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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場上,他用畫筆抵抗炸彈

在很多人的印象中,丁聰是一位優秀的幽默漫畫大師,比起表現嚴肅的主題,丁聰似乎更擅長描繪誇張的日常生活。然而1937年8月13日開始的淞滬會戰,讓這個來自上海的知識分子第一次見識到何謂真正的戰爭,只要一枚炸彈,熟悉的生活就瞬間為烏有。面對敵人的殘忍攻擊,漫畫家也拿起了自己的武器——畫筆,寫下自己的戰鬥檄文。

▲丁聰早年的成名作,描繪一群電影明星在沙灘上展示自己身姿的《銀河星浴圖》。

| 漫畫家的抗戰 |

丁聰在1937年9月20日《救亡漫畫》創刊號中,刊發他的第一幅抗戰漫畫《日本軍閥的壓迫與危機》,描繪了騎在普通日本士兵身上的軍閥用手中的劍抵著民眾和內閣的後背,逼著他們走上戰爭的獨木橋。而他在第二期發表的漫畫《東洋戲法》,同樣滿溢著樂觀的嘲諷,一個日本軍閥把普通士兵面前的幕布拉上,再打開,這些活生生的士兵就變成了一個個骨灰罈。這多少也代表了包括丁聰在內的漫畫家和廣大民眾對這場戰爭的看法:日本的戰鬥力就像兔子的尾巴一樣長不了,它很快就會限於兵員和資源的匱乏被迫停戰。

丁聰繪《文明的「金剛」》,《救亡漫畫》第5號,1937年10月10日

然而這種樂觀的願景很快被現實擊碎。就在丁聰畫出這幅《文明的「金剛」》時,離開上海的難民已經絡繹於道。丁聰和他的漫畫家同道們也在日軍佔領上海前加入了難民的隊伍,輾轉來到了香港。他們一踏上遠離戰火的安全地帶,就很快重操舊業開始自己的抵抗事業。丁聰在駐華美國陸軍情報局「心理作戰處」(OSS)所繪畫的內容都是揭露日本侵略軍在華暴行和號召人民起來抗爭的漫畫,然而這已不再是他的主要志趣所在。

儘管戰火仍然綿延不休,但丁聰的畫筆卻由對外轉向對內,對他來說,仍在蠶食領土的日寇不再是主要敵人,相反,他瞄準了新的標靶——國民黨政府。

丁聰抗戰時期繪製的抗日宣傳畫《流亡圖》,又名《流民圖》,曾被宋慶齡買下作為抗戰宣傳畫。后宋慶齡又將此畫原作贈還給丁聰

| 槍口對外,畫筆對內 |

這種轉變是如何發生的?58年後,丁聰在一次採訪中不自覺地解答了這個問題:「我青年時代就通過漫畫創作投身革命,我不是讀馬克思的著作才懂得革命道理的,我是看到一些共產黨人如廖承志、夏衍等人的具體事例才覺得共產黨好,這些人人品好,作風正派,大公無私,我願意接近他們,跟著他們走。」

丁聰與共產黨的正式接觸正是在香港時期,夏衍、廖承志、潘漢年、斯諾愛潑斯等人表現出來的人格魅力和在宣傳上的才華,毫無疑問對這位年僅22歲的叛逆期青年有著異乎尋常的吸引力。

右起:歐陽予倩、廖夢醒、洪遒、何香凝、丁聰、夏衍、瞿白音、陳歌辛。

丁聰加入共產黨領導的「旅港劇人協會」,在共產黨主辦的《華商報》上刊登自己諷刺國民黨在抗戰中顢頇腐敗的漫畫《而公路依然伸展著》。這幅畫中,冒著敵機掃射和酷暑瘧疾修築起來的滇緬公路,在丁聰眼中已經淪為運私貨、偷汽油和搭私客的巧取豪奪之路。

1941年香港淪陷后,文化界人士大撤退,在共產黨的安排下,丁聰等人轉移到「東江縱隊」的所在地深圳寶安,在這裡滯留了一百天。45年後,丁聰繪製的連環漫畫《「東江百日」雜記》就描述了這一段經歷。。儘管丁聰筆下的「東江百日」看似不乏野遊田園之樂,但這畢竟是一次性命相托的逃難,一種信服感也從這種險象環生的不安全感中生髮出來。

《現象圖》

1942年從香港經過百日輾轉抵達大後方的丁聰,已經全然洗心革面,由一個幾乎不諳政治的滑稽漫畫家和一個單純的愛國者,變成了一個合格的紅色革命同路人。抗戰後期,他最重要的作品都不是關於戰爭本身,而是竭盡全力刺痛國民黨政府所在的大後方最醜陋、最陰暗的一面。

他在1944年繪製的長卷《現象圖》,讓他作為社會諷刺漫畫大師的名聲大噪,很少有哪幅畫作甚至是文學作品像這幅長卷一樣諷刺得這樣入木三分,將大後方的所有醜惡與荒誕一網打盡,幾乎可以說是一位漫畫家對現實分裂的荒誕所能描摹的極致。這件作品的影響力如此之大,以至於很快被刊登在美國的雜誌上。

丁聰在1946年繪製的最出色的諷刺漫畫《良民塑像》

從1946年到1947年,是丁聰諷刺漫畫最高產的時期,幾乎所有左翼刊物上都可以看到丁聰頗具個人特色的諷刺漫畫。他的另一幅著名的長卷作品《現實圖》也在1947年10月於香港完成。「我在上海的時候不能畫蔣介石,到了香港以後畫了《現實圖》,我在《現實圖》里一下畫了兩個蔣介石形象過過癮。」兩個蔣介石的形象都是尖嘴猴腮,穿著長衫的那個正在向高帽禮服肥頭大耳的美國資本家乞討戰爭資金,而穿著軍裝的一位則把腳踩在一個瘦骨嶙峋的傷兵身上,強迫他充當人肉炮灰。在兩個蔣介石之間的,是踏在饑民身上的戰爭販子和囤積居奇的投機商人,以及被強拉壯丁的貧苦農民站在被榨乾的森森白骨上。

《現實圖》

儘管與1944年的《現象圖》相比,1947年的《現實圖》只有一字之差,而且兩者都極力描繪民眾的苦難和統治者的貪婪,《現實圖》卻前所未有地增加一個積極正向的角色:一個目光堅定、肌肉強健的農民,肩扛長槍,將炮口對準《現實圖》中苦難深重、不公不義的現實,要將一切炸得粉碎。革命即是破舊立新,即是將黑暗的舊社會徹底毀滅並在清洗乾淨的大地上重建光明的新社會。

這是丁聰在漫畫中宣告的預言,他深信他所身處、所親歷、所目睹的舊就像他的諷刺漫畫所描繪的那樣黑暗透頂、不可救藥,必然會被新政權所徹底摧毀。

新媒體編輯 /喜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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