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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薦讀】為什麼要有詩

【著書者說】

最近讀到米沃什的《路邊狗》,其中有一則「語言的力量」,說:

「一切沒有被說出來的,註定要消失。」縱觀20世紀的人類歷史,你會驚訝地發現,每一個歷史事件或人物都值得被寫成史詩、悲劇或抒情詩。可他們都消逝了,只留下淡淡的痕迹。可以說,即使是最有魄力、最熱血、最果敢的人,與僅僅是描述初升之月的幾句精雕細琢的話相比,也只能勉強被稱作影子罷了。

這個意思,我在《詩的八堂課》中也有類似的講法:人世間,歷史上,多少美人的真身被時間銷毀了,如夢幻泡影,彷彿壓根兒不曾有過。有過的只是那些被寫過的,如趙飛燕、楊貴妃,她們艷名甚著,因為被反覆書寫。這事實可能會顛覆一般的文學原理:不是有了才寫,而是寫了才有。

這就是詩的存在理由。

《詩的八堂課》江弱水 著 商務印書館

常識告訴我們,世界有兩個:一個是客觀世界,一個是主觀世界;或者說,一個是物質世界,一個是精神世界。但卡爾·波普爾說,此外還存在一個世界,無以名之,就叫世界三。這個第三世界是人類心靈產物的世界,從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到貝多芬的《第五交響曲》,都是如此。我們的心靈,既創造了這個世界,又被它所塑造。

詩,屬於波普爾的世界三,以文本的形式長久存在著。文本具有物質性,卻又有超越性。蘇軾《答孫志康書》曰:「唯文字庶幾不與草木同腐」,文本亦然。顧隨有一段話,說的就是文本恆久遠,一篇永流傳:

世上都是無常,都是滅,而詩是不滅,能與天地造化爭一日之短長。萬物皆有壞,而詩是不壞。俗曰「真花暫落,畫樹常春」。然畫亦有壞,詩寫出來不壞。太白已死,其詩亦非手寫,集亦非唐本,而詩仍在,即是不滅,是常。縱無文字而其詩意仍在人心。

文本的功能,便是轉「無常」為「不滅」。所以,顧隨才會篤定地說:「詩中真實才是真正真實。花之實物若不入詩不能成為真正真實。」王國維也才會一改往常平實的口吻說:「一切境界,無不為詩人設。世無詩人,即無此種境界。夫境界之呈於吾心而見於外物者,皆須臾之物。唯詩人能以此須臾之物,鐫諸不朽之文字,使讀者自得之……」

雪萊說詩人是世界的立法者,現代人一笑置之,以為是浪漫主義者自信心爆棚的大言不慚。其實他還沒有講到位,他應該講詩人是世界的命名者。為什麼?因為這個世界未被語言照亮的部分,只是一片黑暗,而且你連這個黑暗都無從感知。維特根斯坦所謂「語言的界限意味著世界的界限」,海德格爾所謂「詞語缺失處,無物存在」,都是這個意思。

這個世界最真的真理,往往都是以悖論形式出現的。比如,奧斯卡·王爾德,這個酷愛悖論的傢伙,經常以顛倒的方式揭示真理:

唯一真實的人,是那些從未存在過的人。生活模仿藝術遠甚於藝術模仿生活。

不要筆直地想,否則你只會鼻青眼腫地撞到文學模仿論和反映論的牆。你得轉個彎兒去思考:你對杜甫和哈姆雷特的了解,是不是勝過對你中學的同桌小青、眼前的隔壁老王?可是,儘管隔壁老王也許經歷坎坷與杜甫不相上下,內心活動也跟哈姆雷特王子一樣豐富,你卻無從了解,只是見面打個招呼,頂多聽隔壁的隔壁的阿婆八卦幾句,所以,他「也只能勉強被稱作影子罷了」。問題就在於,他寫不了自己,也沒有人去寫他,這個有血有肉活蹦亂跳的隔壁老王「註定要消失」,對後人來說,其真實性肯定比不上千年前被某人帶過一筆的老汪:「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

只有寫過的人物,才是真實的存在。從這個意義上說,虛構比真實更真實。米蘭·昆德拉認為,小說的任務就是永恆地照亮生活的世界,以逃過「對存在的遺忘」。明日隔山嶽,人心隔肚皮。作為世界二,我們每個人都被囚禁在自己的皮囊中,局限在有限的時間裡,是世界三將我們彼此聯通起來,並與世界一相結合。如果不讀《紅樓夢》,不讀《安娜·卡列尼娜》,我們簡直無法揣測別人心裡都是怎麼想的。我們讀小說,就是從別人的敘述中認領自己。我們讀詩,就是用別人的語言來照亮我們的世界。偉大的詩人都是偉大的精神現象,他們哀樂過人,像一把尺子替我們丈量另外兩個世界的廣度、深度和高度。我們讀他們的詩,化身為彼,移情於此,感其所感,思其所思,生活著他們的生活。什麼叫「不學詩,無以言」?應該這樣來理解才是。要知道,語言的質量其實是我們思想和情感的質量,最終也就是我們生命的質量。既然世間好言語已被杜甫道盡,世間俗言語已被樂天道盡,那麼,你不學杜甫和白居易的詩,還怎麼去體會、感覺和表達?

當然,文本之間也有高下之分。詩高於歷史,詩的真實高於歷史的真實。為什麼?舉例來說,杜甫的詩素稱「詩史」,但如果杜甫的寫作只不過實現了給安史之亂做書記員的功能,我們不如去讀新唐書和舊唐書好了。但是,歷史上那麼多天崩地裂的大事變,如永嘉之亂、靖康之難等等,我們為什麼獨獨對安史之亂的記憶如此清晰呢?因為歷史書提供給我們的只是一種「冷記憶」,對於歷史記憶,與其說是激活,還不如說是封存、凍結。但杜甫的「詩史」是具體的、可感的、帶著個人情感的溫熱而生動自然地流過我們的心靈的,故其入人更深,影響也更久遠,結果正如米沃什所說:「詩歌就是一種見證,比新聞真實更真的真實。」

最近柯潔與AlphaGo的三番棋引起全社會的人工智慧熱,我注意到有專家引述一個莫拉維克悖論:對於人工智慧來說,高層次的推理幾乎不需要計算,但低層次的感覺運動技能卻需要大量計算。回頭看一開頭引的米沃什的那段話,應該說,給一個世紀的歷史作公事公辦的實錄也許不難,難的是一個人或一群人的史詩、悲劇或抒情詩,它需要遠為複雜而微妙的感性經驗的投入,也更能夠與我們的心弦強烈共鳴。電腦程序可以寫詩,但生成不了意義,也評判不了價值。它沒有主體意識,不能自覺。最根本的是,它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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