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用喪喪喪和性冷淡辜負歲月

作者：蜜思喵

易晴婚禮那天，賓客中有個陌生女人，還沒等到儀式開始就已經喝醉，亂七八糟說了一大堆祝福語后，竟伏在桌上嚶嚶哭泣，引起一陣騷動。

先生是個大學老師，為人細心，修養良好，說話做事不落俗，見此情景，臉上第一次浮現出易晴從未見過的慌亂神色，手足無措的杵在一旁。

倒是他哥哥嫂子，好面子的生意人，以為女人是來砸場子的，語氣就很不友善，幾乎是半強制的將女人帶離現場，之後又婉轉地告訴易晴，女人是不請自來的。

其實，從女人零碎的言語中，易晴已輕易猜到她是先生的前女友。她在抱怨先生之前不像現在這般有擔當，未曾許諾她一場婚禮，否則她當初不會遠走他鄉。

先生尷尬的說了聲抱歉，易晴笑笑，挽起他的胳膊，從容地走向儀式台。

足下紅底鞋鞋跟很高，讓她的步履搖曳生姿，身著刺繡精美的中式裙褂，花團緊簇龍鳳呈祥，一派喜慶莊重而熱烈的好兆頭，是她親自設計的。

裙褂上大片的紅色晃得眼睛里水光蕩漾，所有人只當她在肆意揮灑幸福，無一人得知，剛剛那個被請出去的女人，讓她再一次想起了最好的朋友——季瑤。

那個本該成為她伴娘，卻早已去往另一個世界的女子。

季瑤是她在服裝設計公司實習時認識的學姐，比她大幾歲，早早有了閱歷。

易晴一開始只覺她姿態高傲又冷漠，一副很不好相處的樣子，碰見了都恨不得繞道走，結果好巧不巧地被分到她的小組。

季瑤外形非常亮眼，五官組合在一起是清新甜美的，皮膚吹彈可破，妝容和儀態更是趨近完美，如果被她發現有人同一個小錯誤犯兩遍，她就會用一種「無語至極」的眼神盯住你，強大的氣場壓得你忐忑不已，但每次拿出手的樣稿總是讓客戶讚不絕口。

所謂能力大，脾氣也大，說的便是季瑤一般的人吧。

後來變成交心閨蜜，是易晴從未想到過的事

彼時，她倆剛剛見完客戶，因為離公司很近，就決定坐公車回去。

等車時，一個調皮的熊孩子拿樹枝刮破了季瑤的絲襪，但看到小孩才五六歲，視形象為生命的她也一言不發。

熊孩子的媽媽對這一幕視而不見，只輕描淡寫的招呼兒子過去，熊孩子反而又衝過來推了季瑤一把，正往包里放手機的她險些跌下站台，手機「啪」地一聲摔在地上，包里的東西也滾了一地。

她終於忍無可忍的爆炸了，和那位護短的媽媽吵得不可開交，易晴一邊手忙腳亂地幫她撿東西，一邊又去拉她胳膊，被她狠狠地甩開，似乎很嫌棄這個頂不了事兒的小姑娘。

季瑤罵人罵得很有水平，在圍觀群眾的環視下，銀牙一咬，不帶一個髒字，卻讓人越想越覺得毒辣，那個潑婦罵街般的婦女節節敗退，拿出手機讓兒子呼叫援兵。

五分鐘后，一輛私家車開過來，下來一個大腹便便的男人，易晴終於知道什麼叫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在熊孩子和他媽媽一面之辭中，那個肥胖的男人不分青紅皂白就認定是季瑤欺負他老婆兒子。

他怒氣沖沖地上前，打算以暴力討回公道，易晴趕快撲過去擋在季瑤身前，替她挨下了沉重的一巴掌……

從派出所錄完筆錄出來后，季瑤問：「為什麼要幫我？」

易晴如實回答：「你算是我師父吧，我想你多教我點東西。」

季瑤似乎很滿意這個坦誠的答案，對易晴就不再那麼生硬，之後偶爾也會問這個實習生一些私事。

當她知道易晴是一個被領養的孤兒后，就完全開啟了大姐姐模式。

比如易晴每個月來例假，她會直接把鑰匙交給她，讓她去自己柜子里拿紅糖和熱水袋，。

易晴上交圖樣時，她不再像以前那樣惜字如金，而讓她坐到自己旁邊，耐心地講解細節的調整，面料的優化……

甚至會約易晴一起去買內衣，認真地給她科普內衣對乳房的重要性……

易晴也懂得投桃報李，實習的工資不高，她依然存了兩個月錢，在季瑤生日時買了一套蘭蔻的化妝品，她對自己都沒這般奢侈過。

季瑤不缺這些，但她收到時是發自內心的高興，她甚至爽朗地大笑起來：「哈哈哈，帶了這麼多徒弟，還是你最乖。」

漸漸無話不談，大約兩人都是內心自我保護機制很重，不願輕易讓陌生人侵入生活的人，本性之間原本就有相似的契合點。所以，一旦在特定條件下擦出共鳴的火花，反而能更加緊密地交流融合，更加珍惜地相互關愛。

不久之後，季瑤說自己戀愛了，易晴纏著她追問，季瑤不自覺地流露出小女兒嬌態，只說和男友肖亦飛是青梅竹馬，分分合合好多年了，每次複合兩人都默契的說成「新戀愛。」

易晴非常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男人能將這個冰山美人征服，季瑤也一直說要帶給她審閱，可易晴第一次見肖亦飛，卻是在意想不到的狀況下。

某個酣睡正濃的深夜，她突然接到季瑤電話，說剛剛和肖亦飛吵架，想過來住幾天。

三天後，易晴就見到了肖亦飛真人，他在樓下瘋狂按喇叭，高調而招搖。

季瑤拉開窗戶對著樓下吼了一句「神經病」，喇叭聲停止了，她慢條斯理地往臉上貼了一張面膜，躺到沙發上。

「他在等你呢。」易晴試探著開口。

「讓他等著唄。」季瑤不以為意。

還沒來得及揭下面膜，激烈的敲門聲就響起來，易晴一開門就看見了肖亦飛，精瘦的高個兒，長相斯文，眼神里卻隱隱透著股狠勁兒。

他不由分說地提起季瑤的箱子，在季瑤的罵聲中淡定自若地走出門，末了又回頭，語氣溫柔：「趕緊收拾好剩下的東西，別再給人家添麻煩了。」

季瑤無奈地告別，從她裝腔作勢的氣憤里，易晴看出她計謀得逞后的驕傲和滿足，不由暗笑：「冤家啊。」

然而，這只是個開端，那一次后，季瑤三番五次地來過夜，對他們的爭吵頻率，易晴也從最初的著急勸慰到後面的不以為然。

因為每次季瑤都會乖乖地跟著肖亦飛回去，易晴潛意識裡，總有種「他們最後會在一起」的預感。

多年後，易晴也無法平息纏繞自己多年的愧疚和自責。

她想，假如當年的自己對世事和人心能參透一點，必定會力勸季瑤分手，再陪著她熬過痛苦的挫敗感，徹底走出陰影；而不是只會老實巴交地聽她訴說，任由她一步步朝著悲劇而去。

肖亦飛的花花腸子季瑤一直是知道的，這完全顛覆了易晴當時單純的愛情觀。

她無法理解，為什麼現實里會有這種處處留情的男人？更不明白，像季瑤這樣聰明的女子，工作中強勢利落，理智冷靜，為何在感情上卻比大多數人都拖沓？

最嚴重的一次，一個超短裙女人來公司直接挑釁季瑤，囂張地警告她，讓她退出。

超短裙一定以為季瑤是忍氣吞聲、委曲求全不放手的怨婦，她猜錯了，並且因為判斷失誤，很快得到了懲罰。

季瑤對著手機喊了一句：「你他媽趕緊把你招惹的瘋子帶走！」然後手機被砸得七零八落。

二十分鐘后，肖亦飛來了，他抓起超短裙的頭髮將她扯出門外，叫她滾蛋，以後不要再出現他面前。

這是大家喜聞樂見的結局，沒人會同情那個丟臉的超短裙，但季瑤避免不了成為一段時日內的話題中心，更因為當時有重要客戶在場，這出鬧劇影響了公司形象，作為當事人，季瑤被扣光了當月獎金，還得重新買個手機。

易晴覺得，他們之間最大的問題，就是肖亦飛抵抗不住誘惑。

他是愛熱鬧的人，時常出沒於娛樂場所，人脈極廣，也總把「義氣」掛於嘴上，逢場作戲在他看來，再正常不過。

於是，他慣性出軌，可他總有辦法讓季瑤接受這一切。

他從未把外面的女人當回事，從頭到尾承認的女朋友只有季瑤一個，一旦別的女人糾纏不休，他便會露出冷酷無情的一面，絕對向著季瑤；如果季瑤不理他，他就會發瘋般圍追堵截，直到季瑤心軟。

畢竟十幾年的感情了，從最青澀的少年時代就開始萌芽的愛情。

他深情款款地給她送過親手摘來的野花，也在她生病時不眠不休的陪床照顧她；在她脆弱時做她的依靠，在她被性騷擾時，教訓過糾纏她的色鬼……

他們一起睡過地下室，吃過最便宜的速食麵度日；一路相依相偎，相愛相殺地在這個城市頑強生長，站穩腳跟，這樣的經歷註定他們會糾纏無休止。

易晴覺得季瑤似乎很想放手，又無能為力，可見再堅強的女子也不見得能在愛情里呼風喚雨，進退自如。

好在她很會寬慰自己，氣狠了就拿著肖亦飛的信用卡刷個痛快，買一些奢侈品，再請易晴去吃大餐，笑容爽朗，看不出一絲悲傷。

但易晴忘了，不管被捅過多少刀，不管耐受力已修鍊得有多好，依然有一刀會致命。

在易晴正式入職公司一年後，季瑤懷孕了，她甜笑著說和肖亦飛打算回老家籌備婚禮，並鄭重邀請易晴去當伴娘。

她無名指上的鑽戒一閃一閃地晃花了易晴的眼，

她無比真摯的連聲恭喜。

那天，季瑤是來辭職的，易晴陪著她等辦完手續出來，見肖亦飛的車還停在外面，人卻不見了，打電話一問，原來是去了附近買煙。

季瑤也有車鑰匙，她讓易晴陪著上車等等，再說會兒話。

易晴無數次回想，假如那天，季瑤沒有聽歌的衝動，那她就不會打開CD盒，不會看到被揉成一團的陌生蕾絲內褲和杜蕾斯，那麼，一切是不是還有轉圜的餘地？

可是，那一幕最終成了永遠的噩夢，她此生都無法冷靜地回憶。

那天，看到肖亦飛的身影出現后，季瑤平淡的對她說：「你先下去吧，我和他有話說。」

然後，她看見肖亦飛怎麼也打不開車門，看見季瑤猛地搖下車窗，把那條內褲和杜蕾斯砸在肖亦飛臉上，一雙含怨泣眼死死盯住他，不說一句話，卻能感覺到她心底的無盡悲憤充斥著兩人之間的磁場，肖亦飛不停地喊著：「你聽我解釋」，她不理，依然沉默著，動作敏捷地掛檔，倒車，拐彎，再飛快地朝肖亦飛衝過來。

肖亦飛跌跌撞撞地躲避著跑到公司台階上，差點把她撞到在地，而季瑤開著車直接脫軌而去，一聲巨響后，公司旁邊路口的一個花壇被撞塌，車窗玻璃嘩啦啦碎裂，車前蓋扭曲變形……

所有人都聽到了肖亦飛撕心裂肺的哭嚎，當他如同野獸一樣蹲下來嗚咽的時候，是隨後趕過來的交警和120告知他——季瑤當場死亡。

那是易晴第一次深切地體會到世事無常，很長一段時間裡，她被悲傷包裹，無論是拚命工作還是借酒澆愁，都擺脫不了那種莫名的迷茫，以及對愛情和婚姻的畏懼。

後來，她告別這座存留著季瑤氣息的城市，去了省會發展，一晃又五年，她沒想到會在最知名的酒店裡再次遇見肖亦飛。

她去談項目，一進咖啡廳就看見他坐在窗邊，而合作方碰巧坐在他旁邊。

他有些發福，她還是一眼認出了他，他從前招搖跳躍的眼神變得平和深沉。

目光交錯后，都不約而同地別過臉去，而一群女人正好嘰嘰喳喳的走進來。

她們圍繞著中間那位五官平淡，一臉幸福的女人你一言我一語，易晴聽見她們說，肖亦飛真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好歸宿啊，精明能幹，踏實上進，下了班就陪著她，從來不出去應酬，也沒任何不良嗜好，對她好得沒話說，幾乎是百依百順，這家酒店的婚宴早就被預定滿了，肖亦飛為了滿足她這個心愿，硬是用盡了關係讓酒店挪出一天……

新娘甜蜜地笑出了聲，易晴轉過身去，不著痕迹地嘆了口氣，隨即微笑著對他說了聲：「恭喜。」

肖亦飛一愣，發覺失態后，沉穩地端起一杯水，輕輕地對她點了個頭，她看見他複雜的眼神后，也端起咖啡杯與他隔空相碰，再一飲而盡。

當時，她很想哭，她突然覺得季瑤似乎在某個地方看著這一切，滿面淚痕，孤獨而無助。

她想象著，如果他的新娘是季瑤的話，季瑤今天會有什麼反應？

她又悄悄地回頭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光線的原因，恍惚間竟發現新娘的臉和季瑤很像，尤其是笑起來時嘴唇兩邊的弧度，她疑心看錯，又再看了幾秒，的確很像。

肖亦飛在她旁邊，像一個裝著秘密的孩子，笑容里藏著滄海桑田的曾經。

但她並不後悔送出祝福，縱使季瑤苦苦追求的東西被別人輕而易舉的得到，就像她精心種植的一棵樹，還沒來得及枝繁葉茂就已被大風摧毀，等那樹終於熬過寒冬，挺拔到可以擋風遮雨，卻終究是給後人帶來安逸，誰會記得最初的園丁？

但她不會忘記，她知道那棵樹也不會忘記，那個園丁叫季瑤，她用生命換來樹的重生，慘烈的終點，是歸於平靜的脈脈深情。

偶遇肖亦飛之後，易晴不再抗拒戀愛，接受了先生的追求，沒有烈火烹油的激情，就那麼淡淡的，暖暖的，不疾不徐的走進了婚姻。

她知道，先生心裡也深藏著一個人，午夜夢回時，他呢喃過一個陌生的名字，但那有什麼關係？最終是她，陪他在人生路上亦步亦趨。

回憶被婚禮主持人誇張的串場辭打斷，易晴和先生已站上舞台中央交換戒指，可愛的小花童們歡笑著撒出鋪天蓋地的玫瑰花瓣，底下親友們的歡呼和掌聲震耳欲聾。

這俗氣的熱鬧，在此刻，也許是世上最鮮明的色彩。

易晴彷彿看見季瑤躲在人群里，對她露出真切的微笑，轉眼又消失不見。

該劃上句號的過往，終究被歲月一筆勾銷，她只記起了多年前讀過的一首詩：「滿目山河空念遠，不如憐取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