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寧優化營商環境大透視

能否對「投資不過山海關」、人才「孔雀東南飛」形成有效阻擊，能否解決企業遭遇「JQK」的後顧之憂，能否破除阻礙民營經濟發展的「玻璃門、彈簧門、旋轉門」？

鮮有一部地方條例能引發如此厚重、迫切的追問，《遼寧省優化營商環境條例》除外。

作為東北地區首部保障營商環境的法律制度，該《條例》被解讀為刮骨療毒過後，遼寧向民間資本發出的前所未有的誠摯邀約。與此同時，鑒於此前遼寧曾備受詬病的營商環境問題，坊間對於該《條例》能否根除頑疾尚且心存疑慮。

但無論是期許還是質疑，以優化營商環境作為應對深度調整，適應經濟發展新常態，紮實推進振興發展的突破口，已經成為新一輪東北振興的遼寧方案。

2016年《遼寧省政府工作報告》指出，2017年，遼寧將抓好關鍵性改革，優化投資營商環境，著力構建開放包容、互利合作、重信守諾、親商清商、尊商護商的營商環境，打造「誠信遼寧」。在遼寧大地上，一定要讓投資者合法獲利，讓企業家施展才華，讓發展動力競相釋放，讓市場活力充分涌流。

后危機時代的自我救贖

2016年，遼寧很難過。

接連遭受拉票賄選案、經濟數據注水造假、經濟發展失速等重創，讓遼寧本就積極性和主動性相對較弱的民間投資信心近乎跌到谷底。

國家統計局發布的民間投資數據顯示，2106年上半年東北地區民間投資滑落嚴重，民間投資僅為8604億元，增速為-31.9%，其中遼寧尤其嚴重，為58.1%的負增長。

「東北首先要從自身改革做起！」在去年10月召開的國務院振興東北地區等老工業基地推進會議上，李克強總理語重心長地強調，「必須痛下決心優化營商環境，真正激發社會潛能，釋放東北發展的內生動力。」

多位不同領域的專家學者和市場一線的企業家們也紛紛呼籲，更大程度地放寬市場准入，清除制約民間投資的障礙，激發民間投資活力，增強遼寧發展動力。

千呼萬喚之中，旨在對標先進，營造公平公正市場環境的《遼寧省優化營商環境條例》適時出台。遼寧以「凡是阻礙民營經濟發展的准入門檻一律破除；凡是限制民營企業、外地企業進入本地市場的各種壁壘一律拆除；凡是政府作出的書面承諾，必須按期兌現」等「8個凡是」首次立法，為優化營商環境提供製度與法律上的保障。

一個值得信賴的投資營商環境究竟有多重要？

世界銀行發布的《營商環境報告》曾指出，營商環境雖然在平時看來對市場或GDP而言影響力有限，但因為與效率有著密不可分的關聯，因此營商環境對一座城市，乃至一個地區的綜合發展都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市場擴大和交易深化是創造財富之源，這些都依附於優質的經濟生態環境，而培育新動能的關鍵也是打造一個讓投資者對未來有穩定預期，又有充足信心的發展軟環境。

對於處在傳統動能與新動能青黃不接之際的遼寧經濟而言，此時營造一個優質的投資營商環境是遼寧經濟自救的絕佳時機。

0.84%，一個微小的數字，是2016年遼寧省私營企業在該省各類市場主體中佔比的同比漲幅。

在過去這個幾乎可以被忽略的數字，今天則被賦予了希望與光明。

遼寧省工商局統計數據顯示，截至2016年底，遼寧全省實有各類市場主體2968048戶，註冊資本（金）64417.5億元，企業總量突破70.4萬戶，個體工商戶總量超過220.7萬戶，比上年同期分別增長9.9%和27.3%。其中，在上一年同期快速增長的基礎上，私營企業繼續保持較快增長態勢，在全省各類市場主體中佔比86.43%，同比增長0.84個百分點。

從-58.1%到0.84%，不是加減乘除的數字遊戲，而是觀望情緒的日漸消解。

曙光初現，其來有自。從2016年初，《關於優化投資環境的意見（試行）》到同年12月8日《遼寧省優化營商環境條例》的正式公布。其間，遼寧取消下放356項省級職權，全省（中）直40個單位422項審批事項進入省政務服務中心集中辦理，審批時限壓縮50%以上，55個部門優化職責750餘項，精簡處室85個，減少幹部職數192名，收回人員編製104名，全省凈減少公務員5717人、事業單位人員23970人，「三公」經費支出同比下降27.6%。

與此同時，2016年遼寧實現一般公共預算收入2199.3億元，增長3.4%，工業用電量在連續23個月的負增長后，從8月份開始正增長，全年累計增長1.37%。當月工業生產者出廠價格指數終結了連續51個月的下降，由降轉升。貨運量增長3%、港口貨物吞吐量增長2.6%。

雖不能武斷地認為《遼寧省優化營商環境條例》的效用已經開始顯現，但至少有一點是顯而易見的，著手優化營商環境這條路，遼寧走對了。

機遇易逝困難猶存

回顧過去和正視當下是為了更好地開拓未來。

2016年9月，由東北大學、（海南）改革發展研究院、東北振興研究院共同發起，聯合哈爾濱、瀋陽、長春、大連四市政府共同主辦的「破題發力：東北全面振興的新體制與新機制——2016東北振興論壇」上，與會的多位學者表示，有調查表明，民營企業家之所以不願意到東北投資，一個重要的原因是缺乏安全感，對政府信任度不足。

論壇上，東北振興研究院專家委員會委員張占斌認為，東北民間資本投資增速下滑的原因包括經濟形勢不佳，民資不想投；融資難融資貴突出，民企無錢投；門檻高渠道窄約束多，民企無處投；政府管理服務不到位，民企不敢投。

此間被詬病的東北政府守信意識差、權大於法、不依法行政及政策執行效率低等問題並非空穴來風。

5年前，一場沒有明確邊界的運動式打假，不但破壞了正常的商業秩序，居民的生活秩序也受到了影響。去年，國務院督查組在黑龍江開展專項督查時就有民營企業將地方政府招商引資形象地比喻為「JQK」，隨後還在全國範圍內掀起了一場關於企業遭遇「JQK」的熱烈討論。記者在採訪中也了解到，目前一些地方政府部門失德、失信事件仍時有發生；「雁過拔毛」「人走茶涼」「過河拆橋」等亂象也並未絕跡；有的地方政府仍比較「任性」，一些在招商中承諾的優惠政策久未兌現。坊間也用「上層控油門，中層掛空擋，底層踩剎車」的傳神描述調侃現下一些政府部門的效率低下。

行政效率較低已成為制約東北經濟發展的一個重要的絆腳石。與之相伴，由於行政效率低下造成的制度摩擦成本高企以及對一些地方政府「家長思維」的忌憚，讓越來越多的民間資本選擇用腳投票。

一個優質的營商環境涵蓋了市場發展環境、政策政務環境和科技創新環境等多個方面。其中，營造優質高效的政務環境是前提要件。只有著力解決政府直接配置資源、管得過多過細以及職能錯位、越位、缺位、不到位等問題，進一步推動簡政放權、放管結合、優化服務，讓投資者體驗到一流的便利，這樣才能最大限度降低市場經營主體的交易成本，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也只有提高行政效率，改善營商環境才能行之有效，才能提振企業家的投資信心。

國家發改委東北等老工業基地振興司司長周建平就曾對媒體表示，激發東北民營企業的活力，最重要的是要明確民營企業的權力清單、責任清單以及政府的服務清單，做一個守信的政府，這樣民營經濟才能夠放心進來。

有分析認為，《遼寧省優化營商環境條例》最終的指向是打通不作為的「堵點」，清除亂作為的「痛點」，消除公共服務的「盲點」，疏通「中梗阻」、拆掉「隔心牆」，推動政府轉變職能，推動公共服務提高水平，提升效率，為企業發展，為創新創業除弊清障，開路護航。

然而，化解三尺冰凍絕非一日之功。遼寧改善優化營商環境的努力我們已經看到，但營造國際級營商環境終究是一項長期的繁雜的系統工程。其中既需要作為制度的提供者、執行者和落實者的政府部門的參與，也需要不同領域、不同部門的利益相關者參與，尤其需要來自市場主體、行業商協會組織和廣大投資者等社會各個層面的參與，彼此之間達成共識，形成合力。

畢竟當前機遇有限，困難卻很多。呼喚現代商業文明的回歸

與其說遼寧是在優化改善目前的營商環境，不如說是在重塑遼寧的現代商業文化精神。

2016年8月25日，全國工商聯發布了2016年度民營企業500強榜單，東北三省總共7家企業入圍。其中，遼寧5家，吉林和黑龍江各1家。在上一年的榜單中，東三省入圍企業總數是10家，其中，遼寧6家，黑龍江3家，吉林1家。

分析人士指出，相比榜單中東北企業屈指可數的缺位，更可怕的是榜單背後折射出的東北現代商業文明的缺失。

時至今日，東北特鋼的違約陰影仍未散去。

東北特鋼持續的債券違約事件不僅影響到東北特鋼的信用指數，還引發了諸多機構對東北尤其是遼寧地方與企業償債能力的擔憂，更是直接引起投資者對遼寧財政實力、地方融資環境和投資信心的惡化。

東北特鋼事件反映的正是現代商業文明中核心要素——契約精神的倒塌。作為檢驗現代社會市場發育水平和法治發達程度的試金石，契約精神是經濟問題，也是法律問題，更是文化問題。

事實上，經濟的背後正是文化問題。

所謂「文化」，不僅包括人們的精神風貌，還包括社會的環境氛圍。無論是「JQK」還是「鐵飯碗情結」，都是心理認知在作祟。幾乎沒人能夠否認，作為計劃經濟進入最早，退出最晚，受影響最為深遠的地區，遼寧乃至整個東北的人們對計劃經濟時代的生活狀態或多或少都留存一絲眷戀或是倚賴。而化解目前東北經濟發展的尷尬，僅局限在產業結構、體制環境層面顯然不夠，更需要從社會心理、文化認同等層面補齊短板，打破瓶頸制約。

遼寧提出，要營造一個值得信賴的投資環境，同時也要構建一個「親」「清」的新型政商關係體系。記者在採訪中了解到，現在政商關係中「清」的成分已經基本成型，但「親」的關係建立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主要表現為政府官員不願與企業家接觸，這在一定程度上阻斷了企業與政府之間正常溝通的渠道。

用「親」「清」破除扭曲的政商關係，「清而不親」和「親而不清」都不行。構建「既親又清」的新型政商關係，首先政府就要有契約精神，承認歷史上做出的合理、合法的承諾。而一個建立在尊重契約精神法律框架內的政商關係也斷然不會再出現「清而不親」和「親而不清」，更不會出現「新官不理舊賬」和「JQK」。

對現代商業文化精神體系的重塑在於進一步解放思想，進一步深化改革，衝破時空、地域、行業壁壘，淡化區域邊界，以更為多元包容的心態，更大程度地放寬市場准入，引導其進入經濟社會發展的薄弱環節，還在於在全社會範圍內形成鼓勵創業創新的文化氛圍。

遼寧經濟微觀市場主體的活力和動力正在不斷覺醒。數據顯示，2016年遼寧全省組建產業技術創新平台38個、創新戰略聯盟12家。攻克核心關鍵技術34項，開發重大產品18個。備案眾創空間105家，創業孵化基地吸納企業9500多戶，一大批創客走上了創新創業之路。

鼎新革故，向好可期。遼寧省委、省政府已經做出了「要壯大民營經濟與做強國有經濟兩手抓、兩並重」的頂層設計，並在2016年度的《政府工作報告》中明確提出，要打造「誠信遼寧」，要全面落實扶持民營經濟發展的政策措施，大力發展民營經濟，依法保護民營企業合法權益，放寬民間資本准入行業和領域。

但同時我們也必須認識到，如果不完善外部環境，或者改得不徹底，即便從政策層面放寬准入，也不可能真正實現讓投資者合法獲利，讓企業家施展才華，讓發展動力競相釋放，讓市場活力充分涌流。優化營商環境本就是一項涵蓋了多種要素，涉及經濟社會改革等諸多領域的系統工程，需要的是久久為功的韌勁和弛而不息的精神。

遼寧已經伸出了橄欖枝，且誠意十足，但能否從一而終是決定合作共贏的基礎，畢竟路在投資者的腳下，既可以選擇來，也可以選擇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