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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2/25
宋神宗登基不久，在金陵著書講學的王安石就接到詔旨，命他入京出任翰林學士之職。王安石收拾行囊，欣然就道。
和他同時接到新的任命還有司馬光，二人在分別數年之後，再次重逢在京師，同時出任翰林學士。
宋王朝的執政大臣，大多數是從翰林學士、三司使、知開封府、御史中丞中選拔任命，俗稱為「四入頭」。出任這四種職務的未必盡做宰執重臣，但宰執之臣卻是從其中挑選。王安石和司馬光同時出任翰林學士，很顯然，對二人神宗皇帝都有意大用。
哪知道，兩個惺惺相惜的男人之間很快就爆發了一場爭論。
這一切源自熙寧元年的郊祀。神宗登基，按慣例第二年改元（這樣做，是表示對先帝的尊重，有宋一代，只有宋太宗在距離第二年只有一月時間曾迫不及待的改元。原因如何，見仁見智好了），然後就要舉行郊祀、接下來就應該是大赦天下這一套。
在有宋一代，各種名目繁多的祭祀多達數十種，而其中最為重要的無過於郊祀。郊祀是祭祀天地的儀式，由皇帝主持，慣例是每三年舉辦一屆。神宗皇帝登基以來舉行郊祀是第一次，也是他在天下臣民間的精彩亮相，意義重大。
郊祀按例是南郊祭天、北郊祭地，之後由官家親自宣布大赦天下，賞給臣下軍民錢物，以示皇恩浩蕩，德被四海。
郊祀雖然只是統治者為顯示皇家威嚴而定立的一種禮制形式，但其中最讓所有人期待的卻是郊祀之後的賞賜。
按照慣例，官家在祭祀結束之後，會對手下文武大臣支付數量不菲的賞賜，以保證官員有相對充足的物質財富，增加他們對王朝的忠誠度與向心力。
郊祀賞賜支出的物資計有：銀絹、銀勒馬鞍、衣物、金帶、腰帶、等貴重物品，中級以上官員主要支付金銀和絹，下級武官和軍人則直接支付現錢和絹。每次郊祀之後的賞賜是無論官職大小，人人有份。
從史料的記載可以知道，郊祀是專制社會中的光榮傳統。
神宗朝之前的郊祀封賞數額呈逐年遞增之勢，到了英宗在位時，一次郊祀居然支出總額為驚人的1320萬緡，佔到了宋帝國全年收入的五分之一強。
郊祀賞賜的金額，要比百官一年應得的薪酬總額還要多出兩倍有餘。雖然之前的賞賜還可以勉強繼續，但因為耗資巨大，早已經成為一項國家財政沉重的負擔。
由於支出過於巨大，朝堂之上也曾經有人指出郊祀應該中斷。然而最高統治者認為那麼做既起不到節約的作用，而且有悖敬天法祖的初衷。因此，即使是在與西夏在西北鏊兵之際，宋廷也沒有停止郊祀之事。最多是財政日益惡化的情況下，不得已削減賞賜數額。
令人遺憾的是，這種努力又因官員人數的急劇膨脹而變成一種徒勞。
神宗皇帝現在面臨人窮志短的問題，依他的心思，郊祀要進行，但最好是不花錢。但世事從來都是魚與熊掌不能兼得，敬天地、祖宗就要破費。
神宗皇帝希望用最少的代價收拾人心，立即就有朝臣看在眼中，主動提議，罷賜兩府重臣銀絹之物。兩府朝臣薪俸豐厚，當然不會特別在乎這些賞賜。但是如此一來，宰執率先表態，其他官員也就不能再去領這些賞賜。大家拿不到賞賜雖然嘴上仍會一如既往的山呼萬歲，但腹誹是難免會有的。
穩定壓倒一切，登基不久的神宗當然不願意因為勒緊褲腰帶而導致時局動蕩。茲事體大，神宗下旨朝臣探討解決之道。
對此，司馬光提出了他的高見——儉約從自我作起，官家以身作則，聽憑朝臣自願辭去賞賜。
王安石聽了，當即表示反對，他認為這樣做，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王安石站在整個國民經濟角度考慮此事，認為光靠節約和自覺是解決不了財政危機的。只有想辦法開源才是硬道理！
事情從最初的要不要在郊祀之後賞賜，很快變成了一場關於國家宏觀經濟發展的辯論。
有意思的是，一場關於經濟領域的辯論卻是在兩個翰林學士間展開（歷史上的儒生多是複合型人才，所謂經綸世務者多儒士，並不是傳說），而上至神宗、下到百官則成了不明真相的吃瓜群眾。
王安石與司馬光展開了一場精彩的大辯論：王安石認為——國家財政困窘，是因為缺乏善於理財的大臣。現代人所說的你不理財、財不理你！
司馬光立即指出——王安石所說的理財，不過是在沿襲從前漢代桑弘羊的老路，巧立名目、在百姓頭上增加賦斂盤剝罷了 。
王安石堅持自己的觀點，向司馬光解釋道——善於理財者，可以不增加捐稅卻可以使國庫充盈。
對王安石此說，司馬光大不以為然——天下焉有是理？天地間錢財，不在民間，就在政府。
政府國庫充盈，正是想方設法從百姓那裡盤剝所得。這樣做，比增加賦稅更加可惡！
素來交好的兩人在朝堂之上各執一詞，爭執不下，神宗皇帝也無法評判。
關鍵時候王珪挺身而出，八面玲瓏的他上前主持公道「司馬光的省費從近貴始，所言極是；王安石說所費不多、擔心有傷國體，說的也有道理。到底是哪個人對，只有請陛下裁定！」
王珪的話說得漂亮——刀切豆腐兩面光，卻將最終評判權交給了神宗皇帝。他的話也是代表了所有朝臣的想法，顯然大家都急切想要知道年輕天子的真實想法。
這筆錢對收入有限的一些大臣來說不啻是久旱之望虹霓，他們早就在心底盤算著如何利用好這筆橫財了。
在近千年前，王安石擁有的現代經濟觀點當然是一種駭人聽聞。他的超前經濟思想非但飽讀詩書的司馬光不能理解，那個時代的所有人都無法理解。青年天子當然聽的更是如聞天書，不過最打動他的無過於王安石所說的「不加稅而國用足」。
這正是他千方百計尋找的治國要道，現在知道寶藏開啟密碼的人就立在朝堂之上侃侃而談。還有什麼可以比這個更能讓他怦然心動的？
只是用節流的辦法來完成財富的積累，顯然是遙不可及的事。
最終，神宗決定綜合各方意見，做出了明智的決斷：既要精打細算過日子，也不能一下斷了臣下們的財路。熙寧初年的郊祀耗資800萬。
沒有豐厚的物質做基礎，什麼也做不成，地主家沒有餘糧，皇帝當得也無趣！
王安石的超前經濟意識註定了他將集毀譽於一身，註定他是個距離現代近的偉人，與同一時期的人越行越遠。
郊祀盛事簡辦，為國家節約了大量的資金，沒有如願得到賞賜的群臣不敢對新君怨望，卻歸咎於這個新來的翰林學士。
就是這個討人嫌的傢伙擋了他們的財路！
王安石入朝不久，就為自己樹敵不少，這也是為什麼變法推行時期反對派是多數派的原因之一。
本文為作者原創，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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