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i 字媒體

走出火場的「逆行者」——退伍消防兵樂隊和他們的全國巡演

2021/12/25

yidianzixun

走出火場的「逆行者」

——退伍消防兵樂隊和他們的全國巡演

摘要：這群從火場里無數次跌跌撞撞爬出來的消防老兵，走出火場，過完假期，又將出發，成為現實人生路上為數寥寥的「逆行者」。

「千萬別把我們當成專門的樂隊，消防才是我們的職業。」樂隊吉他手李聰說這話時眉飛色舞，儘管他兩邊眉毛有些不對稱。在一次撲滅山林大火中，部分眉毛被燒壞，從此「寸草不生」。

2016年年初，在山東老家等待分配的李聰接到退伍戰友曾庭民的電話——「2017年我們樂隊要巡演，去全國宣講消防。沒有錢、會吃苦，你來嗎？」李聰只答了一句：「我們一起走。」這個以80后、90后廣東退伍消防兵為主的「小人物樂隊」，近年幾乎演遍廣東。但他們坦言，從來不想走紅，而是想用自己搭建的舞台普及消防安全常識。

今年春節過後，他們的「彩色消防、關愛生命」公益巡演將走出廣東，在全國鋪開。樂隊6名成員都將全職、無薪參與一年演出。被問及目標城市時，主唱曾庭民回答：「去人越多的地方越好。」

（李聰來自山東滕州,曾任副班代,現任樂隊吉他手。2005年-2014年服役廣州消防部隊）

「非典型」樂隊

（為了節省開支,隊員們常常睡地鋪。）

一場演出的準備時間，長達7小時；登台時長，不足10分鐘。

這是廣州，一家消防工程公司新春年會綵排現場。最早到場的演員，是「消防部隊退伍的」小夥子。

一般而言，這10分鐘還要「二次分配」：4分鐘唱歌，剩餘時間用於講授、問答、遊戲。

曾庭民握緊對講機，蹙緊眉頭向舞台喊話：「所有人都往中間站，2號線路麻煩老師再給大聲點。」台上，還站著5位同伴，一式在手中拿著對講機。

在這群老消防兵的眼裡，對講機聲音響起，神經緊繃。在以往，出警信息隨之而來——「時間、坐標、起火原因、傷亡情況，注意防範何事。」

頭一次給樂隊採購設備時，大夥就合議要買對講機，以提高綵排效率。

曾庭民和記者反覆強調一定要做好這場年會演出的原因：「這一場人多，很多是以家庭為單位邀請的。消防安全宣傳效果好一點。」

1月12日晚會後，同為退伍軍人的公司執行董事陳士益允諾給樂隊捐贈1.19萬元，支持全國巡演。這3個數字，象徵著火警電話。這3個數字，也象徵了他們決心向更遠出發的理由。樂隊在一所大學宣講時，一位大學生竟脫口而出：「火警電話，不就是999嗎？」

隨著陸續退伍，接觸到的人群距離「消防圈子」越來越遠，他們發現很多被視為理應知道的消防常識，普及現狀卻不樂觀。6個人想用行動「破題」。

其實，樂隊在最初並沒有那麼大「野心」。2008年，廣州的廣園西消防中隊，包括曾庭民、李聰在內的幾位愛唱歌的小夥子組了樂隊，節慶時在中隊內外表演。

2010年10月，樂隊受邀至廣州體育館參加消防知識宣傳表演。面對來自社區、學校的觀眾，樂隊發現表演完曲目之後，再互動講解消防常識，並不會讓聽眾覺得是說教。從那時起，他們想做得更多。

曾庭民告訴記者：「2016年一整年，我們的表演形式完全變了。1小時的舞台時間，只拿出10多分鐘表演曲目，剩下全用於消防安全講解。唱歌變成了小得不能再小的『調劑』。」

投入讓他們嘗到「甜頭」。在做完廣州市區北京路巡演后一年，這條路附近一個家庭發生煤氣泄漏，在父母均昏迷的時刻，年僅7歲的女兒找來濕毛巾捂住口鼻，並開窗通風向外界求救，救回了父母。

曾庭民後來了解到，小女孩正是從他們的演出中學會應對。

2016年12月，樂隊成員羅志偉、陳健聰、鄭陳惠退伍，曾庭民、李聰去參加退伍儀式。幾個人抱頭哭了一場。曾庭民說：「那天我壓力很大，想到是我把他們帶出來的，一定要把全國巡演走到底。」

有天，曾庭民告訴樂隊成員，自己花了16.17萬元買下舞台車——車廂能展開變為24平方米的舞台。他說：「有了這輛車，我們就可以去那些搭不起舞台的農村、國小表演。」如今，車體上貼著的6人海報，已被南方的雨水沖刷得有點褪色。

（曾庭民來自廣東湛江,曾任班代,現任樂隊主唱。2003年-2015年服役廣州消防部隊）

高危的「逆行者」

「消防是十大高危行業之首。在沒有發生天津那場爆炸之前，據統計，近5年，平均每12天就會犧牲一名消防隊員。」這句話出自《一個消防戰士的遺書》，前兩年在網路上催過許多淚。

作者即曾庭民。他在大小的發言場合中，常說這句話。

「小人物樂隊」原名「廣園西樂隊」，來自他們曾經服役的廣園西消防中隊。退伍后，他們主動更名。

曾庭民、鄭陳惠這些2000年入伍的新兵，都會遵照老兵倡議寫下「遺書」。如執行公務發生不測，家人可以收到。

新兵連的第一次晚點名，連長講話，劈頭蓋臉提醒：「你們每一次出警，都有可能回不來。」

廣園西消防中隊的轄區有2.5平方公里，是廣州有名的服裝、皮料及五金批發集散地，常住人口高達十幾萬。

「剛開始以為就是救火，後來才明白，凡是社會救災的事，消防都有份。」鄭陳惠記得他到連隊報到的第一天，就接到6次報警電話，出警內容包括倉庫著火、交通事故、馬蜂窩被捅、自殺等。

每次出警，幾位年輕人都希望能「抵達現場，不中途撤回」。

「連消防員都要撤回了，如果是火災，一定是已經失控；如果是自殺類事件，多半是當事人已自我了結。」每當這時，大家就像吃了一記重鎚。

陳健聰是火情偵查員，他必須保證自己是第一個衝進火災現場的。火場溫度極高，戰友們需要不斷用水槍噴射，形成水簾掩護他，他才能繼續前行。

「你見過山林大火嗎？風有多快，火就蔓延多快。每次撲滅都是一個晝夜，下山後，整個人都癱在地上。」李聰激動講述。

「怕！怎麼會不怕？」曾庭民盤腿坐在沙發上，徐徐憶起最危險的一次：「火場有化學品，我撤退到外面……意識變得模糊，只記得天花板一直在跑呀跑。」

1996年出生的羅志偉，年齡最小。他所經歷的「最險」，是一次休假離隊前1小時的出警。當天是端午節，火勢基本得到控制，但還有1人被困火場。他發現被困人員時，已耗費好幾個氣瓶。雖援救目標距自己僅幾米，他卻因虛脫無力施救，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才發出求救信號。

李聰和鄭陳惠都覺得，那身加齊裝備后重達30公斤的消防服，彷彿銅牆鐵壁，只要穿上，再恐怖，也敢沖；脫下這身裝備，看到火災，也會像普通人那樣害怕。「衣服的背後，其實是義務。」李聰說。

不過，改變正在不同代際的消防員身上發生。陳健聰、羅志偉已不再像老兵那樣寫「遺書」。陳健聰說：「更願意把這當成一個需要更強自我保護意識的普通職業。」

「我經歷過無數次火場和其它社會災害。到底怎麼救人？怎麼自救？我想把自己所經歷的、所學會的教給別人。這也是對消防員的保護。」曾庭民在眾多場合陳述過這個理念。

「一輩子」消防

（2017年1月13日，樂隊在廣州市內一國小進行消防安全演示。）

2015年，曾庭民報名去北京參加電視台的「演說家」節目。他想為未來的巡演積攢人氣，也為了訓練颱風。

然而，「我一上台，發現自己穿著軍裝，就隻字沒提請大家幫助」。事後想起，他多有遺憾卻問心無愧，「再讓我穿著軍裝上台，我還是不會講」。

演講獲得一些別的效果。現場不少戰友在散場后找了角落抹淚，因為他們覺得演講「太真了」。

作為樂隊主心骨，曾庭民對於舞台表現是嚴苛的。不過其他5人不惱——只要把該說的消防常識說了就行，我們誰也不為出風頭。

2008年起，曾庭民擔任樂隊主唱，理由樸素充分：沒有人能把我編的歌唱得比我好。除了翻唱流行歌，樂隊還有很多曾庭民自編的保留曲目：《我最親愛的你們》、《戰到最後》……

陳健聰的父親陳向前早就認識曾庭民，聽說曾庭民要擔任主唱時，他被逗樂了：「小曾連普通話也咬不準，有時唱歌還搶拍子，能行嗎？」

樂隊成員謝飛是另外5個人的音樂導師。2007年他第一次來部隊大院上課，曾庭民在課後興沖沖哼出一段旋律，問謝飛：「老師，這是我自己編的，您看算是一首歌嗎？」謝飛鼓勵他繼續寫，等到第二次來上課，曾庭民竟展示了整首歌的編曲。

「他寫的就是我們戰友的心聲。」鄧榮都是曾庭民相識8年的戰友，在他記憶里，曾庭民總是睡得很晚。晚上站崗結束，曾庭民拿著吉他在國旗下坐著，調琴弦、試旋律。

2015年11月，曾庭民即將退伍，他舉辦告別演出，當場宣布：要在全國公益巡演，宣傳消防安全常識。他告訴台下的人：「消防，要用自己的方式做一輩子。」

密集訓練讓曾庭民的颱風發生了很大變化，「現在在台上，我算是收放自如了。2009年，我一上台就僵住，腳像在地上生根」。音準，也變好了。只是他依舊拒絕「普通話改造」，依舊操著一口平翹不分的雷州普通話，他說：「這樣更接地氣，更像是『小人物樂隊』的主唱。」

曾庭民深知，他要挑戰自己的短板，並不是為了唱歌本身，而是為了更加清晰地為消防安全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