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謠一次賺3.2元！記者潛伏「水軍」平台，揭開謠言背後的黑色利益鏈

正在進入新一波生育高峰。據國家衛計委統計，去年全年住院分娩活產數為1846萬人，是2000年以來人口出生最多的一年。

伴隨生育高峰的來臨，「鹼生男，酸生女」的傳聞在網上廣泛流傳，並言之鑿鑿：「受精的體液環境會影響X精子和Y精子的活力，從而影響後代性別。」

這是一條謠言！有醫學常識的人都知道，人的體液pH值是大致恆定的，所謂「酸性、鹼性體質」本身是個偽命題。

為何有人炮製這樣的謠言？漏洞百出的謠言又為何會被廣泛傳播？解放日報·上觀新聞記者調查發現，謠言的背後竟然暗藏著一條觸目驚心的黑色利益鏈。

驚！「生男神葯」竟是糖果

所謂「鹼生男，酸生女」的理論有一個推論：只要調節受精的體液環境，就可以控制生男生女。於是，一種神葯「益生鹼」開始在網上走紅，它的功效介紹是這樣的：「科學驗證，在備孕前吃益生鹼有效調理快速達到鹼性體質。」

一種神葯「益生鹼」開始在網上走紅。據說，可以控制生男生女。

一條看似有理有據的邏輯鏈形成了：「酸、鹼性體質影響生男生女」→「益生鹼可有效調理快速達到鹼性體質」→「備孕前吃益生鹼可大幅提高生男孩機率」。

然而，酸、鹼性體質本身就是個偽命題。

上海同仁醫院營養科主任張靜表示：

正常情況下，人的體液總體pH值是在7.35—7.45之間。pH值7是中性，人的體液呈弱鹼性，所以說把人體劃分為酸性體質和鹼性體質是沒有任何科學依據的，醫學上也根本不存在酸性體質和鹼性體質這樣的說法。值得注意的是，如果pH值低於7.35就是酸中毒，高於7.45就是鹼中毒。也就是說，要是一個人真的屬於「酸性體質」或者「鹼性體質」，就得趕緊去醫院治病了。

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附屬仁濟醫院婦產科住院醫師庄旭認為：

用藥物決定生男生女是不靠譜的。他解釋，受乳酸桿菌作用，女性陰道的pH值一般小於4.5，呈酸性。在性交后，陰道內pH值會上升至7.2，呈鹼性，並維持6—8小時。從這一角度看，所謂的「鹼生男，酸生女」也是沒有科學依據的。目前沒有研究表明存在某種能夠影響胎兒性別的所謂「秘方」。

那麼「益生鹼」究竟是個什麼東西？記者在某寶上找到了這款「神葯」。

根據商品介紹，益生鹼的配料包括花椰菜粉、蘆筍粉、螺旋藻粉、香蕉粉、低聚果糖、木糖醇、玉米澱粉、麥芽糊精。其包裝上沒有「國葯准字」等藥品專用標識，也沒有標註適應症、療效、用法用量、注意事項、禁忌等常規藥品都會標註的信息。

記者在某寶上，找到了這款「神葯」的上品介紹。

按照益生鹼的生產許可證編號，記者在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總局官方網站進行查詢發現，獲證企業的產品名稱被標註為「糖果製品（糖果）」。記者再通過國家企業信用信息公示系統進行查詢，這家企業的經營範圍包括：「糖果、朱古力製造，速食麵及其他方便食品製造，穀物磨製，預包裝食品批發，預包裝食品零售」。

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總局官方網上，獲證企業的產品名稱被標註為「糖果製品（糖果）」。

根據以上這些信息判斷，被宣稱有「生男功效」的益生鹼不是藥品，甚至不是保健品，僅僅是一種蔬果類壓片糖果。

怒！傳謠一次賺3.2元

調查中，記者注意到，在某寶的益生鹼商品頁面上沒有任何關於「生男功效」的宣傳，但在評論頁面上幾乎都是關於「生男寶」的憧憬：「我現在開始吃益生鹼了，希望能真的調理成鹼性體質，如願懷上男寶」「還在男寶備孕中。希望自己夢想成真，湊齊好字。已經吃第四瓶了」「味道比想象的難聞一點，希望有效，生個男寶寶」……似乎，消費者都是沖著益生鹼的生男功效而來購買的。

為什麼有那麼多人相信益生鹼的所謂「生男功效」？

記者通過網路搜索，發現了大量宣揚益生鹼「生男功效」的網帖，最早可以追溯到2013年。記者將這些網帖的發布時間和內容進行梳理，發現了一些規律：

第一，每年4、5月和10、11月都是網帖發布和傳播的高峰；

第二，每次都是集中轟炸，在一兩個月的時間內，密集出現於各大論壇、貼吧以及育嬰類網站；

第三，內容驚人相似，提問基本涵蓋「生男生女」、「益生鹼」字樣，目的十分明確，而網帖回復內容也大同小異：先宣揚「鹼生男，酸生女」理論，再順水推舟介紹益生鹼。

網上存在著宣揚益生鹼「生男功效」的網帖。

種種跡象表明，「鹼生男，酸生女」謠言與益生鹼生男功效的虛假宣傳，很可能是一場有組織的「網路公關」。

一位知情人士向記者爆料，這類「網路公關」一般都會雇傭「網路水軍」。「水軍」就是為他人發帖回帖造勢的網路人員，以發帖來獲取報酬。資深「水軍」一般都有上百個論壇的多個賬號。

據他透露，以「益生鹼」任務為例，水軍需先通過網路渠道接單，然後按照任務主的要求到各大網站進行發帖問答。任務完成後，以網頁鏈接作為任務審核依據。任務主審核通過，即可獲得相應賞金。一些兼職的水軍，下班回家後接任務，每天發幾十個問答帖子，一天的飯錢就賺到了。

在這位知情人士的指引下，記者在一個號稱「最大的網路推廣的服務交易平台」的網站進行註冊，成為了該網站的一名「水軍」，獲得了可以接單做任務的許可權。通過一段時間的潛伏，記者發現了一項已經過期的有關「益生鹼」的推廣任務。該任務由匿名任務主發布，要求十分明確，可概括為三點：

第一，提問的時候必須用「生男生女」這個關鍵詞，一個字都不能有差異，回答關鍵詞需使用「益生鹼」；

第二，必須用第三方口吻以軟文的形式模仿；

第三，必須模擬真實用戶問答，生活化、真實化，不要廣告很明顯，問答婉轉自然，真實可信。這項任務的賞金總額為400元，任務主需要100條問答帖子，每完成一條稿件，水軍可獲得3.2元，網站平台獲得0.8元。該任務於2016年4月底結束，但任務執行時間恰好契合2016年網上流言大規模爆發的時間。

發布在「水軍網站」上的任務要求。

記者看到，在這項任務下，共計有200多個投稿，有100個通過審核。其中，一個名為「ymvfhpw**」的水軍在百度知道、搜狗問答和一些育嬰類網站上發布了10條關於益生鹼的問答，獲利32元。

某「水軍」團隊的自我介紹。

記者手記：如何斬斷造謠利益鏈？

從今年4月開始，有關「鹼生男，酸生女」和益生鹼的網帖又一次集中出現。可以想見，利益相關者啟動了新一輪的「網路公關」，匿名的「任務主」們在不同的水軍平台投放數以百計、千計乃至萬計的任務，水軍們興奮地撲向各大貼吧、論壇、網站。

今年4月開始，有關「鹼生男，酸生女」和益生鹼的網帖又一次集中出現。

至此，一條謠言背後的黑色利益鏈已經浮出水面：

前端是利益相關的造謠者組織，其目的是通過產品銷售獲取巨額利潤；

中端包括水軍平台、水軍，其目的是獲取賞金報酬；

後端是發布謠言的貼吧、論壇、網站，其目的是獲取可帶來盈利的流量和推廣；

末端是不明真相的消費者，也是為謠言買單的人。

這是一條線性的利益鏈，也是一個當今「需求與滿足」模式下社會生態的閉環。記者在調查中發現，很多謠言背後其實都隱藏著類似的利益鏈。

今年2月，網上出現一段「紫菜是由黑色塑料製作」的謠言視頻，引發紫菜行業地震。沒過兩天，涉事企業負責人就接到了勒索電話：「要不給錢，要不這視頻還會擴散更廣。」顯然，「塑料紫菜」謠言的背後是一條以敲詐勒索為目的的造謠利益鏈。

今年6月初，微信上出現一段「執法人員暴打男子」視頻。視頻中，兩名身著制服的執法人員正在鞭打一名上身赤裸的男子。男子在地上翻滾，慘叫連連。視頻標題帶有「哪個XX又在文明執法了」等字樣，極具煽動性。事後警方調查發現，製造謠言的是一個微信公眾號的運營者。造謠者王某供認，造謠的目的為了提高閱讀量增加公眾號的冬粉，以此獲取廣告利益。可見，這是一條先「吸睛」再「吸金」的造謠利益鏈。

在一些謠言出現后，網警迅速應對，抓捕造謠者，群眾拍手叫好。但警力有限，「借謠生利」的商業模式卻日趨成熟，再加上造謠違法成本低、第三方平台責任鑒定難、直接受害者定損難等因素，網路謠言依然層出不窮。

如何斬斷造謠利益鏈，這是擺在謠言治理者面前的一個新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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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宋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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