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思考創業

編者按：本文作者陳金洲，金數據創始人，AdMaster副總裁，本文首發於他的微信公眾賬號「米高說」。

大約五年前，我和幾個小夥伴開始了金數據創業之旅。金數據是一個很簡單的在線表單工具，幫助用戶收集和管理日常工作中的數據，提升工作效率。從第一天起，金數據提供按月按年的訂閱式服務，直到今天。

五年以來，金數據在產品上不斷演進，包括地理位置欄位、商品欄位、動態郵件和簡訊通知，擴展欄位，規則跳轉，不收傭金的在線支付，開放API等功能，讓沒有編程能力但頭腦靈活的高級用戶一下入坑。

然而，金數據本質上仍然是一個以數據為核心的表單工具。它沒打算做一個餐飲解決方案，成為一個客戶關係管理(CRM)系統；也對完整的電商解決方案沒有興趣；同樣，對於在創業路上伸出的橄欖枝——成為某政府園區的解決方案，入駐某雲的市場，成為某電信公司的合作夥伴表現冷淡；也極少獲得風險投資。就是這樣的一個創業團隊，三年後被收購，現在仍然保持獨立運營，人數不過二十多人。

今天想講的創業，除了融資、增長、下一輪融資、更高速的增長、更多的錢、死掉或者上市賣掉之外，也許還有另外一條路。

當下的創業圈，太多專註過熱的風口，太多希望儘可能早、儘可能快的幹掉可能潛在的競爭對手，成為市場的獨裁者。

聊起創業，如今沒有人考慮僅僅給這個世界留下一點點痕迹。他們考慮的是接管這個世界。僅僅參與這個遊戲還不夠，他們要成為這個遊戲本身。他們要定義遊戲。僅僅服務客戶還不夠，他們要俘虜客戶，佔領客戶。看看如今的打車市場，偉大的生態企業，還有冉冉升起就已硝煙四起的新興共享腳踏車公司。

在這種前提下，創業的定義，被局限到「全力以赴，直到完全佔領整個市場」。市場充滿著對「獨角獸」的狂熱。從拿到投資的第一天開始，幾個人，幾十個人，幾百個幾千個幾萬個人，996，711，披星戴月，為成為這個傳說中的生物而努力工作。

你可能在想，這與我何干？我的項目與眾不同。我將會打敗所有的競爭對手，成為唯一的獨角獸。管他哪來的錢，只要給錢，叫爸爸都沒問題。跟我有什麼關係？

是嗎？近幾年創業失敗的卻是屍橫遍野。在消耗了大量金錢和社會資源之後，躺倒在灰色的墓地中。

這又能怪誰呢？從拿到天使輪融資的那一天開始，便進入了這個註定不能回頭的管道。每當拿到一輪新的融資，創始人，投資人，員工對於成為獨角獸的信念又強了幾分。

然而，你不得不看到的是，從天使輪開始，每一輪的融資你為自己又增加了幾位老闆。有更多的人會指導你如何做生意，給你更多關於增長的建議。當然，你拿了錢之後，這些就不僅僅是「建議」了。這是欠了一筆債務，從今往後，你只能接受這種隨之而來的「嘮叨」了。

如果你希望在接下來五年，或者終其一生成為的Salesforce, 下一個滴滴，美團……等估值百億的公司，這是合理的邏輯。然而，花點時間仔細思考那是否真的是你想要的。尤其重要的是，這些在定義層面的成功，是否真是你想要的成功？

不要不假思索地接受那些人人都正接受的字面意義的成功。是的，他們的確出現在許多地方：巨額融資，IPO，與巨頭達成戰略合作，在富麗堂皇的地方開了發布會，被稱為「獨角獸」，等等。如同漆過的木頭，你需要刮下這些炫彩的部分，才能看到底下的木頭。然而，沒有刷上這層油漆，你就不成功了嗎？

我想，真正的問題是，你為何而創業？拜訪過許多創業者，我並不相信大部分的創業者是為了最終的上市，或者財務回報。好吧，他們看到了有人去敲鐘當然很受鼓舞，但這並非唯一的激勵理由。我也鼓勵你認真地、深入的探索自己創業的動機。

對於我而言，當初開始做金數據的內在動力是這樣的：

我想要賦予普通人IT的能力。我想要創造出足夠通用、在簡單和強大之間平衡得很好的工具，幫助普通人節省時間，提高效率，更聰明的工作。

我想要直接跟最終用戶溝通。我想要自行控制產品的研發路線。我想要將產品賣給在意質量並且願意為此付費的客戶。我不希望產品被少數大客戶綁定。

我想要這個產品便宜、人人可用。我想要直接通過出售產品而盈利，而非產品免費去出售數據、隱私或者廣告之類什麼的東西。我討厭「羊毛出在豬身上，讓狗付錢」的邏輯。我想要做一樁盈利的生意。

我希望能夠站著掙錢，而不用進入無休止的詢價、談合同、做方案、實施的漫長過程。我只掙自己的那一份——就像賣給廚師的菜刀，價格不會因為他工作在米其林餐廳還是成都小吃而不同。

是的，這就是老生常談的一套：老老實實做生意。簡單、誠信的生意。我做好產品，你付錢買。我們甚至沒有什麼複雜的商業模式或者變現邏輯，因為這就是很簡單的——所有人都能理解。

我看到許多的企業的起落。曾經創業大賽排名靠前的企業，幾年期間消失不見。許多關係短暫而臨時。各種炫目的頭銜在不同的公司、不同人之間輪轉。我不接受這些。我追求長久而有效的關係。有許多的客戶從2013年開始付費，直到今天。我們早期合伙人，最長的一起工作將近10年，最短的，也有5年了。人生狀態已經發生了許多改變，我們仍然在一起。我們早期構建的合作夥伴，幾年過去，直到現在還在。

我追求財務的可靠性。從經濟學來說，30%的幾率掙到300萬，和3%的幾率掙到3000萬，和0.3%的幾率掙到3億，是一樣的。但是具體來說，你會做那種選擇？

事實上，雖然直覺上我們做了選擇，在創業路上，30%的幾率掙到300萬的策略卻總是讓步於0.3%掙到3億。我對「一將功成萬骨枯」的增長沒有興趣。我想要整個組織和個人能夠伴隨業務有機成長。世界很大。我有很多興趣愛好，有家庭需要照顧，有許多書要讀。我很想看看Rails 5.1有什麼新特性，自然語言識別看起來也很有趣。我希望周圍的同事也能夠平衡自己的工作、興趣和生活，有趣的享受每一天。生命只有一次。你的二十歲或者三十歲，只有一次。盡心工作，但工作並不是全部。

這些原動力，構成了我想要創建金數據的原因，也從一開始就對「成功」有了不同的定義。我們沒有接管整個世界的計劃。沒有幹掉競爭對手的想法。沒有征服客戶的想法。顯然，也沒有任何融資消息，沒有種子輪，A輪，B輪。

我們對於「贏」的定義，甚至不包括目前普遍意義上的贏。比如成為市場上的第一名，或者「壟斷」整個市場。塗抹競爭對手，或者以最短的時間燒掉最多的錢……這都不是我們的方式。我們與這個世界，是有你有我的共生，不是非此即彼的屠戮。

聽起來似乎很溫和，沒有顛覆任何東西。然而，我更傾向於解釋為謙遜和務實。我們在產品上的創新依然在不斷進行。我們在對市場的教育依然在投入。我們連續三年每年營收增長超過300%，而今年第一季度未結束，我們的ARR（年度循環收入）已經超過去年全年。我們最終的目標仍然是有機的，整體的，包含了讓團隊、市場、客戶共贏和全面成功的世界。

我拜訪了許多創業團隊。成功的或者不成功的。那些突然成功的背後往往伴隨著許多小的激勵，獨一無二的路線。許多並不為人所知。我越來越感覺到創業世界中，有一個共同構建的巨大陰謀。人們都是利己的——僅僅為自己考慮，尤其是那些在創業過程中僅僅投入財務支持的。他們合理化這一切投入，認為對「社會」有幫助。創始人的原始想法，已經不重要。

媒體已經被訓練為融資報道機器。某公司獲得數千萬A輪融資！某公司獲得B輪融資！鼓掌！哇，了不起！

但最終，創業團隊只是「借」來了這筆錢。在他們公司的高層決策會議室里，又添了幾把老闆椅。在資本的複合槓桿作用下，道德不重要，增長治百病。貪婪本身是一個強大的動機，當老闆變多，它繼續加速。數據變現？漲價？改行做更掙錢的生意？跟著熱點做？沒問題！

當然並非所有這些的都不好。但他們顯著地消耗了創業世界中的注意力，而將一元成功論凌駕於所有的成功範式之上。這種扭曲甚至影響到了那些正常做著盈利生意的經營者。他們本只想貸款稍微擴大一些規模，結果被要求十倍百倍的增長。

在奧運中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取得勝利而是全力參與，就像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不是獲勝而是奮鬥；最關鍵的原則不是征服，而是戰鬥到底。

——現代奧林匹克運動會之父 皮埃爾-德-顧拜旦，1936

如果說「戰鬥到底」顯得過於激昂的話，我更傾向於說享受整個過程。仔細審視你的創業動機，如果稍有遲疑，就不要拿投資人的錢。做對人們真正有用的產品。能夠給世界留下痕迹，對於許多人生，便已足夠。

感謝多年來一起前行的各位創業夥伴，希望此文能給你們幫助。

此文很大程度上受到 Basecamp CTO DHH 《Reconsider》的啟發。在此一併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