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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城記:高鐵上的青春與夢想

導讀

地圖上,從北京中心向外蔓延的鐵軌穿過三環、四環、五環,將距離天安門56公里的廊坊、70公里的涿州、130公里的天津緊密相連。最高時速近300公里的高鐵,像一座快速移動的橋樑,將不計其數的工作崗位和家庭生活連接起來。在河北居住,在北京上班,你聽說過嗎?

2月20日,天津站,城際列車上響起到站的廣播聲,陳明輝的倦意才剛剛襲來。這是每周一的上班路,與大部分家住天津,去北京上班的「走讀生」不同,北京人陳明輝的目的地,卻是120公裡外的天津。(視覺供圖

「住在『七環』之外的河北,居然也能準點上班?」

當聽說程時兵住在河北廊坊、每天乘坐高鐵往返於京冀之間時,同事們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程時兵所在的公司位於號稱「宇宙最堵」的北京西二旗(位於北京西北部)。居住在北京東南部的四惠、亦庄的同事,每天早上6時多就要出門上班。從距離上來看,廊坊比這些地方要遠很多。

地圖上,從北京中心向外蔓延的鐵軌穿過三環、四環、五環,將距離天安門56公里的廊坊、70公里的涿州、130公里的天津緊密相連。最高時速近300公里的高鐵,像一座快速移動的橋樑,將不計其數的工作崗位和家庭生活連接起來。

在經歷過惡劣天氣的延誤、過程繁瑣的改簽、數額不菲的花銷,乃至長時間往返的身心俱疲后,還在堅持的程時兵們覺得,「雙城生活」是他們在事業與家庭之間最好的平衡點。

漫長的上班路

站在取票廳里,面對機器上翻不到頭的車票信息,馬芳林(化名)才深刻地感受到,原來每日的往返竟然消耗了這麼多車票。

從位於北京朝陽門豐聯大廈的公司,到河北涿州的家裡,單程1小時40分鐘的車程,馬芳林已經走了1年半,也用身份證「檢」了1年半的票。她沒想過取出車票去報銷,因為刷身份證能節約出寶貴的兩三分鐘時間。這時她才發現,她想報銷的「北京-杭州東」的車票,已經被一堆「北京西-涿州東」的車票所淹沒,再也找不到了。

此後,學乖了的馬芳林總會忙裡偷閒,找個售票窗口把車票列印出來。最多的一次,她花了十幾分鐘,才出完五六十張車票,幫她打票的售票員也嘖嘖稱奇。

與打票同樣煩惱的,還有改簽。加班晚了到車站改簽還好辦,要是忘帶身份證,人就真的崩潰了。有一次她把身份證忘在家裡,只好使用涿州東站辦理的臨時身份證登車。但當她返程延誤要求改簽時,北京西站的工作人員告訴她,沒有照片的臨時身份證不能辦理改簽。「可是在北京辦臨時身份證必須要有照片,還得現照,隊排得老長。沒辦法我就又找了另外一個工作人員,他沒說什麼就給我改簽了。」馬芳林說。

日復一日的往返,會有讓人感動的時刻,有遲到1分鐘時,工作人員幫她通融進站,也目睹過幾次乘客給老人和孩子讓座。

但在這段每日耗時近4小時的旅行里,她更多體驗的是擁擠和無聊。「最讓我痛苦的就是捷運擁擠,早上在軍博擠,在西站也擠。」為了挨過漫長的上班之路,她總結出了一系列小竅門。

捷運6號線的兩個電梯,哪個轉9號線更近;聽到哪句廣播語時應該動身穿過一個個車廂,走到距離車站出口最近的車廂;觀察每日遇到的乘客,猜測誰是和她一樣遷徙在兩個城市的「候鳥」,這些可以讓她枯燥的旅程多些樂趣。

平常時段,馬芳林只好看看手機,翻翻閑書打發時間。工作太忙的時候,她會提著電腦去餐車加班。她甚至認真數過在軍博換乘1號線究竟要走多少步,「但是從來沒有數完過」。

馬芳林認為,自己每日在北京和涿州往返,主要是因為這座在北京西南方向的小城沒有適合自己的工作機會,而北京的工作能夠讓人關注到行業最前沿的發展變化。因此,當丈夫在兩年前從海拉爾調回涿州時,她想都沒想就來到北京找工作。

如果說馬芳林如今每天的往返只是短途遷徙,那麼在此前更長的7年裡,這個女孩都在力圖和丈夫的行動軌跡保持同步,在廣闊的地圖上做出一次次長距離的跋涉。

馬芳林的丈夫從事石油勘探行業,需要經常調動崗位。2008年,馬芳林還沒畢業時,曾報考過甘肅敦煌的公務員,雖然她筆試名列前茅但面試失利。一個月後,聽說丈夫被調到了大慶油田,她又迅速敲定了齊齊哈爾一個高職院校的教師工作,那時兩人仍相距150公里。兩年半后,丈夫調至海拉爾油田參與攻堅戰,馬芳林又來到海拉爾的一家私企做了4年財務工作,直到丈夫2015年被調回涿州。

「為什麼天天跑?因為他在涿州啊!覺得兩個人在一起就已經很好了。如果能在工作上有比較好的機會,即使再辛苦一些,也是值得的。」馬芳林說。

為了保證每日通勤能夠準點,馬芳林有著嚴格的作息時間表。每天她6時起床,6:50從家裡出發,7時左右到達涿州東站,然後坐7:11的G6704趕往北京西站。再坐捷運9號線轉6號線,一般她都能在8:30趕到公司。

她的丈夫包辦了所有家務,早飯、晚飯,甚至每周的訂票任務。時間一長,馬芳林的丈夫也摸出買票的規律,「我每到周四周五,就給她買好下周一到周五早上的票。晚上的車票比較充裕,但是周五比較緊張,也給她買周五晚上的,所以一共是6張。」

可即便設定了周密的買票流程,這位細心的丈夫還是在一年多的買票工作中出現了紕漏,忘記購買了某天早晨的車票。那一天,馬芳林只能臨時購買7:28發車的車票,然後一路狂奔到公司,但還是遲到了20多分鐘。

「為啥不能一下子開通月票呢?」馬芳林說。

高鐵上建起了社交圈

與因高房價被迫開啟雙城生活的人不同,李荀屬於北京的有房一族。但是,他卻寧肯每日多花上半個多小時,在涿州與北京之間往返。

李荀把家搬回距離北京近70公里的這座京南小城,主要是為了方便女兒上學。他在北京的房子位於八通線管庄站附近,周邊沒有好學校。況且,對於沒有北京戶籍的他來說,女兒早晚要回到河北聯考。

「在涿州的開銷遠小於北京,我女兒現在一個學期的幼稚園學費是2000元,而且是公立的。這樣,我就能拿出一些錢保證孩子上她想上的課外班,比如鋼琴、舞蹈。但要是在北京,這些錢只夠上幼稚園。」李荀說。

最初,李荀開車上班,從涿州家裡到石景山遊樂園附近的公司,走京石高速來回大約130公里,有時還會碰上擁堵或是封路。後來,聽說有人乘坐京津城際列車通勤,李荀開始琢磨搭乘高鐵上下班。

那段時間,他每天早上都會開車到涿州東站,坐高鐵到北京西站,再換乘公車趕到公司。由於早晚高峰時,進出京的公車恰好與堵車的車流相向而行,李荀不僅沒遇到過堵車的問題,而且一直都能找到座位。

長時間的通勤,讓李荀發現了不少快速換乘的秘訣。他得意地說,他每天早晨常坐G6704列車,該列車1號和2號車廂的連接處,靠近北京西站南二出站口的門。有些人為了能更快下車趕在人少時進捷運站,索性放棄自己的座位站在固定的車廂門口,李荀則是千方百計地把票買在指定的車廂處,有時不惜買商務座或一等座。

從涿州東站到北京西站,G6704全程行駛25分鐘。在與身旁乘客聊天時,他常常能遇到同一個小區或附近小區的鄰居,後來大家約定一起拼車去高鐵站。

「我在涿州的一部分社交圈是在高鐵上建立的。」李荀說。從涿州往返北京的常客從事著不同的行業,有的和李荀一樣在互聯網公司工作,也有人做銷售經理、護士和技術員。為了互相提醒買票和列車延誤信息,經常坐高鐵的這十幾個人組建了微信群。

小圈子的人甚至會選好返程車廂的固定位置,方便大家聚在一起聊天。坐八節編組的G6707時,他們會固定來到7車廂和8車廂之間。至於十六節編組的G623,他們一致認為選在10車廂和11車廂間下車最便利。

生性樂觀的李荀,對於眼下的雙城生活頗為自豪。3年多里,他發布了200多條關於高鐵上下班狀態的微博。有段時間,他還會選擇購買單程89.5元的商務座,「並不是因為沒有普通票,而是真的在享受一下」。

可是在冬天下雪和夏天下豪雨時,高鐵也會延誤。碰到這種「抓瞎」的情況,李荀要麼退票開車去房山線的籬笆房站換乘捷運,要麼請假,這不可避免地會影響他的工作考核。「公司同事表示過不滿,但他們尊重我的選擇。」李荀說。

除了天氣因素,調整列車運行圖(下稱「調圖」)更牽動著高鐵上班族的心。前幾年,由於調圖取消了早上合適的車次,李荀整整開了一個月的車上班。聽鐵路工作的人講,有兩個縣級市互相較勁,希望增加自己的停靠車次,減少另一方的停靠車次。「我們著急啊,差點就發聯名信了。」李荀說。

如今,早晚的高鐵車次固定了,多一班少一班的調圖不太能影響到高鐵上班族。李荀也把高鐵通勤的季節固定在有大霧的深秋和冬季,每年大概有4個月的時間。習慣了頻繁穿越省界,李荀只有在看到路邊的某個房子時,才突然反應到自己其實是跨省上班。

很小的時候,李荀就經常隨奶奶到北京探親。那時候從河北淶源坐長途汽車到北京要走三四個小時,從高碑店坐綠皮車到丰台西站也要一個多小時。現在同樣的距離,坐高鐵只要25分鐘,開車一個多小時。

「有人說『逃離北上廣』,也有人說『返回北上廣』,」李荀說,「但我們這些雙城生活的人用實際行動在告訴其他人,沒有逃離,也沒有返回,地域之間的距離會越來越短。」

大城市承載的夢想

在廊坊站西南100米處,有個專門為通勤人員設置的腳踏車場,「1天1塊錢,包月15塊錢。」每天早上,程時兵總會在這裡碰到許多臉熟的人,這些高鐵上班族把不大的停車場停放得滿滿當當。除了騎車,他還把每天在高鐵上的21分鐘視為鍛煉時間,在車廂連接處走來走去,「微信運動里基本上每天都能走1萬多步」。

閑暇時,程時兵也會看看單詞。在工作語言為英文的外企里,他必須經常閱讀英文才能保證自己不落伍。不過,如果程時兵此時放下手機,沒準還能看到旁邊有個跟他年齡差不多的小夥子,也在皺著眉頭學習日語的五十音圖。

與程時兵一樣,正在學習日語的郝雲峰(化名),也幾乎每天都在北京和廊坊之間通勤。不同之處在於,郝雲峰和妻子兩個人都屬於高鐵上班族。

有時,郝雲峰也會感覺心裡比較矛盾,如果在廊坊找個工作,不僅輕鬆許多,中午還能回家吃飯看看孩子。可他特意留心了下職位,發現北京的工資至少要比廊坊高三倍以上,而像他所做的遊戲發行工作,當地也沒有相關的產業。

打小就喜歡玩遊戲的郝雲峰,把做出一款經典遊戲視為自己的職業夢想,但如果在廊坊工作,實現這個夢想幾無可能。更何況,他看到北京的每個年輕人都充滿幹勁兒,大家都想著有機會湊在一起做點什麼,這可是小城市的人所不能理解的。

「我現在30歲的年齡挺尷尬的。上面有老人,下面有快兩歲的孩子,幼稚園學費一個月1600元,再加上房貸,都不是小數目。」郝雲峰說。此外,習慣了大城市吃頓飯三四百元的消費習慣,他們也很難忍受小城市低工資條件下的生活水平。

另一方面,郝雲峰對廊坊的居住環境倒是比較滿意。兩個人坐高鐵的成本每月是2600元,這大大低於他們在北京五環外的租房成本。而無論是衛生條件,還是鄰里關係,他們在廊坊購買的新房都要遠強於租的房子,「基本上買了房都是打算要在這兒過一輩子的」。

有時候,郝雲峰腦海中甚至會浮現出一個畫面,廊坊後來通了捷運,雖然交通便利了,但是大量的人口從外面湧來,使得廊坊徹底變成像北京天通苑一樣的睡城。嘈雜的環境和飆升的房價,最終讓這個安靜的小城不復存在。

但眼下,他和妻子仍然只能每日奔波在兩個城市間,耗費往返3個多小時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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