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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守兒童足球隊「戰狼」:半年奪得兩個全國亞軍

撰文:黃媛

2017年夏天的尾巴梢上,馬順洗帶著他的迎新國小「戰狼」隊拿下了又一個亞軍。

在2017年全國青少年室內五人制足球精英挑戰賽精英組U12中,他們奪得亞軍,這是他們今年第二個全國性賽事的亞軍。年初,他們在重慶舉辦的全國花樣年華杯青少年五人足球賽上爆出冷門,拿下亞軍,贏了許多比他們各種條件好、更有理由贏的隊伍,讓這支球隊一下子走進媒體視野,甚至帶來了幾分網紅氣質,有衛視台來聯絡他們拍真人秀節目。

「鄉村國小」、「留守兒童」、「非專業教練」的標籤,很容易成為吸睛的亮點;然而,只有馬順洗本人才真正知道,這條路上有多少坎坷不平,以及足球夢對於自己人生的突圍意義。

「戰狼隊」的孩子捧起獎盃。(受訪者供圖)

前半生的尋覓

馬順洗今年52歲了。前半生,他並不叫這個名字,而是馬順喜。人到中年時,他才給自己改名,「喜」字變成「洗」字,要乾脆利落地和過去的自己一刀兩斷。

他只是覺得憋屈,人生的頭30多年一直如此。

幼年時,馬順洗的父親因為一言之失,被抓了反革命典型,被迫與母親離婚。馬順洗親眼看到過父親跪在人潮圍涌的看台上被人批鬥。因為家裡成分不好,還是小孩的他就比同齡人經歷過更多的磨難,也更加早熟。

為了能當上少先隊員,他樂呵呵地背著班導的孩子,走了6里地去看電影。最後能擺脫家裡成分的影響,登上高台去戴紅領巾時,他走得昂首闊步,把上台的幾級木梯踩得「蹬蹬」作響,他說自己一輩子都記得那個場景。

聰慧的他最後高中畢業時,老師建議他考大學,但最終他讀了可以不用自家掏錢的師範中專,畢業後分配回了原籍。雖然當上了老師,但他並不完全安心,「那時候人完全是浮(躁)的」。

他和朋友到外面去承包過工程,本人也借調到政府機關過,只是最終沒達到自己期望的成就,反而見了不少光怪陸離,心灰意冷。折騰過後,他回到教師的崗位上,重新審視教師對於自己安生立命的意義。

改名、從頭開始,「我此生就是一名教師,要做出模樣來」,馬順洗說。

世界看上去開始不一樣,馬順洗說:「沒有做過教師的人,你很難體會到見到孩子們時的喜悅心情,沒有丑的,個個都那麼可愛。」

發現足球

重新發現了教師崗位的馬順洗並沒有立即和足球產生什麼關聯,但他依然是那個好動腦筋、務實而又有追求的人。此前的磨礪,讓他對於什麼是「真正的價值」,有著自己的判斷與堅持。

那時,馬順洗已經當上了學校的副校長,主管學校的安全業務,另外也給孩子們上科學、體育課。他上科學課,從不要求學生背誦,唯一要求做的就是回家和父母一起做實驗,比如蚯蚓喜歡乾燥的地方還是潮濕的地方,為了防滑鞋子下面要釘釘,一切是出乎自然的道理。他主管安全,路上有了坑要補,角落裡的電燈壞了要馬上換。

有一段時間,教育界掀起一股要辦特色學校、特色教育的風潮。每個學校都有自己爭創特色的任務,迎新鄉國小也不例外。

「唱個歌、跳個舞,弄個背景牆板,就能搞個文化藝術節,叫自己學校的特色文化?」馬順洗不能贊同,他說自己有一天坐在車上,忽然開竅了,「美國的NBA,那才叫特色文化,那才是有感染力、有傳承的東西。」儘管對NBA的發音咬得不是很准,但對其精神的理解就像在馬順洗的內心裡點燃了火炬,體育是他找到的出口。

馬順洗中學時在體育老師的帶領下踢過足球,愛上了運動,一生受益。他認為,練足球相對沒有太多條件限制,只要有球,哪裡都可以練。即使在積灰的體育器材室角落裡,馬順洗只找到一隻跑了氣兒的足球,但要建一隻球隊的計劃已經在他心裡成型。

區區迎新鄉只有人口1.4萬,名不見經傳,就是安州人也不太知道這麼一個所在。2008年以前,這裡沒有路燈,即使現在,迎新鄉的街上,從正中心開始朝東南西北各走5分鐘甚至不到的時間,也就到盡頭了,是安州區唯一不設集市的鄉鎮。迎新國小里只有300來名學生,文化成績那時在區里經常墊底。

拿定了主意的馬順洗有條不紊地開始自己的組建計劃。他先是不動聲色地在自己的體育課上讓孩子們踢起足球,從中選拔苗子。孩子們是極好帶動的,雖然此前鄉里的孩子很少有人見過真正的足球,更別說踢,但運動的樂趣能不言自明地感染人。

真正的阻力來自於其他老師和家長,在他們看來,踢足球是不務正業。馬順洗拿出的應對策略,是充分利用孩子們的課餘時間,而且和孩子們立君子協定:但凡文化成績不過關,不能參加球隊;真有孩子文化課難過關,馬順洗就親自上陣給他們補習。

建好的球隊初有成效,在區里剛打出點兒名聲,就遇上了2008年汶川大地震,迎新鄉地處龍門山脈區域,離地震重災區漢旺鎮較近,如今去迎新鄉的路上還能看見龍門山系在大地震中因滑坡而赤裸的山地。

迎新鄉國小的校舍傾斜了,雖然沒有垮塌,但慌不擇路的學生中被倒塌的圍牆砸死了2人,之後百廢待興,直到2013年,馬順洗才重新建起球隊,他說:「人說死就死,活著要有真正的價值。」

2個月後,球隊就有了立竿見影的效果,取得了區里的獎盃。「看到獎盃后,所有人都覺得這件事還有點搞頭。」馬順洗笑著說。此後,冷眼與排斥才逐漸轉變成羨慕和支持。

在學校的活動室里,馬順洗給孩子們講排兵布陣。(來源:《綿陽晚報》)

純粹的魅力

為了給孩子們練力量,馬順洗跑到別的集鎮上專門去搜羅5元一個的報廢輪胎,拉回學校給孩子們做負重練習;足球經常被踢出學校院牆落盡周邊農民的菜地里,孩子們去撿球要從學校大門繞著走一大圈才,外面馬路上過往車輛又多,馬順洗就在院牆上打出一扇小門,專門供孩子撿球;損壞了農民的莊稼,只有道歉賠償。

孩子們的性格各異,作為足球最為重要的團隊合作而言,團隊需要不斷磨合,馬順洗也需要因材施教。他給孩子充分的民主自由,「戰狼」就是孩子們自己取的名字,隊長也是孩子們自己選拔。

曾經總愛欺負人的孩子在球隊里找到了自己的責任,曾經拙於表達、羞澀害羞的孩子在球隊里找到了自信。「無論孩子是否以後會成為職業球員,踢球的經歷都能讓他們終身受益,到社會上也能給他們提供多一個交朋友的途徑,而且氣質也會不一樣。」馬順洗說。

就在這次精英賽之前,馬順洗才帶著孩子們參加了也是在綿陽舉辦的四川省分會場的全國青少年「未來之星」陽光體育大會,雖然因為賽制的關係只拿了二等獎,但迎新國小的表現都令場上的教練、觀眾們刮目相看。

小組賽中惟一戰勝迎新戰狼隊的「成都十一人」隊的教練曾感慨,他們的隊員來自於上千規模學生的選拔,而且接受的都是俱樂部的專業訓練,這些都是迎新鄉國小不能比的,但其實是迎新鄉戰狼隊壓制著全場在打,精氣神很可貴。

在此前的一場比賽中,戰狼隊終於反敗為勝,把老對手打敗后,對方的城裡孩子都哭了,戰狼隊的孩子們熱情地過去伸出雙手安慰他們,「我們以前也被你們打敗過,但是沒哭哦」。

「戰狼」隊的小隊員比對手個頭矮一大截,但拼搶兇猛。(受訪者供圖)

「成績重要,但也不是最重要,孩子們就是應該多參加比賽,比賽才最鍛煉人,踢出自己的精氣神,永不言棄,這才是足球的魅力。」馬順洗這樣教育孩子。而他最強調的始終是團隊的配合,上場前,他給孩子們做戰略部署時,會對個人技術條件最好的隊長說,「你不要只想著單刀往前沖,足球是看集體,你總是單刀的話,我會把你替換下場。」

孩子踢球時他指揮,沒踢球時,他就帶著孩子們一起去看別的隊伍踢球,每看完一場,他都要去和別隊的教練交流幾句。赤日炎炎的綠茵場上,總有馬順洗小寸頭、小個子、體恤短褲、背著雙肩書包看賽的身影。哪怕是場下的俱樂部訓練,馬順洗也會一旁仔細地看著,琢磨別人更為專業的訓練方法。

「全身心地投入,你才能真正感覺到所做事情的魅力。」馬順洗說。

馬順洗球隊里的苗子現在都能上區里的重點中學,綿陽市的星達足球俱樂部也主動找過來,願意為迎新國小提供訓練幫扶。而迎新國小也得到了政府的財政撥款,翻修操場,終於可以給孩子們建一個屬於自己的球場。

雖然足球的大局面仍然堪憂,但鄉野間、田埂上還是有些微光照耀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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