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指名道姓公開批評中國 背後有何含義？

朝中社5月3日發表的那篇署名「金哲」、指名道姓批中的評論，想必大家已經通過各種渠道讀過了。所以，我這裡不再贅述該文的具體內容，只做幾點相關評論，算是一種「划重點」。

1、有人講此文算是「公開撕破臉」，不是完全沒有道理，但卻未必盡然。

據不完全統計，2017年以來，朝鮮發表針對我方的言論至少有五次；其中除了《勞動新聞》一次之外，其餘四次都來自朝中社。從1月份朝中社評論、《勞動新聞》署名評論兩文中的「地區列強」，到2月和4月「正筆」先後兩文中的「周邊國家」、「人多地廣的鄰國」，再到「金哲」此文中的指名道姓，調門兒是逐漸升級的。

但是「金哲」文中的指名道姓算不算完全「公開撕破臉」呢？在我看來，臉是撕了，但尚未完全撕破。為什麼這麼講呢？先來看朝鮮是怎樣處理這篇文章的規格的。

上面這張圖，是朝中社官網中文版首屏的網頁截圖。注意，「金哲」此文以「走馬燈」的形式被放置在導航條的下方，這個位置很重要，以往只有總參謀部、外務省、祖平統等機構的重要聲明或談話或者朝方的重要文告才有資格享受這個待遇。現在，朝中社的一篇署名評論也享受到這個發稿待遇，這充分表明，「金哲」的言論代表朝鮮官方觀點。

然而，有意思的是，「金哲」此文在文章規格上又低於代表官方正式觀點的「朝中社評論」，從表面上看，仍然屬於「個人觀點」。之前在評論「正筆」的兩篇文章時，我曾經講過，這大抵是平壤給自己留下的轉圜餘地，一旦生出糾紛或是要轉身的時候，可以將責任推卸到「筆者」的文責自負或是朝中社的媒體自主行為上去，算是某種朝鮮式的可進可退。

但是，在朝中社官網發布此文的位置與此文規格之間存在著某種矛盾，即平壤既要宣示此文觀點的重要性、表達自己心中的不滿或憤怒，又擔心真的會撕破臉、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所以就搞出現在這樣的「低文高配」，仍然留有餘地，在控制力度和拿捏分寸上可謂費盡心機。

2、公開指名道姓，大致可以看成是一種「對等遊戲」。

值得注意的是，雖然「金哲」此文態度嚴厲、措辭犀利，但從總體上看，還是媒體對媒體、個人對個人的「對等遊戲」，亦即：朝中社對人日、環時，「金哲」對「有些人」、「一些政治家和媒體人」。至於文中的指名道姓，其實也是一種「對等」，因為我們這邊的專家、評論員們也是這樣說朝鮮的。

那麼，這種「對等遊戲」說明了什麼呢？在我看來，首先是不想真的撕破臉，其次是希望通過這種「筆仗」或「口水戰」來公開對外（不僅僅對批評對象國）傳遞信息，第三是試圖將不滿或憤怒控制在「半官方半民間」這樣一個可以轉圜的層面。我以前曾經多次講過，朝鮮做某件事情的時候總是有「一箭數雕」、「一舉多得」的傾向；在我看來，「金哲」此文也有這種傾向，進可攻、退可守，萬一出問題還能收得回去。所以，對這樣一篇評論，不必小題大做，不需要官方直接回應，派環時的「單仁平」發篇署名評論足矣，甚至都不需要上升到「社論」或「社評」的回應高度。令人欣慰的是，「單仁平」正是這樣做的，而我外交部發言人在4日記者會上針對提問做出的回應也仍然未出「一貫、明確的」既有原則立場，並沒有正面回懟。

3、此文最重要的部分是讓我們看清楚這個「鄰居」的真面目。

指名道姓公開批評，固然是「金哲」此文的重點，但卻非最重點。我最感興趣的是，此文中所表達的對「國家利益」、「朝中關係」的定義，讓我們得以通過這位「鄰居」的自白看清它的真面目。

概括起來說，「金哲」的觀點主要是這樣幾點——

其一，朝鮮擁核不損害國家利益，不影響東三省安全；中方主張半島無核化，損害的是朝鮮國家利益，影響的是朝鮮安全。

其二，美國是中朝共敵，朝鮮站在對美作戰最前線，維護了中方的和平和安全，中方應感謝朝鮮。

其三，不能為了中方利益犧牲朝鮮利益；朝中友誼很寶貴，但不如朝鮮視若生命的核武器。

其四，朝鮮已是最強核國家，有多條道路可以選擇，不一定要依賴朝中關係；「亂砍朝中關係支柱」，吃虧的是中方。

以上，是明面上的話。那麼，什麼才是「朝中關係支柱」的？「金哲」沒有明說，但表達得很清楚，容我套用一句《酒干倘賣無》的老歌詞，即：沒有天哪有地，沒有地哪有家，沒有家哪有我，沒有我哪有你。「金哲」這些觀點表明，平壤不僅僅視自己為「戰略緩衝」，更是把自己視為保衛者、守護者，朝鮮才是真正的中流砥柱。

「金哲」文中讓我們去搞清楚朝中關係的「歷史本質」，好吧，這恰好讓我們看清了朝鮮怎樣看待「鮮血凝成」的歷史。你看，你以為是「抗美援朝」，但人家卻認為自己是「抗美護中」。

4、耐人尋味的作者署名。

評論作者署名「金哲」，這大概可算「地球人都知道」的一個名字。我查了朝中社官網朝、英、中、俄、日和西班牙六種文字的版本，這個名字與今年情人節前夕死於馬來西亞吉隆坡機場那位「朝鮮公民」所持外交護照上的名字一致。那麼，這是一個巧合嗎？

當然可以看成是巧合，畢竟這是一個在朝鮮並不算罕見的名字，但如果將此文矛頭所向、朝鮮對此文的處理手法以及那位「朝鮮公民」的情況聯繫起來看，事情就變得耐人尋味起來。由於此事涉及太多的假設性推斷，所以，就不展開說了。有不少人已經注意到了這一點，所以，大家見仁見智吧。

綜上，「金哲」此文再次證明，朝鮮已經被狠狠地戳中了痛點。它這種指名道姓的惡言相向和公然威脅，從很大程度上說明，朝鮮其實可能非常害怕目前這種各方聯手應對朝核問題的態勢，而且也極有可能無法承受它下一步動作將會引發的新一輪強力制裁。它現在這種四面出擊、逮誰「滅」誰的架勢，無非是企圖阻止事情向不利於它的方向發展。那麼，問題來了，平壤真的不知道它自己手裡握著一把阻止局勢進一步緊張甚至惡化的關鍵性鑰匙嗎？很顯然，它知道。現在的問題是，平壤大概希望華盛頓先把鑰匙插進一邊的鎖孔里，然後它才會慢吞吞地掏出鑰匙、擺出一副是你們求著我把鑰匙插進另一邊鎖孔的姿態；也就是說，它要的是一場「朝鮮式的勝利」，要的是先把面子賺足，然後再來跟大家談它究竟要什麼樣的裡子。

作者：林海東，北京新華在線CEO。微信公號：lhd19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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