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盜資本家的歸來

科尼利爾斯·范德比爾特、約翰·洛克菲勒、安德魯·卡內基、J.P。摩根……這些美國鍍金時代(19世紀晚期)的企業巨頭曾被稱為「強盜資本家」(Robber Baron)。他們通過殘酷手段剝削工人、打擊對手、壟斷市場。

這些強盜資本家代表了19世紀晚期美國最為顯著的經濟現象：壟斷。 范德比爾特控制鐵路業、洛克菲勒稱霸石油業、卡內基統治鋼鐵業、摩根支配銀行業。

壟斷通過限制競爭，令企業擁有魚肉消費者的能力，並榨取最大化的利潤。壟斷不僅損害每一個消費者利益，還降低了整體經濟效率。

不過，壟斷陰影並不是只存在於歷史中。近期發生的美聯航暴力拖拽乘客下飛機一事，凸顯魚肉消費者的美國壟斷企業正在歸來。他們通過兼并控制市場，無視消費者利益，提供越來越差的服務，同時賺取越來越多的利潤。

過去15年裡，大規模兼并重組已令美國航空業形成近乎壟斷的局面。2015年，美國最大的四家航空公司(美聯航、達美航空、美國航空、西南航空)控制了84%的美國國內市場份額。

壟斷帶來暴利。據國際航空運輸協會數據，去年美國航空企業利潤總額超過200億美元，超過全球其他地區航空公司凈利潤的總和。

不過，利潤大漲的受益者是華爾街而非消費者。過去5年，美聯航股價接近翻了兩番，投資回報率遠高於蘋果和谷歌。在壟斷格局下，航空企業沒有競爭壓力，因此傾向於將利潤回饋股東和投資者，而非通過提升服務來回饋消費者。

航空業並非孤例，壟斷正成為美國全行業問題。美國智庫羅斯福研究所的報告說：「如今市場日趨集中、競爭減少的情況，已經超過鍍金時代以來的任何歷史時期。」

英國《經濟學人》雜誌根據美國經濟普查數據編製的統計顯示，在美國893個行業中，規模前四大公司營收佔全行業營收的比重，已從1997年的26%升至2012年的32%。

從棺材生產商到醫療服務商，從零售商到科技公司，《經濟學人》發現美國公司的集中度越來越高，少數企業控制的市場份額越來越大。

尤其是2008年金融危機之後，美國迎來了歷史上最大的一波併購浪潮。在酒店業，萬豪收購喜達屋；在化工行業，陶氏化學和杜邦合併；在醫療保險行業，最大的四家保險公司正醞釀合併為兩家……

每個美國人的日常生活都逃不開壟斷企業的影響：44%的美國人用的是蘋果手機，50%的人喝的啤酒是百威，99%的買葯者一定去CVS、Walgreens或Rite Aid……

壟斷帶來一系列問題。首先，企業家精神萎縮，經濟活力下降。因為壟斷企業會千方百計阻撓競爭，遏制創新企業誕生。三十多年來，美國企業的「出生率」首次低於「死亡率」。

美國商務部2016年的報告顯示，2008年以來美國新設企業數低於倒閉企業數，這是1977年有統計以來的首次。目前，美國每年減少約7萬家企業。

其次，企業通過兼并擴大市場份額以實現利潤最大化。自1990年代初以來，美國企業利潤占GDP的比重持續上升，目前已經接近歷史最高點。

對市場經濟來說，盈利至關重要，因為這會鼓勵投資和創新，並引導市場資源調配。但過高的企業利潤卻會導致經濟問題，因為企業掙得更多，意味著消費者花得更少。這將抑制消費，也會導致整體經濟效率低下。

再次，壟斷會引發政治不滿。調查機構皮尤2016年調查顯示，65%的美國人認為經濟制度不公平地傾向於強大的利益集團。

在去年大選中，兩黨競選人都指責既得利益集團，這並非空穴來風。如今美國大型企業每年花30億美元用於遊說政府以維護自身利益。

政府必須做些什麼，才能阻止鐘擺繼續擺向壟斷一極。

鍍金時代的經濟壟斷曾引發了嚴重的社會問題，反壟斷因此成為進步主義時代的關鍵詞。1890年美國通過第一部反壟斷法：《謝爾曼反托拉斯法》。

20世紀初，西奧多·羅斯福總統依照該法對45家公司提起反壟斷訴訟。他的繼任者威廉·塔夫脫總統更是發起了75起訴訟。反壟斷最高潮發生在1911年，最高法院判決將洛克菲勒的標準石油公司拆分為三十多家互相競爭的石油公司。

美國政府的干預重新恢復了資本主義的市場競爭，從資本家手中拯救了資本主義。維護市場(充分競爭)而非維護企業，成為美國政府反壟斷機構的宗旨。

不過，人們對壟斷的憎惡並未一直延續。1929年經濟危機后，面對凋敝的經濟形勢，胡佛總統開始倡導政府和商業合作。福利資本主義政策也令通用等新一批壟斷企業擺脫了鍍金時代強盜資本家的不良形象。

到了1970年代，面對日趨嚴峻的國際競爭，以及倡導不干預政策的芝加哥學派的崛起，反壟斷逐漸喪失理論和民意支撐。里根政府在1984年拆分AT&T后，拆分大企業在美國變得越來越罕見。

過去一個多世紀見證了美國對於壟斷問題態度的變遷，政府更嚴厲還是更寬容對待大企業，鐘擺來回擺動。而美聯航事件發出了及時信號：壟斷已經再次成為美國經濟的迫切問題，是時候逆轉鐘擺方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