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莞歷險記：兄弟我誤入東莞傳銷窩點的那些天

微博上關於傳銷「蝶貝蕾」的討論很多，而關於李文星之死的相關調查報道我一篇也沒有打開，並不是不願意回憶8年前的夏天一次誤入傳銷的驚險旅程，真的是沒有興趣去關注這個話題。看到一個微信群里在討論傳銷的南派和北派之分，才想起當年東莞逃離往事該算是正宗南派傳銷的一個典型代表：不限制人身自由。互聯網是有記憶的，它的一個好處就是可以把曾經發生的事情詳細存檔，並且隨時可以再現播放。翻出當年事後的日誌記錄，略有遺憾的是當時剛入窩點即覺有傳銷苗頭，我就跑特了，並沒有更深入得與他們進行接觸觀察，所以這也只能算是一個不完整的傳銷手記了。

以下內容記錄於2009年9月5日，於2017年8月12日修改。

終於有空坐下來，我要回味一下前兩天歷時50小時往返行程2600公里折返半個的東莞歷險記。雖然沒有受到外在的人身傷害和財務損失，僅僅是浪費了一次往返的卧鋪車票，但這次經歷對於我的心理還是有傷害，猶如劫後餘生。

時間從8月15號開始，從合肥市人事局大門邁出那一刻我就知道這次面試不是一般的失敗，磕磕拌拌結結巴巴條理不清邏輯混亂，市交警02組崗位已無可能。我開始思索到底是繼續做個專業考霸還是去上海討生活。這個時候身在東莞的大學同學Z君的電話適時而響，寒暄了幾句後進入主題：「我們公司污水處理部門招人，有沒興趣過來？」Z君在畢業后隔那麼十天半個月總會跟我聯繫下，我很感激這個時候能給我提供一份工作機會的人。

我：什麼企業，待遇如何？

Z：勤上集團，做LED及五金材料的，具體工作是就在污水處理部門搞廢水處理。我哥和人力資源部的人認識，正好他們在招人，所以我想內部推薦下肥水不留外人田把好機會留給同學嘛。

我：我把簡歷發到你郵箱你幫我推薦下吧。

17日，Z君9點半來電：「1582082***5，人力資源周X的電話，你10點打過去聊聊，雖然屬於內部推薦，但程序還是要走一遍，這就算第一輪面試了。」

懷著一顆虔誠的心，9點59分我撥通了對方的手機號，你要問我激不激動緊不緊張，我說當然緊張激動啊，能不能成功要看我表現，當然Z君的推薦也很重要。自報家門后我與周X開始了你問我答形式的溝通，整個過程在友好愉快輕鬆融洽的氣氛中歷時26分鐘結束。對我私人問題家庭情況在校表現等進行深入探討溝通交流，對話結束時周女士說會在綜合討論后決定是否進行第二輪面試，兩天內回復我。我放鬆了警惕，事後推敲方才想起這其中露出的第一個破綻：為什麼他們是通過手機號與我溝通，人事應該有固定電話的呀。

20日上午，Z君同樣時間給我一個白姓男士1376323***5的手機號碼：「這是第二輪面試，不要緊張，好好表現。」交流過程對我來說還是不太滿意，基本上屬於結構化面試。污水處理的流程？污水中你覺得什麼物質最難以處理？何謂超純水？幾個專業問題結束后又對我進行了個人情商人際處理團隊配合社會責任人生規劃的考察，承諾一到兩天會給答覆的同時的又給出了待遇：試用1600，兩個月簽訂合同后2000~2200，五險一金中午工作餐提供員工公寓。同前次一樣這個只通過手機號溝通而不是固定電話的疑點我仍然沒有發覺。

22日和23日是周末休息，沒有給我回復很正常。24日，Z君發來簡訊：屬於內部推薦所以程序走到現在，確定錄用了，你再給白一個電話問下要帶哪些證件東西什麼時候報到。我及時電話確認后便去火車站買了張綠皮車的上卧，等待南下那天的到來。在兩次電話面試之間的時間，我上網搜索了勤上集團，做LED的，公司規模很大。然後我又電話向在東莞工作的高中同學問了一下，得到回復：勤上，不錯，在東莞佔據了絕大部分份額。我終於決定去了，26日啟程南下討生活！

經過20小時1300公里的火車顛簸，8月27日7時22分，我終於來到這個號稱男人天堂的城市。給Z同學簡訊后，他讓我坐車到汽車總站，他會在總站接我，這時候的我多少有點失落：居然沒來火車站接我。

跳上公交108路后居然售票15塊到總站，我心裡終於開始犯嘀咕了：網上查到勤上公司明明在常平鎮的嘛，怎麼那麼遠，要15塊。我還是乖乖的聽從Z君的指揮從7:45歷經一小時三刻鐘於9:30抵達汽車總站。我靠，又出情況了，9點左右收到Z君簡訊：我這手頭有點急事，你到汽車總站了坐29路到東莞賓館下車，我在那等你。

我大包小包的拖著行李就這樣目光獃滯兩眼無神身心疲憊的被遙控指揮。終於10:35到了東莞賓館公交站，很悲劇，我又在這個公交站台站了40分鐘於11:25見到Z君。整個40分鐘期間簡訊很通暢，但10:57分給Z君電話卻無人接聽，見面后他解釋是公司正好有急事剛才手機靜音了。第二個破綻出現了：你今天都請假接我了，為什麼公司還安排你處理什麼急事，讓我等了40分鐘！事後推敲，他們可能是躲在某個地方觀察，看我是不是一個人過來的，有沒其他接應的人。

見面，Z君和圓臉女A一起過來的，問我吃了沒餓不餓，廢話，都前心貼後背了能不餓嗎，我還是忍著小情緒說：有點餓了，找點吃的吧。帶我走街串巷爬坡上坎繞了十幾分鐘到了家樂福超市，簡單吃了些東西，返。我繼續被繞啊繞的暈頭轉向的繞到了住處，徹底找不到出去的路。哇，居然是城中村自建房，我終於開始警惕起來，情況有點不對吧？！

高潮終於來臨。

「哇，哪裡來的啊，Z哥，這是你同學嗎？」屋子裡甲乙兩男相迎，「哇，來了一位帥哥，帥哥來這邊工作嗎？」丙女熱情似火。我微笑以示回應，故作靦腆狀。坐定，觀察室內環境，客廳一摺疊桌四個塑料板凳，一個小台扇無力的搖著頭，似乎在暗示我趕緊遠離這是非之地，此外再無他物。甲乙男和丙女三人開始了插科打諢玩笑逗樂式的詢問，欲藉此放鬆我繃緊的神經。

「呀，你手機什麼款啊，有沒音樂什麼的傳我點啊？」

「沒有，我手機里什麼都沒。」我回應。

甲男吃了閉門羹后敗下陣來，此時Z君離開房間下到一樓，我想起要給手機充電。乙男趁勢而上：「你手機有沒遊戲啊，我最喜歡玩遊戲了。」

「沒裝遊戲，只有三個手機自帶的遊戲」我繼續無力的回應。

「那給我玩玩吧」

我日，這鳥人臉皮真厚，我很不情願的把諾基亞3230給了乙男。少頃，見乙男玩不好這款遊戲，我又趁勢說：「來，我教你怎麼玩」遂重新拿回手機，隨後演示一遍后又說：「手機充電時不能玩遊戲，容易影響電板電流造成死機，等充好電再玩吧」。乙男只得作罷，這一輪的鬥智斗勇我暫時抵擋住了對方的攻勢。

「哎呀，我們人力資源張主管來了，你趕緊下去面試，快，快點下去！」圓臉女A從樓下急急忙忙的跑上來很慌張的樣子，「張主管對人要求很嚴厲的，你要注意一點啊，不要緊張，好好表現。如果問起怎麼運動裝就來面試，你就說剛到還沒來得及換衣服呢。」

不對呀，來之前不是進行了兩輪電話面試確認錄用，到公司直接報到體檢的嘛，怎麼突然又來個面試呢，我心裡又嘀咕了起來，卻被這圓臉女A一驚一乍的催促也無心細思，準備下樓了。剛下一個台階，想起手機還在充電，遂返回拔下充電器把手機揣入口袋下樓。

「哎呀呀，手機放那充電沒關係的，你進去面試就行了，如果電話響了我們幫你拿下去。」圓臉女A見我折身拿手機又焦急的催促，「我們張主管很嚴厲的，如果手機響了，張主管絕對會很不高興的。」

我終於開始緊張起來了，這人怎麼堅持不讓我帶手機呢，這裡面有問題吧，「沒關係，手機調靜音了，不會響的。」我堅持人機不分離，圓臉女A見阻擋不了，作罷。這一威逼恐嚇的行為事後回憶應該是切斷聯繫吧。這裡的又一個疑點是：從我一進入此房間，二男一女便對我手機表現出極大的關注與熱情，此時又極力反對我帶手機進面試小屋，這一系列的反常現象也一步步提高了我的警惕心。

下至一樓，圓臉女A示意張主管在其中靠門一室內等候我的面試。深吸一口氣，推門，我的小心臟這下終於炸毛了：這他媽是面試環境嗎？！且看：約15平米的房間，一張貼著花花綠綠圖案檯布的桌子，桌上一個擺放著5塊的塑料電子小鬧鐘，一小卷衛生紙，一個很破的塑料杯子，四個塑料登子圍在桌子四邊，一個小搖頭扇又一次無力的搖啊搖的吹著。「壞了，情況不妙，八成傳銷」心終於撲通撲通的大跳起來，我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開始盤算如何儘快逃離這是非之地。

此時所謂的張主管示意我坐其對面，「先說一下你自己吧」，可此時我的心已不在與張主管的對話上了，這裡絕非一個安全之地，儘快脫身為妙。我三句話打發了與她的對話，腦子裡一片空白：如何儘快結束此時的『面試 』！張主管又繼續裝腔作勢提問，我開始東拉西扯，反正沒有正面回應她所謂的問題。

「你現在感到緊張嗎？」我又抹了一把汗：「緊張倒不很緊張，但還是有一點的嘛，所以剛才說話有點嗑拌，希望你能理解。」日哦，汗都刷刷的流個不停了，不緊張才怪。

「那你覺的你的素質高不高呢？」

「這個素質呢，並不是我說自己高它就高，這體現在我的言行舉止中，但我對我個人素質還是覺得滿意的。」

張主管把她鄙夷的眼神遞了過來，開始了對我的又一輪打擊：「你剛進門時把凳子踢動了，我卻並沒有看見你有其他任何錶示；今天參加面試，你卻穿著運動裝，所以我對你的表現很失望。」

先把我說的一無是處，猜測然後會說雖然你表現不理想但綜合考慮我們決定錄用你云云，最後把我騙進傳銷大本營進行洗腦。但是，我堅決不上道，你搞個五塊錢一個的塑料小板凳安排我在城中村小黑屋裡面試，老子不小心踢到了怎麼了，在心裡問候了三代家庭女性成員后我微笑著回應：

「對不起，中午剛到這，衣服沒來得及換你便來進行面試了，很抱歉。」

「你這是在尋找借口為自己開脫，我們不希望我們的員工以後在工作中出現這種情況。」

我順坡下驢：「嗯，我素質很差。」

此後對於她的任何打擊我均以點頭回應而不開口回答任何問題。

見已無任何繼續下去的必要，張主管遂言：「對不起，你的表現讓我很失望，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吧！」

「好的，我明白」，明明一個傳銷小據點還一口一個我們公司我們公司，我在心裡又默默問候了一遍她的家庭女性成員后，走出門外，上樓。

此時，圓臉女A開始了雙簧演出：「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呀，面試怎麼樣？」

我笑了一下：「呵，張主管說不太合適。」

「怎麼不合適啊呀，怎麼了呀，我問下張主管去。」圓臉女熱情A的為我的事奔下樓去。

我這時候開始了反偵察，問甲男，「你哪個學校的啊？」

甲男自娛自樂的玩著一副撲克，「長治學院」。

「那你學什麼專業啊？」

「應用化學。」

「應用化學做銷售，可惜了啊…」

我連忙手機搜索：長治學院 應用化學。搜索顯示，毛都沒這個專業，我操，果然是個騙子。繼續反偵察活動，我拔通了來之前面試我的白主管的電話，無人接聽，繼續拔，繼續無人。轉而拔Z君的電話，掛掉，簡訊回我：

「我現在在去廣州的路上，公司急事派我去出差。」

我：「你什麼時候回來？」

Z：「估計會遲點才能回來，你面試怎麼樣？」

我繼續拔其電話，繼續被掛斷。

我繼續簡訊「你到底搞什麼，不是說好過來報到體檢嗎，怎麼突然又冒出個面試，又說不合適！」

Z簡訊「我手機聽筒有問題，不方便接聽，你那邊到底怎麼了？」

我直接：「你是不是在搞傳銷？」

Z君：「什麼什麼傳銷，到底怎麼了，我現在公司派去廣州，估計今天回不來了，到底怎麼了？」

我：你找個電話給我打過來，我有事要問你！

此時，圓臉女A很焦急的上樓繼續雙簧匯演「我問了張主管，她也沒說什麼，就說不合適，這到底怎麼了啊，這可怎麼辦呀，這可怎麼辦呀，大老遠跑到這兒來。」

我瞄了圓臉女A一眼，手機搜索了解到有1506次18:15和K92次19:06東莞東回合肥市的火車，現在下午三點半，趕往火車站還來得及，於是我問「這附近公交站台怎麼走，我去火車站？」

直到現在，我還覺的當時太險了，如果他們對我限制人身，那後果可能不堪設想，估計現今傳銷不流行限制人身自由，改變策略進行精神洗腦了。

圓臉女A又連續了兩個「這可怎麼辦呀，這可怎麼辦呀…」，招呼乙男：「要不，你去送送他吧！」

在乙男的帶領下七拐八彎的我從另一條並不是來的時候的路拐到了大街上，我以為乙男把我送到這公交站便完事，哪知乙男熱情似火，堅持要送我到汽車站。事後想想，估計對方也怕我是卧底然後殺個回馬槍，所以堅持送我到車站確認我離開方才放心吧。

也罷，幫我提提行李也無所謂，遂打車。坐在出租上，我又拔通了白主管的電話，奶奶的這個時候接了，我言：「白先生啊，我是張XX，剛到火車站一會去公司報到，同學今天有事不能接我了，你看能不能接一下啊…」

「啊，你是前幾天招聘來公司到報到的啊，那你等一下啊…」

兩分鐘后，來電：「張先生啊，我們張主管說你不合適我們公司啊………」

操你大爺，又露出破綻了吧，我只跟你說才到火車站還沒到公司，你兩分鐘后說我不合適，通氣還蠻快的啊。到了汽車東站，乙男熱情為我詢問到火車站坐哪路車，我也樂得清閑。五分鐘后，奔上開往火車站的汽車，我終於長舒一口氣，心跳也趨於正常。給哥哥和大表簡訊：「情況不妙，撤人了，現在去往火車站的汽車上，人和行李完好無損。」

到火車站時下午16點半，當天及次日均已無票，買了第三日無座一張，改簽成當日。檢票上車，踏上列車的那一刻，終於有點劫後餘生的感覺，18時15分1506次從東莞東站發車，次日下午15時抵合肥市，安全。

特別感謝高中同學鋼子和大學同學大表，在去之前我已抄了七八個號碼在紙上放在貼身口袋裡，一旦意外出現，計劃就打電話找現在東莞工作的鋼子。在火車快駛離東莞市時，鋼子打來電話問我到了沒有，要不要接我，長話短說出了意外回去了。此外，大表同學聽聞我撤人消息后連忙給我慰問：手機電量夠否，錢夠否，買得到票否。並於次日接風壓驚於我，感激涕淋。

對於這次東莞之行，去之前我也考慮到了傳銷情況，但Z君的忠厚老實讓我深信不疑，並且在次輪電話面試中提問的幾個我所學專業的相關問題讓我徹底放鬆警惕。傳銷不可怕，就怕傳銷有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