標題為編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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