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好文】 課堂上的兵棋推演！

前言

本文由海軍陸戰隊戰爭學院的學院的教授詹姆士.蘭西所著，詳細闡述了其在戰例教學過程中引入兵棋所帶來的效果和作用，極大地提高了學員的學習興趣和參與感，逼迫學員思考。他還建議以兵棋推演為核心重構戰爭學院課程，指出研發兵棋也許是其中最簡單的工作，最困難的工作還是改變戰爭學院那些教授專家們固有的抱殘守缺思想。

多年以前，當我還是海軍陸戰隊戰爭學院的新任教授時，曾花費大量時間搜集關於修昔底德和伯羅奔尼撒戰爭的一切講稿。為了講好這一課，我曾在一夜讀完多達125頁的資料，找出最好的閱讀順序。並且搭配一個信息量豐富得使人入迷的講座和一段相當震撼眼球的視頻。甚至，我還計劃為關鍵知識點留出大量個人思考時間，所以只能用很短的時間跟學員開展蘇格拉底式的探討學習。到最後，為了能夠應對這些愛思考的學員狂轟濫炸般的疑問，我又不得不重溫了一遍修昔底德的名著，並閱讀了另外幾十部關於這一時期的歷史研究著作。

當學員們閱讀了這些材料，聆聽了講座，盯著屏幕問了幾個膚淺的問題后，大部分人就開始盯著時鐘等待下課。一兩天後他們中的大多數都幾乎遺忘了講座中的所有重點。所能期待的最好結果僅僅是他們能記住「進攻錫拉庫扎的決策是錯誤的」，而且他們很可能根本不知道其原因。後來我發現一個滑稽的事實：至少3家戰爭學院都以不同的方式留給學員同一個思考題--「到底進攻錫拉庫扎是戰略上的錯誤還是執行中出了問題」。對此，我很想說「學員他們怎麼會知道？」

事實是，如果只是選擇性讀過修昔底德的部分作品章節，是不可能全面理解長達幾十年的伯羅奔尼撒戰爭中的重大事件和複雜性的。而且學員們僅僅是從提綱性的閱讀中了解一點戰爭背景和故事梗概的話，他們就會被大量的希臘語人名、地名和事件弄得糊裡糊塗。就連戰爭學院的教授們也承認：相信學員們能記住「恐懼、榮耀、利益」這一名言和其它所有關於修昔底德的歷史知識純粹是自欺欺人的念頭。

01

到底發生了什麼

今年開始，我對教學方式進行了重大革新。首先，我找到一些非常棒的音頻，好讓學員在家或是在車裡就可以聆聽關於修昔底德的一系列製作精良的講座。這一創意讓我不必再浪費寶貴的課堂時間去交代基本的背景知識，還大大增加了與學員之間開展蘇格拉底式探討學習的機會。為了進一步鼓勵開展討論活動，我還將學習小組進一步拆分為更小的單位，以便模仿「牛津教程」般的緊密互動式學習。雖然我大大增加了自己的工作量，但是卻也極大增加了學員之間的互動性。要知道，當學員無法在課堂上將自己隱藏起來時，他們在發言準備和參與度上較之以往會有極大的提高。同時，討論中相關歷史地圖的運用也使學員更加容易理解交戰各國不同行為的深層次原因。

同時，我仍然讓學員們閱讀《伯利克里演說》、《美麗安談話錄》、《米蒂利尼命令》等修昔底德名著。對於戰爭中的重大事件，我則為學員們提供了一系列的包含戰爭全貌的閱讀材料，以此幫助他們理解每個關鍵事件背後的戰略意義。

最後，作為課程的拱頂石，我引入了一個兵棋-《城邦：為盟主權而戰》。（這個兵棋因加入了大量經濟和外交因素而入選。）

兵棋《城邦：為盟主權而戰》

在將研討班分組后，我能同時指導學員開展5場推演活動。教學效果真是令人驚訝。

當每個小組提出自己的戰略目標時，都會很快意識到：任何一方都沒有足夠的資源（或者說手段）去隨心所欲地展開行動。戰略決策變成了一個權衡利弊的問題，雙方都在絞盡腦汁地尋找能夠有足夠資源來達成自身戰略目標的方法。學員們第一次有機會在親身體驗到伯羅奔尼撒戰爭實際參與者們所面臨的困境的情況下檢驗戰爭中的各種戰略抉擇。

其中令人印象深刻的一件事是：5個推演小組中有4個組的雅典方選擇進攻位於西西里島東岸的錫拉庫扎。當我對他們的決策提出質疑時，他們意識到了這就是2500年前導致雅典巨大災難的原因。但他們仍然回答說：這是因為認識到了波斯崛起對黑海沿岸的雅典小麥產區帶來的巨大威脅。在推演過程中，當失去黑海的糧食產區時，每個小組的雅典方都決定將盛產小麥的錫拉庫扎先保護起來作為第二個糧食來源地（同時也可以將斯巴達和它的盟友拒之門外）。之後，兩個組決定佔據皮洛斯並引發農奴暴亂以此破壞斯巴達的糧食供應。另外兩個小組還平息了克基拉發生的暴亂以確保該島的艦隊能為雅典掌握科林斯海峽制海權而戰。因此，進攻錫拉庫扎的戰略決策看上去有非常充分的理由。誰知道呢？當然不是過去幾十年戰爭學院的那些畢業生能知道的。

而在斯巴達一方行動時，每個組都在詳細討論過如何該進行正確的應對。這是我在戰爭學院任教6年來第一次發現學員們真正懂得了修昔底德所論述的戰略和決策的含義。在接下來的幾天里，學員們多次與我探討其它潛在戰略決策的可行性。非常可喜的是，學員們甚至開始將他們的決策和真實的歷史決策進行對比研究。許多學員告訴我他們甚至在幾周后還在研究探討其它的可能性行動和決定。這樣可以肯定的是每個學員甚至在開車回家的路上都在思考我的修昔底德的課程。

我將同樣的教學模式運用在了美國內戰史上（使用的事是GMT公司出版的的《為了人民》），只是增加了葛底斯堡和安提塔姆會戰的內容。對於第一次世界大戰，我則採用了GMT公司的另外一款兵棋《光榮之路》，同時也加入了我自己設計的重現1914年7月危機的相關要素。在推演前，我總為當時的歐洲領導者盲目開戰的愚蠢而搖頭嘆息，而當身在局中時卻發現自己也很容易陷入一場不情願的戰爭之中。我反覆推演了6次，每一次都在不到四個小時內爆發了戰爭。

《為了人民》與《光榮之路》

對於第二次世界大戰，除了閱讀相關材料、聆聽講座和開展討論之外。我還給學員們提供了視頻資料和兵棋。這次採用的仍然是GMT公司出品的《勝利和悲劇》，因為該作與《城邦》類似，融入了大量的經濟和外交策略因素。同時我也在推演中再次加入了自己的設計，我將學員們分為英國和美國組，將他們置於1943年卡薩布蘭卡會議的大背景中，學員的任務是研究制定將來18至24個月的優先戰略。坐在教室里討論戰爭和自己動手制定計劃是兩碼事。而且我會將學員們的籌劃結果與當年參聯會提交給羅斯福和丘吉爾的原案進行對比。

當這一學年結束時，我繼續將兵棋運用在教學中，還加入了幾個由國防大學應用戰略研究中心開發的地緣政治模擬。成果遠遠超出我的預料，儘管學員們在課堂上已經坐了6個多小時，仍然能夠將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戰略決策上，並且他們努力嘗試與自身一樣反應迅速的敵方交手。儘管每個回合出現的戰略抉擇和左右為難的選擇困境必都必須儘快得到研究和決定。學員們在推演中儘管永遠都沒有足夠的資源，卻不得不一次次絞盡腦汁定下決心。當前，每個戰爭學院的負責人都吹噓自己的課程能幫助學員們提高戰略思維能力，但是他們把學員放在無聊至極的沉悶課堂上，沒有給他們提供一試身手的機會，卻把學習效果低下歸咎於學員本身。但是，我們開展的兵棋推演卻可以幫助學員們理解學習主題，並給他們提供前所未有的機會去反覆實踐自己的戰略決策，而且這些決策的結果好壞馬上就會一目了然。

《勝利和悲劇》兵棋

每次兵棋推演結束時，學員們都會帶著對歷史條件和歷史事件的嶄新理解離開。可以肯定的是每個接觸過兵棋的學員都不會在談到伯羅奔尼撒戰爭時忘記西西里的小麥、掌握科林斯海峽制權的重要性以及雙方金庫再多一點波斯銀幣后的靈活性。同樣的，當這期學員下次再讀到1864年的李和格蘭特將軍時，他們就會深入思考為什麼決定性戰鬥在會西邊發生，因為在學員們的推演中，格蘭特的任務是牽制住北弗吉尼亞州的軍隊，同時好讓西軍徹底掃蕩聯邦的經濟中心。

事實上，我被推演后大量從未研究過內戰但是卻第一次認識到戰爭的關鍵點在西邊的學員的發現所震驚。這裡我可以繼續寫上幾千字來討論經過兵棋推演後學員們的各種意外發現，但是主要一點就在於這樣的實踐性學習經驗將令學員印象深刻。我曾經問過我的研討班，他們中有多少人與家屬討論過推演中的問題和結果，幾乎每個人都舉了手。我肯定他們中絕大多數人也跟家屬討論過我的課程。

我認為學員應該會喜歡，所以讓他們也推演了另外一個經典兵棋《外交》。我這樣做實際上沒有明確的研究目的，只是想通過這個方式告訴學員戰爭學院里不是每件事都必須非常嚴肅。卻在這個推演中教會了學員們兩個重要的知識：一個是「國家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第二是讓他們認識到了在無法彼此信任的低透明環境中制訂長期的戰略決策是非常困難的。推演中一個被幾家盟友暗算的學員在推演后開玩笑說他後悔幾個月後才看清同學們的真面目。

02

怎麼開展推演

我們怎麼才能開展推演呢？

首先，需要一定的時間。與其它戰爭學院不同，海軍陸戰隊戰爭學院只有兩個研討班。當準備進入戰略課程時，我同時負責兩個班教學，我制訂教學計劃報主任審批后執行。而如果我需要一整天來開展推演活動或者模擬訓練，我就把它寫入計劃中。這對於其它機構的教授們來說不太容易，因為他們往往有二十幾個研討班需要教授，實在忙不過來。我們的推演也可以根據時間限制來作出調整。但事實上，也沒有硬性規定學員們必須在研討后馬上回家的。

另一個主要考慮因素是兵棋本身的複雜程度和教學的困難度。作為出發點，我先讓學員在課前閱讀兵棋規則，之後觀看在線的一些試推教學視頻。當然，對於從未接觸過兵棋的學員來說，學習規則還是很困難的。為了幫助大家克服這個困難，我通常先召集幾個學員志願者在全班推演之前先行推演，之後將他們分配到各個組去擔任核心指導。同時我也得到了來自海軍陸戰隊大學的許多兵棋推演者們的支持。而最大的支持是來自本地民間兵棋愛好者社團的志願者們。我在本地發現了幾個兵棋推演俱樂部，他們的一些成員熱情地提供了幫助。這些玩家往往是各種各樣兵棋的行家裡手，他們自願犧牲時間並提供了許多器具來幫助我們的兵棋推演順利進行。隨著時間流逝，我把越來越多的同事也拉入了兵棋推演的圈子，這就保證了我始終有充足的輔助專家庫。

03

我的失誤在哪裡？

這一年裡我犯的最大錯誤就是沒有為任務后復盤（AAR）分配時間。我將會在下一年裡改正這個錯誤。這個事情我曾經也考慮過，但是沒有付諸於行動，直到我收到一封來自參加過兵棋推演的學員的電子郵件：

「這個兵棋推演還是非常棒，但是我有一些建議：

1.在兵棋推演開始前或者開始后給推演組30分鐘時間來研究戰略，研究怎麼才能取得勝利。2.在推演結束後進行一個簡報，用30分鐘時間來重新評估推演組的戰略決策，檢查決策帶來的效果，有沒有發揮作用？為什麼？他們有沒有調整戰略決策？為什麼？」

其它的錯誤主要集中在實際操作中，我曾經批評了學員的決策方式。相信我，沒有人喜歡自己的決策被人批評，尤其是那些高級軍官們。在今後，我將分配較多的時間來詢問學員解決問題的思路而不是批評其決策。

04

下一步該怎麼辦？

下一學年我可能不會再增加其它的兵棋，而是會進一步挑選更加合適教學的兵棋。此外，我會詳細研究每個兵棋並嘗試自己改進它，來增加決策過程中對戰略方面因素的考量比例。我還將會自己改進那些模擬訓練活動，並將它們推廣到其它戰爭學院去。我還希望能聚集更多的專家來加入每個推演，如果能請到不同領域的專家分別來坐鎮指導1-2個兵棋推演會幫助我們取得更大的收穫。當學員進行推演時，這些專家教授可以同時對現實的戰略決策和正在研究中的衝突事件進行及時探討。我也希望能招攬更多的兵棋專家來幫助學員學習推演流程，擴大我們的推演分組規模，那樣我就可以把小組的人數進一步壓縮到2-3人。

下一年最大的打算並不是利用兵棋推演來輔助我教授歷史、戰略和理論，而是將兵棋應用於研究美軍在未來戰場上可能面臨的問題。曾經，戰爭學院作為一個前瞻性戰略思維、革新和分析的中心而聞名。我相信再次贏得這個名譽的時候到了，就像海軍在紐波蘭的推演桌和地板上依靠兵棋制定出二戰中的「橙色計劃」一樣，開展兵棋推演和作戰模擬就是學院為自己正名的最好途徑。

基於商業公司生產的兵棋和模擬之間的融合產品（比如GMT的下一戰系列產品），再加上一些被國防部以及陸軍訓練和條例司令部採用的產品。我計劃成立一個優秀的學員小組來推演未來戰場環境上的戰爭。我打算讓他們在十個月的學習時間裡數百次推演可能爆發的戰爭。也許我們可能無法創造出下一個橙色計劃，但是肯定會取得一定的進展。為了更好實現目標，我期待與需要參考這些推演結果的各界專家大力合作，讓他們根據現實研究需要來指導我們推演的主題方向。

最後，我注意到陸軍戰爭學院仍然在參加「吉姆.索普」日，他們一直派出人員去參加一系列的田徑比賽。也許是時候由戰爭學院來主辦一些智力方面的競賽了。其中一種方式是舉辦一系列在兵棋板和桌面上展開的1對1智力競賽，這也許看起來有點極客范兒，但是這正是戰爭學院的創始初衷，而且還會帶來無人受傷的額外好處（當然精神上的傷害除外）。

05

對於未來的展望

去年十二月的「戰爭困境（war on the rock）」博客上，國防部副部長鮑勃和保羅將軍探討了用兵棋推演來為戰爭學院注入活力的話題，提出了「怎麼樣在未來戰爭中應用全新戰法？」的問題。他們甚至深入談到了以兵棋推演為核心重構戰爭學院課程的問題。也許你會質疑我們對戰爭學院教育方式持有如此激進而顛覆性的看法。但我自己的教學經驗已經證明了在戰略決策、歷史和理論等科目的教學中，兵棋推演可以從很多方面來改變教學現狀。事實上，兵棋給我們提供了一個最具性價比的方式，可以讓學員們在教室里就能進行體驗式學習，沒有其它任何一種方式能夠像兵棋和模擬推演一樣給學員創造這樣的參與平台。

我確實無法理解會有什麼樣的原因導致兵棋和模擬不能用來改進我們戰爭學院的所有教學。尤其是當我們考慮到學院並不能讓學員做好應對將來複雜局面的充分準備時更是如此。我謙遜地給想改善軍事教學效果的教授們找到了一個地圖的開頭，而現在我們所需要的是一系列的兵棋和模擬來幫助學員思考21世紀的戰爭。研發兵棋也許是其中最簡單的工作，最困難的工作還是改變戰爭學院那些教授專家們固有的抱殘守缺思想。

詹姆士.蘭西教授目前任職於海軍陸戰隊戰爭學院。他最近的著作是《戰爭時刻》，下一步作品《大戰略交鋒：從古典時代到冷戰》即將由牛津大學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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