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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小說 ∣ 為了維克托 王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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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王芫,女,1966年生於北京,1988年畢業於北京大學中文系,曾任兩屆北京作家協會簽約作家。出版有《什麼都有代價》《倖存者》《口紅》等長篇小說及中、短篇小說集。2006年移民加拿大。

作者聲音

創作談

寫作的「第二十二條軍規」

我的小說有很強的自傳性。我的寫作起步於上世紀90年代。那時候我的寫作內容基本上是圍繞著1990年代新興的白領階層。這類題材在當時算是有些新鮮感,但我終於還是因為缺乏代表作,而迅速被讀者遺忘。我當年的寫作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加拿大作家瑪格麗特·阿特伍德的影響,她的代表作《可以吃的女人》描寫的是上世紀50年代加拿大受過教育的女性初入職場的挫折與困惑。如今時過境遷,女性在職場上所受到的限制很多都已經成了過去時,謝麗爾·桑德伯格那樣的職場女精英屢見不鮮,但《可以吃的女人》依然是女性主義文學的經典,因為它能把讀者帶回當年的現場,有助於人類回望解放之路的艱難與曲折。

我上一次在《北京文學》發表小說是在1997年,從那時到現在的20年裡,我有時會後悔當年沒有沉下心來,讓寫作與個人生活的距離拉得再大一些。我覺得在寫作上存在著「第二十二條軍規」,那就是經驗與技巧的不可得兼。一個作家剛剛寫作的時候,技巧相對稚嫩,但經驗非常鮮活;等到經過讀書、思考、磨鍊之後,技巧有所長進,這時卻又離當初激動自己的經驗有了距離。只有極少數得天獨厚的人,才能掌握好這兩者的分寸,而代表作就是這樣產生的。我20多年前寫的作品,自己現在回過頭去看,技巧上的刻意和視野上的局限都是非常明顯的。但是如果時光倒流,我真的會應該更加愛護自己的經驗,等到技巧成熟之後再發表作品嗎?我也很難想象當年真會那樣做,儘管如果那樣做了,我可能會離阿特伍德的距離更近一點。

近年來我在寫作中努力拉大個體經驗與寫作的距離,《為了維克托》就是我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交出的最新答卷。前幾天有讀者在微信上問:「這個故事的結尾很不錯,想知道是虛構的還是真的發生過?」剛看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我簡直萬念俱灰:我都把主人公寫成男人了,怎麼還有人問這樣的問題?但是靜下心來想一想,這個故事的結尾的確有真實生活的影子。那是在1998年溫哥華聖誕節前的一次大暴雪中,我帶著我女兒去打冰球比賽,回來的路上車拋錨了。當時旁邊還有另一輛拋錨的車,司機也是個華人。他主動幫我推車,我的車發動以後,前面是一條將近半公里長的上坡道,我不能停車,只能繼續往前開。到了平穩的地方,我猶豫了一下,覺得自己應該把車停下來,回去幫他推車。然而在大風雪中往回走半公里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再說我車上還有一個8歲的孩子,於是我狠了狠心,沒有停留。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很多年,但我心裡總還是有一種負疚感。

生活與寫作就是這樣難解難分,在我以為自傳程度極低的作品里,如果拿著放大鏡找,也還是能找出不少個人經驗的亂麻。也許再過幾年,我會再一次後悔自己浪費了一段寶貴的生活經驗;但也許再過幾年,我會慶幸自己趁著還有感覺,及時地寫了應該寫的作品。也許,生活本身還有自己的「第二十二條軍規」,寫作反倒是我們用來實現人生突圍的手段。

好看小說

農村來的大學畢業生邱振鋒陰差陽錯認識了當護士的女友海倫,海倫意外懷孕生下維克托。從此,維克托像根繩索纏住了邱振鋒的人生。他辭職隨妻子遠赴加拿大謀生,異國生存的環境和文化令邱困惑而迷茫,他該何去何從?

王芫

1987年,邱振鋒從山東農村考進北京一所大學。他個子高挑,身材瘦削,眉目俊朗,與當時走紅的演員周里京頗有幾分形似,尤其是從側面看過去。周里京最出名的角色是《人生》里的高加林。很多人記不住演員的名字,乍見邱振鋒,就會說:「嗨,你有點像高加林嘛。」

邱振鋒在大學三年級的時候有了第一個女朋友。女孩子是北京人,相貌一般,但是打扮不俗,敢愛敢恨的潑辣勁兒也有幾分《人生》中黃亞萍的影子。邱振鋒則是個謹言慎行的人。他八歲的時候父親病故,母親改嫁,是親戚們輪流把他帶大的。身世的艱難造就了他極強的自我剋制力,就算有人把好吃的東西端到他跟前,他也要環視左右,確認再也沒人可以謙讓了,才會拿起筷子。兩人之間的親密關係一直是女方在推動。第一次上床的時候,女友拿出了避孕套。邱振鋒不動聲色,老手一般淡漠地撕開包裝,腦海里卻浮現出巧珍學習刷牙的一幕。

邱振鋒1991年大學畢業。此時,經過十年的積累,大學生在社會上已經不再稀缺,邱振鋒正式分配留在北京的可能性十分渺茫。如果一定要留北京,只能做北京人不願意做的工作。邱和女友商量,女友不置可否,於是他就讀了研究所。讀研究所有工資,按照規定也可以結婚,但他卻不敢向女友求婚。他忌諱的是這個「求」字,這個字放大了自己尚未擁有北京戶口的現實,即便「求」到了,日後也會一輩子活在高加林的陰影之下。

三年文學史很快就讀完了,能解決戶口的工作仍然沒有特別理想的,但邱振鋒堅決不再讀書了。他沒有跟女友商量,自作主張與一家報社簽了合同,做五年夜班編輯。

塵埃落定。邱振鋒將捷報告知女友,沒想到女友卻火冒三丈。原來她一直打算帶著邱振鋒去深圳闖天下。「已經是90年代了呀!你怎麼還是一顆80年代的腦袋呢?」女友氣急敗壞,「你知道現在社會變化多快嗎?北京有什麼好留戀的?北京戶口最多再過三年就沒用了!」

臨分手時,女友說了一句刻薄話:「原來你就是個神形兼備的高加林!當個宣傳幹事就心滿意足,吃上商品糧就算革命成功!」

長達五年的戀情頃刻間灰飛煙滅。

失戀的痛苦,讓邱振鋒剎那間理解了普希金的詩句「假如生活欺騙了你」。這首詩他在中學時代就背得滾瓜爛熟,但卻一直不理解什麼叫作「被生活欺騙」。沒錯,生活中有騙子。他的姑姑去年被一個親戚騙走了三千塊錢,那個一臉忠厚的親戚就是個騙子。可什麼叫作「被生活欺騙」呢?生活,不就是自己過的日子嗎?它怎麼能反過來欺騙自己呢?被女友劈頭蓋臉痛罵了一頓之後,邱振鋒醍醐灌頂:原來這就叫作被生活欺騙。

十年前你為了一個目標潛心修鍊;十年後出山一看,那個目標已經不值分文。生活變了心,你被生活欺騙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邱振鋒從此變得更加謹言慎行。上世紀90年代是社會發生巨變的年代,邱振鋒卻決心住在象牙塔里,讓生活無法找到他。他在夜班編輯的崗位上一干就是五年,等到恢復了自由身,可以調動了,他也懶得積極奔走。他走出校園那年已經二十五歲了,同齡人大多在接下來的兩年內結了婚。邱振鋒卻既不急著結婚,也不羨慕那些成了家的人。為什麼要結婚呢?就為了過兩年再離?

在生活的輪盤上,邱振鋒絕不再輕易下注。但越是這樣,他越是對自己已經投下的賭注倍加珍惜。就算人人都覺得北京戶口不值錢,邱振鋒也不願意娶北漂女孩兒。他的北京戶口可是用七年寶貴的青春換來的,絕不能輕易與人分享。

基於同樣的心理,邱振鋒一直在堅持寫作。他在大學和研究所階段學的都是文學,出於一種執拗,出於對自己青春歲月的忠誠,他要將已經開始的事業延續下去。邱振鋒的問題不在於寫,他的問題在於完成。他的手稿可以按斤稱,但成篇的東西連個短篇都沒有。他自己缺乏目的,自然也就無法賦予主人公目的。他的主人公只有情緒、感覺,而沒有選擇、行動。這樣的人物往往走出第一章,就不知道接下來該往哪裡去了。

日復一日,邱振鋒試圖解決自己從未提出過的問題。假如人的生命可以無限延長,邱振鋒倒也可以一直這樣人畜無害地過下去,可惜,人的身體是有保質期的。違反自然的作息時間、抽煙、長期伏案,這些都在實打實地磨損著邱振鋒的皮囊。從三十歲開始,邱振鋒正式和醫院發生了關係。不過,命運把他帶到海倫面前,又過了兩年。

邱振鋒住在一幢老式筒子樓里。這幢樓建於50年代,眼下仍然使用著計劃經濟時代的集中供暖系統——每年冬天11月15日開始供暖,至次年3月15日停暖。但寒流並不遵循人的計劃,每年都會打幾天時間差。2002年11月初的一天,離供暖還有一個星期左右,邱振鋒在下夜班回宿舍的路上就遭遇了由弱變強的冷空氣。回到家,洗漱完畢,鑽進被窩裡,聽著窗外北風的呼號,他猶豫了一下:是不是應該把電暖氣找出來插上?但這念頭像風一樣轉瞬即逝。他隨手拿起一本書,讀著讀著就困得睜不開眼了,於是就在狂風拍打窗欞的節奏中,心懷僥倖地關上了檯燈。

他是第二天上午10點左右醒來的,第一感覺是自己的頭好像放在冰箱里凍了一夜。他鼓起勇氣,從尚有一絲熱氣的被窩裡爬出來,手剛夠到搭在椅子上的毛衣,就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這個噴嚏來勢很兇,像是一團冷空氣在他的鼻腔里爆炸開來,瞬間炸得他暈頭轉向。等他從震驚中恢復過來之後,竟發現自己的脖子卡住了——只能往左轉,不能往右轉。

一開始,邱振鋒認為這屬於落枕,根本不需要去醫院。他拿了個熱水袋墊在右肩上,每隔半個小時倒掉裡面的溫水,重新注入滾水。中午過後,非但脖子的僵硬程度沒有好轉,反而頭昏眼花哈欠連天。到下午兩點,邱振鋒實在挺不住了,只好穿戴齊整,頂著呼嘯的北風,走到了離家800米左右的社區診所。邱振鋒一直都不喜歡去醫院,大醫院總是那麼盛氣凌人。人一病,精神就脆弱,不想再被醫院欺負;小醫院倒是平易近人,但又透著一種人微言輕的不可靠。在邱振鋒的心目中,家門口的社區診所本來已經位於歧視鏈的最低端了,偏偏今天挂號的小護士竟表現出了大醫院的說一不二。邱振鋒說掛骨科,小護士看他精神委頓,臉色蠟黃,非要他先掛一個內科不可,理由是「骨科不接受傳染病」。

社區診所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邱振鋒在這座小型迷宮裡又折騰了兩個小時,才終於被護士領到一位骨科醫生的面前。關於這位女醫生,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她滿頭的小細卷,濕得彷彿能滴出水來。邱振鋒對女性化妝品全無知識,他不知道那是抹了很多定型劑造成的效果,只以為她洗了頭沒吹乾就來上班了。他自己長期受頸椎病折磨,脖子一受風就會針扎一樣地疼。此時外面狂風大作,邱振鋒一看到濕頭髮,就像在冬天的廣場上看到噴泉一樣,有一種禍不單行的感覺。

女醫生正低著頭在筆記本上奮筆疾書。邱振鋒一坐下,她就把自己的本子合上,推到一邊。

「哪裡不舒服?」女醫生例行公事地問。她盯著病曆本的封皮,並沒有打開。

封皮上只有邱振鋒的姓名和年齡,不知為什麼她要看這麼長時間。邱振鋒忽然感覺尷尬,他緊張地盯著對方,希望她趕緊翻過這一頁。女醫生翻到內科醫生的診療記錄,微微皺起眉頭,嘴角上掛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這表情刺激到了邱振鋒,讓他突然產生了說話的衝動。他很想跟她解釋一下自己為什麼會被發配到內科去,他想告訴對方自己對這所社區診所的看法。不要怪我有偏見,人的意識都不是空穴來風,越偏頗的見解背後越有著非同尋常的故事。我的故事實在是匪夷所思,連我自己都不大相信。然而,滔滔江水般澎湃的思緒涌到邱振鋒的嘴邊,卻只濃縮成一句話:「打噴嚏,把脖子扭了。」

話一出口,他被自己的笨嘴拙舌羞得無地自容。女醫生的表情依然很中性,既沒有輕視,也沒有重視。她一邊聽邱振鋒自述病情,一邊在病曆本上奮筆疾書。邱振鋒講完,女醫生叫他轉過身去,自己伸出右手,四根手指搭在邱振鋒肩膀上,拇指輕輕地在邱振鋒的脖子右側按壓。這本是很標準的醫生對病人身體的探查,但邱振鋒卻好像被電擊了一下似的,身體突然本能地往反方向閃開。

「別動!」女醫生說,同時左手搭在他的左肩上。邱振鋒乖乖地坐正,女醫生的拇指繼續在邱振鋒脖子側面按壓,似乎是在試探、比較。終於,她的拇指停留在一處,用力一捻。這一捻便將邱振鋒脖子上的一根筋單獨挑了出來。邱振鋒的全部痛苦就在那一剎那間被女醫生的拇指圈定了。「啊!」他情不自禁地大叫了一聲。這聲音把他自己都嚇了一跳。自早上起,邱振鋒就有一種脖子以上不屬於自己的感覺,女醫生只用力一按,就彷彿捻碎了一道堤壩,讓邱振鋒的熱血重新在全身奔涌。他情不自禁地伸出兩隻手,雙臂交叉在胸前,用自己的右手抓住女醫生的左手,自己的左手抓住女醫生的右手。

這一年,邱振鋒三十二歲,海倫二十八歲。兩個人金風玉露,乾柴烈火,如膠似漆。交往到第二個月,海倫懷孕了。她問邱振鋒:「要不要這個孩子?」邱振鋒回答說「要」。

雖然跟第一任女友分手已經八年多,邱振鋒卻並沒有過著和尚的生活。他跟文藝女有過艷遇,跟已婚女搞過地下情。有的女孩子會主動要求他戴套,有的女孩子則不。如果女方要求,邱振鋒就會順從;如果女方不要求,邱振鋒就會自覺。邱振鋒和海倫第一次上床的時候,海倫完全沒有提起避孕套的事兒,邱振鋒也把這件事徹底置之度外了。第一次不戴套做愛也許是偶然,但一而再,再而三,這就絕不是偶然了。遇到海倫之前,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邱振鋒覺得自己精神渙散,無法集中精力,活得像個孤魂野鬼。就算強迫自己坐到書桌前面,過程中已經將意志力消耗掉了一多半,剩不下多少能用到寫作上了。但海倫有一種奇妙的魔力。和她在一起,他的身體就會爆炸,爆炸過後他會感到神清氣爽,彷彿體內的垃圾變成了能量。

和酣暢淋漓的沒有保護的性生活相比,從前那些戴套的艷遇都只是苟且而已。

既然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避孕,那麼等海倫懷了孕,邱振鋒怎麼能說「不要」呢?

道理明擺著,但海倫還是反覆徵求邱振鋒的意見:「你不想要就告訴我,剩下的什麼都不用管。別看我們只是街道診所,婦產科也是有的。手術床、吸宮器、窺陰鏡,一樣不缺。」

邱振鋒經受住了考驗。一次又一次,他堅定地說:「要。」

決定要孩子之後,兩人迅速登記結婚。海倫沒有北京戶口,但邱振鋒並不在意,事實上他們的登記註冊也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唯一的小曲折是海倫必須提供戶口所在地派出所出具的單身證明。一等到海倫父母從老家把這紙證明寄來,他們就去領了證。順利得讓邱振鋒略有些掃興。

成了合法夫妻,海倫就催著邱振鋒去報社申請准生證。邱振鋒有些猶豫。他一直上夜班,很少跟作息時間正常的管理部門打交道。「不能讓你爸媽再託人開一個嗎?」邱振鋒問。

海倫說:「從北京要到的准生證,將來能給孩子上北京戶口。」

「現在誰還稀罕北京戶口?」邱振鋒漫不經心地問。

「別傻了,等孩子上了學,你就知道北京戶口多值錢了。」

這倒是一個意外驚喜。邱振鋒毅然犧牲了某個上午的睡眠,在單位里找到了管計劃生育的崔大姐。崔大姐只是從育齡青年的花名冊上見過「邱振鋒」三個字,從來沒跟真人對上過號。她一臉狐疑地端詳著對面這個陌生人,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讓一個假冒偽劣者佔了單位的便宜。

」你這種情況不能給准生證。」大姐把能翻的筆記、表格、規定都翻了一遍,最後慢條斯理地得出結論,「你雖然是北京戶口,可你是北京集體戶口。你看,這兒寫著呢。就這——」

原來北京戶口真的分三六九等。曾經有一段時間,報社的年輕人都在想辦法投親靠友把集體戶口轉出去,只有邱振鋒按兵不動,因為他覺得這很可能又是生活設下的一個騙局。

邱振鋒問:「現在還能不能轉成獨立戶口?」他伸著脖子,試圖看清大姐手裡那張紙。

大姐說:「能啊,你買套房子,不再住集體宿舍就可以。」然後把規定遞給他,讓他慢慢看,別著急。

會不會是另一個騙局呢?邱振鋒拿著那張紙,滿腹狐疑地回到家,將交涉經過彙報給海倫。海倫搶過那張紙,看了一眼,往桌上一拍:「你給我問問她,這集體宿舍里好幾對生兒育女的,孩子都在樓道里跑呢!他們的准生證是怎麼來的?」

邱振鋒頓時啞口無言,任憑海倫再怎麼催他,一律以沉默應對。海倫無奈,只好繞過邱振鋒直接去找崔大姐。崔大姐和海倫親切地交談了半個來小時,然後推心置腹地說:「其實也不是不能通融,只是我們單位女同志多,指標分不過來。小邱三十多了,可以算晚婚模範。這樣吧,你們現在提出申請,明年我破例給你們發個指標。」

海倫思想鬥爭了兩個星期,最後決定放棄北京出生證。她已經二十八了,如果把這個孩子打掉,她可不能保證以後還能生出來。決定之後,海倫的父母就開始在甘肅張羅,反饋回來的結果卻是:這種事兒必須由本人親自到場辦理。於是,就為了這張准生證,海倫往老家跑了三趟。第三趟雖然辦成了,但胎兒已經七個月了,海倫父母讓她留在娘家待產。

當海倫為準生證疲於奔命的時候,邱振鋒既有心無力,又備受煎熬。聽說海倫決定暫時不回北京,邱振鋒頓感釋然,彷彿獲得了緩刑。失而復得的單身生活令他如在夢中,他現在最害怕的就是被人驚醒。電話鈴一響,他就會全身一激靈。要是能變成隱身人該多好啊!誰也看不見他,誰也不要給他打電話。

海倫懷孕八個月的時候,有一天突然在電話里哭著說:「我想移民加拿大。」

「嗯。嗯?」

海倫說她不能容忍孩子生下來還要落戶縣城。她從十八歲離家到北京上大學,就已經立下了鴻鵠之志,沒想到在外面飛了這麼多年,竟然又回到老家趴窩孵蛋。

邱振鋒盡量用輕鬆調侃的語調說:「其實給孩子留一些奮鬥的目標也是挺好的。像他爸一樣,長大靠自己的努力掙個北京戶口,不也很好嗎?」

「然後呢?」海倫問,「就算他掙到了北京戶口又怎麼樣?他能保證他兒子還有北京戶口嗎?一代一代地跟戶口死磕,還有完沒完?」

因為孩子沒有北京戶口就要移民加拿大,這是一條徹底超出了邱振鋒經驗頻道的,讓他完全不知如何應對的信息。

八月的一個早晨,邱振鋒接到了岳母的電話。海倫羊水破了,看來要早產。放下電話,邱振鋒直奔首都機場,在機場買到了當天下午的機票,三小時飛機加三小時汽車,一路顛簸終於在午夜時分趕到海倫的病床前。

「母子平安。」岳母告訴他。

岳母補充說:因為羊水破了,但又沒有宮縮,醫生決定給海倫做剖腹產。正是這個決定救了海倫一命。胎兒取出來以後,醫生才發現海倫患了胎盤植入,就是說胎盤像植物一樣長出了根,深深地扎進了子宮壁。如果是自然分娩,胎盤無法娩出,有可能導致大出血。即使手術也不能百分之百成功,因為需要用刀一點一點地把植入的胎盤挖掉。這種手術難度很大,弄不好還是要子宮大出血。

邱振鋒聽得頭皮發緊,恍然間又有了脖子轉不動的感覺。岳母見他呆若木雞,便反覆強調:「是個兒子。」但邱振鋒就是振作不起來。兒子也好,女兒也罷,在他的幻想中反正都是個怪物。一個全身長滿了觸角的怪物,死死地吸附在他的身上。

裹在小被子里的兒子被護士抱過來了。邱振鋒本能地不想碰那個包袱。他察言觀色,感覺海倫對兒子也不是很走心。他不知從哪裡看到一種觀點,說剖腹產的女人都不如自然生產的女人愛孩子,因為前者沒有經歷過撕裂的陣痛。用手術從子宮裡把孩子取走,就跟拿掉一個子宮肌瘤沒什麼區別。好像為了驗證他的觀點,海倫醒過來后說的第一句話,不是要看孩子,而是「加拿大」。

維克托出生后兩個星期,邱振鋒就返回了北京。岳父母把母子倆照顧得很好,邱振鋒既無須擔心,也幫不上忙。海倫在娘家一住就是一年,邱振鋒只在春節期間去甘肅探過一次親。海倫隔一段時間就給邱振鋒下一道指示:你把自己的出生證找出來;你去公證處公證一下自己的學歷;你去律師事務所簽個字;你去做個體檢。邱振鋒知道這一切都與移民有關,但他從來不多打聽,樂得不求甚解,因為他有一種很強的預感:只要移民一辦好,海倫就會讓他在離婚協議上簽字。

維克托一歲的時候,海倫拿到了移民紙。邱振鋒暗自發愁,他有些害怕海倫會把孩子扔給他。沒想到,海倫胸有成竹地說,維克托可以留給姥爺姥姥帶兩年,咱倆先去加拿大打天下。

「咱倆?」 邱振鋒很吃驚,「我以為你要把我休掉呢。」

海倫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從一開始我就告訴你,我辦的是家庭移民。要不然我幹嗎讓你簽字,讓你體檢?」

邱振鋒雖然有些感動,但還是拒絕了海倫的提議。當然,他也沒有把話說死。根據他一貫的方式和性格,他表示再等等看。

海倫也沒有勉強他。2004年的深秋,她自己一個人去了加拿大一個叫卡爾加里的城市。海倫是從北京國際機場走的,走之前在北京停留了三天,對邱振鋒簡單慰安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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