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知群眾，吃瓜群眾和花生群眾

動畫片《大護法》把故事設定在一個奇特的國度，姑且叫它花生國。

這個國家奇特在於，並沒有真正的「人」：所有群眾長得跟花生一樣，光頭，沒有眼睛，遇事保持沉默，從不開口說話。為了讓自己看上去像人，他們給自己貼上一對假眼睛。

花生國由一個歐陽家族世代掌控，國家到處張貼他們家族的畫，這一任的管理者叫吉安。吉安長年教導廣大花生——或者說花生群眾：你們是豬玀，肉雞，你們不會說話，你們的命運只能是：到了秋天被收割。

吉安boss還散播一種謠言：花生人正在感染一種叫鬼蘑菇的瘟疫，這種瘟疫會傳染，所以花生之間不要溝通，更不能交談，否則會感染。花生人的食物是另一種更低等的生物叫蟻猴子——其實那只是花生人的幼年形態，被謊言包裝了熱議。所以，這其實就是一個人吃人的世界。

維護花生國秩序的是一個叫羅丹的雇傭兵，他武力高強，凡是有反抗的花生群眾，會迅速被消滅。花生人一方面活在恐懼中，他們不知道羅丹們會在哪個瞬間朝自己腦袋開一槍；他們也活在互相猜疑與算計中，隨時發現並清除身上有鬼蘑菇的人，解決他們。

花生人對此一直堅信不疑，這個制度維持得長長久久。

2

片中有一個隱婆是個覺醒者。她這樣描述這些花生人：一邊蠢，一邊壞，這就是我們的現實。

蠢且壞，大概是最令人討厭乃至絕望的群體性表現：單純的愚蠢，無非是愚民時代的延續，但是加上了壞，意味著清醒者、覺醒者必然會被剿滅。

單純的愚昧庸眾，是無法維持一個強有力專制世界的。它需要有個人崇拜、有進階升級、有宗教狂熱、有排除異己、有鐵血治理，既要有愚蠢的聽話者，也要有維持愚蠢足夠鋒利的爪牙。

在電影中，覺醒者隱婆就是被蠢且壞的花生人追殺得走投無路，臨時時他對花生群眾說，孩子，我們才是一夥的呀！

他們當然聽不懂。

3

非常震驚電影「花生群眾」的設定，簡直觸目驚心。

在此之前，我們對群眾的定義是兩種：

無知群眾——那些認為自己掌握真相的人們對他們的稱呼，所以群眾往往不明真相，被煽動鼓動，做他們認為不應該的事。對無知群眾最精準的描述，叫「什麼事都瞎起鬨」

第二種是吃瓜群眾——他們當然知道自己不無知，但是似乎對於一切也只保留了冷眼旁觀的權利，一種無奈的消極。

而在一個非常社會，花生群眾可能是比吃瓜群眾更可怕的群體——如果說吃瓜群眾止於圍觀、感嘆，是秩序的非暴力不合作者，而花生群眾則是一直站在那一邊，是秩序的參與者、維護者，暴力執行者。

吃瓜群眾當然是一個時代的集體自嘲，一種「你高興就好」的無奈冷笑。但充滿花生群眾的世界，更陰暗得多：他們沒有對現狀的自覺，還有維護現狀的愚昧衝動。都是吃瓜群眾的世界里，聰明清醒者還有一方空間；但是遍布花生群眾的時代，這種異類就要自求多福。

4

《大護法》用花生群眾來描繪那個國家，又用少數的覺醒者來保留自由的火種：隱婆，第一個開頭說話的花生人小姜。尤其是這個小姜，當他充滿儀式感摘下假眼睛，像一個人說話的時候，震驚到了他的同類。

他和隱婆一起告訴大家，在這個國家裡，自己和人類沒有區別；自己配有說話的權利；身上長出黑斑並不是瘟疫，只是成熟的標誌；統治這個國家的歐陽吉安，只是一個招搖撞騙的神棍。

他們寧死不屈所追求的是什麼？自由。正如這部電影的slogan所說：獻給時代高牆下的自由靈魂。

是哪個時代，什麼高牆，誰的靈魂，何謂自由？每個人心裡都有自己的答案。一百年前，魯迅是這樣描繪他所處的時代與群眾的：

人雖然想了各種苟活的理想鄉，可惜終於沒有實現。但我卻替他們發見了，你們大概知道的罷，就是北京的第一監獄。這監獄在宣武門外的空地里，不怕鄰家的火災；每日兩餐，不慮凍餒；起居有定，不會傷生；構造堅固，不會倒塌；禁卒管著，不會再犯罪；強盜是決不會來搶的。住在裡面，何等安全，真真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了。（《北京通信》）

不過，魯迅最後不補充了一刀，這個理想鄉唯獨少的就有一件事：自由。

5

最後是一個插曲。《大護法》上映當日，一個「沒有敵人」的人病逝了。有人哀悼，有人沉默，表態不一。在這些群眾當中，看到了無知群眾，看到了吃瓜群眾，也能看到了無可救藥的花生群眾。

比如，在這條連名字都不敢提的微博下面，蓋著高樓，下面寫滿；雲盡孝之類 的嘲諷。

孔子的那句話很嘲諷？它的後半句是這樣的：見義不為，非勇也。正如李志在所唱：見死不救吃喝拉撒的動物。這樣的動物，和花生人一模一樣：一邊蠢，一邊壞。與他們為同胞為恥辱，人類歷史長河中亦為恥辱。

在電影《雲圖》中，沃卓斯基兄妹用跨越千年的六個寓言告訴人類：「恐懼、信仰、愛，這些都決定著我們的人生走向」。時代的火種，保存在見義而為、心存信仰與愛的人們心中。

他們是時代高牆下追求自由的靈魂，這樣的靈魂，永不磨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