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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霄峰：魔鬼的航行 | 星期天文學

2021/12/25

一萬年來，他盡量讓自己只吃小魚小蝦，面對深海潛藏了上億年的怪物，他收斂起憤怒，與其分享心聲竟成了朋友。有那麼四五千年，魔鬼忘記了自己是誰，幻化成天使的模樣航行，有一天把自己喝醉了醒來，發現對面端坐著一個魔鬼，大喊了一聲嚇昏了過去，再醒來去海面行走，嘶喊於穹頂下的曠野，巨大的身軀疲憊不堪... 他的五指里飛出了鳥，腳背上長出了樹，葉子在彈指間從綠色變成金黃，大象和長頸鹿被魔鬼變出來護航在船舷四周，他在剩下的一萬年的旅途中因為過於悲傷和孤獨創造出新的世界留在黑夜的海面上，燈火輝煌...

」

魔鬼的航行

○

李霄峰

魔鬼在海上航行了一萬年，前方依然是茫茫黑夜。他很沮喪，一萬年前與天使有約，他們要在第一縷曙光出現時相見。

一萬年來，他盡量讓自己只吃小魚小蝦，面對深海潛藏了上億年的怪物，他收斂起憤怒，與其分享心聲竟成了朋友。有那麼四五千年，魔鬼忘記了自己是誰，幻化成天使的模樣航行，有一天把自己喝醉了醒來，發現對面端坐著一個魔鬼，大喊了一聲嚇昏了過去，再醒來去海面行走，嘶喊於穹頂下的曠野，巨大的身軀疲憊不堪。

他想起自己是個魔鬼，人世間並無他的位置，從而狂熱想要粉碎一切，萬年前的天地他記得，萬物平等朝夕共舞，魔鬼以他的血統為傲，與天使成為永世好友。直到人類出現，結束了廣闊天地的盛世景象，魔鬼淪為地獄，天使作別，相約一萬年之後再見。

「你在哪兒？」魔鬼喃喃道，把腦袋伸出船尾，水面倒映出他因為疲憊而失去活力的面容。

「唉，真的很醜，我是個魔鬼，而不是別的。」魔鬼像個愚蠢的人一樣嘆了口氣，接著往前航行。他的五指里飛出了鳥，腳背上長出了樹，葉子在彈指間從綠色變成金黃，大象和長頸鹿被魔鬼變出來護航在船舷四周，他在剩下的一萬年的旅途中因為過於悲傷和孤獨創造出新的世界留在黑夜的海面上，燈火輝煌。

又一萬年過去，魔鬼即將死去，躺在甲板上，他知道自己不會等到曙光，天使也不會出現，他瞳孔里的光也要消失了，這時一隻螢火蟲飛了過來，停在魔鬼的睫毛上，感知著他微弱的呼吸。

「你來做什麼，是我創造了你」，魔鬼喘著氣。眼前只剩下一點點幽微的光，像是從深淵裡發出的足音。

螢火蟲的翅膀嗡嗡地振動，她說：我是來告訴你，一萬五千年前，你遇到過我，原本在那一天，天空將要變亮，萬物將要蘇醒。

芥川龍之介曾在《煙草與魔鬼》中塑造過魔鬼的形象。魔鬼化作傳教士，將煙草帶入日本。妄圖得到牛販子的身體與靈魂，強行與牛販子打賭，殊不知最後卻在賭局中敗下陣來。牛販子得以保住自己的身體與靈魂，並且得到了魔鬼種植的煙草並隨之普及全國。但牛販子的得救，同時伴隨著墮落（煙草以及後來香煙的普及）；這意味著魔鬼的失敗，同時也伴隨著成功。「魔鬼是不會白白吃虧的。」

李導筆下的魔鬼被賦予了一定意義上更符合人性標準的形象與結局。披上天使外衣太久，魔鬼已經模糊了自己真實的存在。事實上，天使和魔鬼，本就是一體。善與惡本就不是對立的。螢火蟲最後戲劇性的一幕，彷彿現實的荒誕也在空氣中振動著--在永恆面前，無論是人，是神，還是魔鬼，就都當是開了一場玩笑。

這

是

誰

?

李霄峰

著名電影工作者，作家，影評人（曾用名Liar）。電影作品《少女哪吒》（第51屆台灣金馬獎最佳新導演、最佳改編劇本提名），《追蹤》（即將上映），《達達》等，著有《失敗者之歌》（2012上海三聯書店出版），影評集《天亮說晚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