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電影新浪潮的俠骨柔情

文 | 武俠小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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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武俠電影，武俠小王子從去年夏天至今已經進行了多期的敘述和研究，從邵氏老片場到東方蒸汽朋克、從鬼馬袁家班到飛天徐老怪，在這浪漫神奇的七零八零年代徘徊多日後，然自始至終繞不開香港電影新浪潮這個關鍵的坎兒。

70年代末，新浪潮在香港電影界展現出驚人的新生力量，在以徐克、許鞍華和方育平為核心留洋歸來後生電影人的推動下，新式電影產出法則如摧枯拉朽般衝擊著老舊的大片廠制度。即便今日提及香港新浪潮，無數影迷皆為其尖銳凌厲的先鋒格調所驚嘆。也正因這根導火索，才催生出今日香港電影屆的中流砥柱和風格大師，更演化出80年代至今的香港影像格局。

▲譚家明的《怒火青春》反映了當代年輕人的迷惘

回看諸多新浪潮經典名作，武俠電影依舊在燦若星河中佔據一席之地；不論吳宇森的《豪俠》或是徐老怪的《蝶變》，皆完成度高、電影感強，初生牛犢之銳氣更讓本土老電影人感嘆後生可畏、後繼有人；而後80年代初程小東的《生死決》和玄奇典範《蜀山劍俠傳》且把武俠維度擴展至一個全新的領域，飛檐走壁、飛天遁地之神能引領著世人對名士劍仙的無盡想象。

新浪潮的奇妙感觀衝擊著邵氏和嘉禾對武俠電影認知的邊界。習慣於以Happy Ending套路爛熟於心的邵氏大片場，在應變新武俠之時，則愈發捉襟見肘和始料未及，票房一路走低之餘，失去創新活力的邵六爺暫依仗楚原、桂治洪、劉家良等名導勉強支撐。對應與當年市場反應，厭倦了邵氏老司機的觀眾當然對眼前一亮的新鮮玩意兒當然紛紛買賬點頭，且異世界玄奇故事經後生導演再演繹后，生機與力量噴薄而出。

▲《生死決》的中日第一高手對決慘烈異常，挑戰觀眾的視覺忍受極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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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為數不多的新浪潮武俠影像中，我們或多或少可領略徐克譚家明等人的強烈表現欲；如把獨樹一幟的新武俠格調進行分解，不妨從以下幾個元素入手。

在敘事結構上：徐克的處女作拆散了以往武俠片大開大合的傳統骨架，另起爐灶的《蝶變》把70年代西方Cult電影精髓法則融入黃鷹的《驚魂六記之吸血蛾》。《蝶變》極盡詭異隱秘之能事，除了與古龍黃鷹的懸疑基調完美契合外，對疑點的巧妙處理更見大師點滴。片中如福爾摩斯般對劇情的剝絲抽繭，終以鬼神莫測、凄涼悲痛的結尾收場，足以印證徐老怪「拿來主義」對武俠片的順利嫁接。徐克緊跟其後的《地獄無門》和《第三類型危險》雖也適當出現詭秘Cult之元素，卻出現風格紊亂、氣息渾濁之態，亦不如《蝶變》之一氣呵成。

▲徐克的《蝶變》詭異神秘、一鳴驚人

在配樂應用上：傳統民樂或已在新浪潮中不那麼時興，電子樂迅速取代了民樂成為通篇OST中的重要元素。配樂現代感充足、各類豐富元素反覆疊加，且曲調轉換之快速，在以往電影中更不曾見，感染力濃厚的現代樂不僅豐富了整體氛圍，且加重了角色情感，拓展了人物內心多元化世界，這一點尤在《生死決》和《蝶變》中表現更加突出強烈。而杜琪峰的處女作《碧水寒山奪命金》把部分配樂演化成電影的主題旋律，反覆的音階迴響讓觀眾繞樑三日、久久不忘。

▲杜琪峰的處女作不如同期新浪潮武俠來得驚艷

在武術設計上：新浪潮與長鏡頭武術美學反其道而行之，凌厲快速的剪輯場面取代了招式切磋，硬橋硬馬的洪拳被割首斷足的血腥氣壓過了風頭；且《生死決》《豪俠》決鬥之兇狠比起武俠大師張徹有過之而無不及。

在張大師愛徒吳宇森的手上，武術更似隨時可出鞘封喉的利劍，招招以命相搏、不見血不罷休。吳宇森血漿的肆意揮灑更有乃師之風，壯烈殘酷亦成為陽剛武俠一脈之招牌；在吳宇森早期代表作《豪俠》中，吳氏雙雄的英雄局面逐漸成形，心心相印的男子豪情氣概更如武俠世界里的《喋血雙雄》，暴力美學宗師之路或已在《豪俠》中一板一眼、走上正途。

▲《豪俠》為吳宇森早期最具風格化的作品之一

在電影內核上：與一身正氣、歡樂圓滿的傳統浪漫武俠相比，新浪潮武俠更著重悲劇的渲染，經過對西方電影系統學習歸來的導演們，在新武俠的部分橋段中已深深刻上了作者電影化與新現實主義的烙印。尤在譚家明的作者電影《名劍》中，武俠不過是隱喻現實的外衣，借武俠之名反映那個年代港人的迷惘與困頓，迷惘與困頓造成了個人與社會無法妥協的矛盾，進一步沉澱了悲劇力量。對傳統武俠的諷刺意義尚毋須多表，現實無力之感已滲透於《名劍》的每一幀，悲劇的魔力從開篇起始終環繞於鄭少秋的李募然與每一位關聯角色周圍，強大的暗物質以致把名劍與整個江湖全部掩埋。

▲譚家明《名劍》的陰鬱氣質讓人久久揮散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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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以上特點我們不難發現，新浪潮電影與新浪潮武俠有著那個特殊年代的諸多通性表徵：現代、自由、強烈及困惑迷茫，強烈的表現慾望更如一團火焰支撐著獨立影人的澎湃激情。

然而，失去了傳統文化根基為支撐的武俠新浪潮更如一朵朵失去軀幹的野花；即便花蕊綻放、美艷動人，終究如一夜曇花、瞬間枯萎。

▲香港電影新浪潮如一團絢爛的煙火，來得快去得也快

在一腔熱血創建的另類武俠奇觀后，進入八十年代中期的新武俠已失去了原本的銳氣和企圖心，1983年徐克的《新蜀山劍俠》更似新浪潮武俠的最後狂歡，顯擺著30年前年輕人的影像雞血和欲與天公試比高的無限荷爾蒙。而後新浪潮退化明顯，漸變成犬儒主義武俠，一個短暫的美好世代亦被大時代洪流所淹沒。

▲《新蜀山劍俠》的出現標誌著新浪潮武俠的終結

值得一提的是，武俠新浪潮中以程小東為首擺設出天馬行空、無所顧忌且花樣百出的武術設計卻被完好地保留延續，在《生死決》后順利擴散，以至在新浪潮后《倩女幽魂》和《笑傲江湖》中大放光芒，程小東通過數部經典登堂入室，成為劉家良師傅后與袁八爺齊名的新一代武術名師，對此我們不能不為他感到欣喜。

▲程小東的《倩女幽魂》凄美動人，經典無以復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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寥寥數十部的新浪潮片單在燦若星河的香港電影史中如快速隕落的流星，帶給了港影多元化風格外，其凸顯出的猛烈後勁則更深刻入骨。

第一，香港電影新浪潮把西方電影美學帶入香港，加速了香港本土電影文化與西方的融合，香港電影的世界觀因新浪潮變得更宏大和開闊。在新現實主義及80年代香港發展洪流的雙重影響下，弱勢群體的精神狀態及個人的真實生存環境成為港影更為care的話題，此後每每出現本土新現實主義佳作，在斬獲各大獎項之餘，又贏得了觀眾的共鳴，可謂名利雙收。

▲《癲佬正傳》把視線聚焦於香港的弱勢群體，現實意義十分深刻

第二，隨新浪潮而來的影像新格局猛烈衝擊著原有電影生產體系，獨立製作迅速取代了大片場，由麥嘉、石天、黃百鳴組建的新藝城在80年代異軍突起，與德寶、嘉禾並稱80年代香港電影三巨頭。同時，新浪潮進一步催化了邵氏電影公司的衰落，邵逸夫不得不在新浪潮外選擇與老對頭嘉禾妥協聯手，但終究強弩之末難挽頹勢，1985年邵氏電影公司宣布破產。

▲新藝城電影公司於80年代異軍突起，成為當年的電影新力量

第三，留洋歸來的年輕電影豪傑憑藉新浪潮在香港電影界大展拳腳，創作出《瘋劫》《邊緣人》《半邊人》等獨立佳作，構成了香港電影界80年代群像志，在胡張李楚等傳奇大導漸漸老去的后二十年，因新浪潮催生的諸位後生名咖逐漸取代父輩導演，成為香港電影界的中流砥柱。期間的港影佳作文藝與商業並重、票房與大獎齊飛，共同創造了90年代初香港電影的又一次輝煌。

▲方育平的《半邊人》榮獲第三屆金像獎最佳影片、最佳導演等大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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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今天，新浪潮中鼎鼎大名的徐克、許鞍華和譚家明等人依舊活躍於香港電影的舞台，充當今日趨衰落香港電影的真.救火英雄，屢屢上演全方位救場之大戲。可再看當下香港電影界，新一代電影人的無力感在諸種危機下愈顯切實和具體，對電影的追夢赤子心也因巨大的現實困惑反覆激蕩著他們的靈魂。在如履薄冰、難於上青天的夾縫中，若想延續35年前前輩們的那股赤誠熱血，新影人可需無限強勢發力，才能打破困局。

而在今後幾年能否引發新一輪的電影浪潮，我們將拭目以待。

▲黑色幽默電影《老笠》成為2016年港影的獨特之選

香港電影新浪潮武俠作品名錄

• 《蝶變》（1979.7）導演：徐克

• 《豪俠》（1979.11）導演：吳宇森

• 《碧水寒山奪命金》（1980.6）導演：杜琪峰

• 《名劍》（1980.8）導演：譚家明

• 《生死決》（1983.1）導演：程小東

• 《新蜀山劍俠》（1983.2）導演：徐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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