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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情人總在咖啡館

愛情使人發昏,尤其是女人。

來自白夜行

1.

關掉眼前那個盯了一整天的藍瑩瑩的電腦後,她習慣性地伸了伸懶腰。桌子上泡的咖啡早就涼透了。

從公司出來之後,她發現天氣變得更冷了,涼氣從身上那件薄薄的風衣里滲進來,她裹緊衣服,蹬著腳上八厘米的高跟鞋像女戰士一樣走回家。

從公司到租的房子走路二十多分鐘,中途經過五個紅路燈,人行道上有時會遇到夜跑的中年男人,一旁的綠化帶里栽了成排的桂花樹,九月份的時候桂花還很香,忙完一天的工作走在回家的路上時,花香總是讓她不自覺放慢腳步深呼吸,似乎香氣能被她吸進五臟六腑。

到了十月份,晚上五點光景,天就已經全黑了,空氣陰冷潮濕,夜裡經常豪雨如注,這些花香也在淋漓的雨水中被稀釋殆盡。

房子租的頂樓,說是頂樓,其實只是一間閣樓,她當初為了選房子來來回回折騰了一個月,只有這一間有足夠大的陽台、客廳和齊全的家用設備,沒有中介,房東是一對中年夫妻,人很好,押一付一,半年簽一次租房合同,價格公道。

房子是兩室一廳,她和前公司的女同事小菲一起合租,租的時候小菲說自己一個人住,住了不到一個月,卻突然帶著男友一起同居。水電費當然驟增,但房租依然是兩人平分,她每月多掏幾百塊幫女同事養男人。

開門的時候,她聽到了一些不可描述的聲音,之前一直以為小菲體格嬌小、人又瘦弱,房事大概很羞澀,沒想到小身板也蘊含有大能量。

2.

在這家互聯網公司里,她這種只呆了一年的人都已經成了老員工,不斷有人因為各種原因離職。同事之間沒有什麼深情厚誼可言,見面只是點頭微笑。她本來也不擅長社交,這樣的狀態剛剛好。

中午去露台的遮陽傘下吃外賣,琴姐走過來和她坐在了一起。

她禮貌性地打了個招呼,實在沒有聊天的慾望,心裡盤算著趕緊吃完回辦公室。然而琴姐到底沒放過她:「晴子你今年也三十了吧?怎麼還不找男朋友呢?」

果不其然,她笑了笑,等著琴姐往下說。

剛進公司時,琴姐問她為什麼還沒結婚,是否有穩定的男友?那會兒她說剛換工作,只想先把生活安定下來,之後再考慮其它,琴姐也就沒再說什麼。

進入公司后,她發現周圍女同事幾乎都剛大學畢業,年輕貌美,朝氣蓬勃,剩下的基本已經婚育。每次小組聚餐時已婚者對大齡未婚單身青年,總是有種天生的責任感,語重心長話里話外勸人走入婚姻的圍城。

她一直覺得自己還算年輕,三十歲怎麼了?三十歲的女人逐漸變得成熟和風情,年少時的勁頭還沒有完全褪去,但已經學會不再莽撞和過分天真,這麼好的年紀這麼好的韻味,為什麼就要急著隨便找個人過日子?

可是聽催婚聽得久了,有時候也會恍惚覺得自己是不是真的應該談場戀愛,就算不結婚,起碼可以堵一堵好心同事的嘴。

琴姐自告奮勇要為她介紹合適的對象,說看到她連周末都要一心撲在工作上就很為她心疼,「年輕人努力工作是很好的,但也要有一點私人生活嘛,周末約個會放放鬆,工作時才能更有勁頭。」

她盲目地點點頭,每次都含糊其辭地敷衍過去,但是這一次,琴姐拉著她說鄰居的兒子從國外回來了,一表人材,和她很合適,非要她抽個空見一面。

推辭了幾次后,她就再也找不出理由拒絕這番好意了。

好吧,就當是見客戶了。她在心裡告訴自己。

約的是周六下午四點,在市中心的一家新開的咖啡館。位置是她選的,當初她說隨意,但琴姐堅持讓她做決定,她就選了這家最近常去的地點,那裡人不多,比較清凈自在。

周六她一覺睡到大中午才起床,昨天夜裡,隔壁的情侶又纏綿到凌晨兩點才罷休。

她起床洗漱,給自己炒了一盤番茄雞蛋,煮了一碗面,坐在光線透亮的客廳沙發上吃東西,看到陽台大片大片的陽光灑在盆栽長壽花的葉子上,這樣的時刻,她總覺得既踏實又幸福。

感情空虛的時候,只要胃裡能夠溫暖充實,只要還能看到成片的陽光,生活就能滿足地過下去。

收拾好廚房之後,她在書櫃里翻出一本很久之前看過的書,躺在沙發上讀。

看了不知多久,手機突然滴滴作響,她拿過來一看,是琴姐發來的消息,問她是不是已經在去赴約的路上。

她猛然一驚,這才想起來今天還要趕赴一場工作約會。

一看時間,已經是下午三點半,從家裡趕去咖啡館打車最快也要半小時,這還不算堵車的時間,她哀嚎一聲一激靈從沙發上跳起來跑回房間換衣服。

她不喜歡遲到,隨手撈出一件長裙套上,對著鏡子檢查了一下儀容,很好,乾乾淨淨素麵朝天,轉身抓起大衣架上掛著的手包趕赴約會地點。

氣喘吁吁趕到咖啡館門外時,已經是四點半了,路上的紅燈她一個也沒落下,坐在副駕上的時候,她一直在埋怨自己怎麼會忘了這場約會,但是這也不能怪她吧?畢竟她已經很久沒有在周末約會過了。

在等最後一個紅燈的間隙,她從手包里翻出口紅,對著鏡子塗到嘴唇上。

3.

調整了急促的呼吸之後,她鎮定自若地走進咖啡館,位置是預定的。她迅速看了一眼靠窗的角落,坐在角落裡的那個男人,平頭,戴眼鏡,穿一件灰色圓領毛衣,露出裡面白色襯衫的領子,黑色外套搭在一旁。

是他。

她走過去,笑得很燦爛,除卻這是基本禮貌之外,她已經遲到了半小時,更該笑一笑。

「你好,我是晴子,實在不好意思,路上太堵了。」她緊盯著男人的眼睛,看他是什麼反應。男人立馬站起來,非常紳士地笑著說:「沒關係,我也剛到不久。」

談話自然是從琴姐開始,後來又聊到彼此的工作和喜歡看的電影書籍。

交談不算自在,但也不讓人過分排斥,再後來,可以聊的話題似乎都被說完了,兩人默默地坐了一會兒,她的手機突然震動,收到一條簡訊,趁著看簡訊的機會她告訴對方要去一下洗手間。

在洗手間里,拿出手機,簡訊是小菲發來的。

看到內容的那一刻,她感覺心臟突然收緊了一下,腦子嗡嗡的一片空白。

小菲說:王默然訂婚了,下周在弦月酒店請同事吃飯。

一年了,本以為自己不會再有絲毫波瀾,沒想到這會兒心裡竟還有些不是滋味。

她收起手機,在洗手間的鏡子面前機械地補全口紅,回過神的時候看到眼角那幾根細細的皺紋正在明目張胆的叫囂著。再過4個月零8天她就30歲了,時間已經不再對她留情面。

重新坐到男人對面的時候,她知道自己現在一定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她試圖回到之前那種神采奕奕的狀態,可是她做不到。

她很想回家,回到那張溫暖舒適的床上蒙著被子昏天黑地睡一場。她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身體癱軟在沙發上,垂頭喪氣。

對方自然覺察出她的變化,非常好心地沒有多問,她好不容易有力氣說出一句「我想回家」,他立即說好,並且說可以開車送她。

她虛弱無力地點點頭,準備去前台結賬,被男人告知已經付過了。她想說AA,話還沒出口,對方就說不用了,下次讓她請他。

下次?不會有下次了。她在心裡想。

4.

回到家,打開房門,小菲和她男友都不在,整個屋子裡黑燈瞎火,她摸到門邊牆上的按鈕,啪一聲電燈亮了。

進屋,換鞋,把手包扔在電腦桌上,她撲倒在床上,情緒翻湧。

已經結痂的傷口被重新撕開,這種疼,帶著恨意。

她和王默然認識的說巧也不巧。

研究所畢業前,她在本市找了一份還算不錯的工作,就職前的一段時間去市中心的圖書館看書。

圖書館很大,她最愛去的那片區域已經坐滿了人,於是借了書走出來。不想回校,不想坐車,只想信步閑逛。

天氣很好,不冷不熱,有微風,陽光細碎地灑在地上,她看到一片葉子被風從一顆石頭吹到另一顆石頭上,一時間看得入神。

準備留在這座城市之前,她和父母有過劇烈的爭吵。家人希望她留在家鄉小縣城裡考教師編製,安安心心做一名中學教師,弟弟再有幾年就要升國中了,如果她留在家鄉,說不定可以給弟弟升學帶去很多幫助。

她不願意。

拚命讀書,為的就是早點離鄉,她不是什麼故鄉情結、家庭觀念很重的人,大學時考到省外,之後求學的6年,她只有過年時才回家。

父親說她不孝,母親說她糊塗,卻很少有人問孤身在外、學費生活費全靠自己承擔的她,苦不苦累不累。

眼前的這片葉子,就好像她,孤零零的,被命運推著往前走,她不知道以後的生活會不會更好一些,但她有信心起碼不會太壞。

想了一會兒心事,轉身朝前走的時候就撞到了王默然。王默然正在打電話,表情很嚴肅,抬眼看了看這個撞了自己的女人。她連忙說對不起,王默然擺擺手,提著電腦包走遠了。

她一低頭,看見腳邊有一團揉皺了的紙,撿起來打開看是一家咖啡館的宣傳單。她留意了一眼咖啡館的位置,正好在附近,索性直接過去了。

和一個人特別有緣分的時候,好像就很容易遇見。

在咖啡館里坐著看書的一整個下午里,她統共遇見了王默然三回。

第一回是在咖啡館的角落,他把電腦拿出來,砰砰砰敲字,好像撒氣似的,把鍵盤敲得很響。第二回是他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回來的時候低著頭打電話,正好經過她身邊,她聽見王默然說「你在哪兒?我找不到你。」

第三回是王默然認出了她,兩個人都笑,過了一會兒,王默然就坐到了她對面,點了一杯冰西瓜汁。

這次之後,他們成了朋友。

更熟悉彼此的時候,她問王默然那天是怎麼回事,一個人反反覆復進出咖啡館,而且氣呼呼的。王默然說那天和前女友吵架,兩個人都不冷靜,互相爭執,他約前女友當面聊,對方一開始說好,後來又放他鴿子。

他說,沒想到那天就分手了,他以為是和從前的無數次爭吵一樣,他哄哄她,答應陪她逛街買東西,或者給她做一頓豐盛的午餐就可以和好,只是沒想要,總有一次爭吵,是再也和好不了的。

王默然的前女友是平面模特,追求她的人不說非富即貴,也確實比王默然有錢得多。那時候,前女友每月拍雜誌和廣告掙的錢比王默然一年掙得都多,王默然還在為買車的錢擔憂的時候,前女友已經可以獨自支付市中心一套90平房子的首付。

他和前女友勉強維持了三年,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因為她突然想要一個家。模特確實掙錢很多,但是也很辛苦,她想變成一個不用每天刻意逢迎、強顏歡笑、假裝無堅不摧的女人,想做一份踏實平常的工作,每天給他做飯等他回家。

那會兒他正處於事業上升期,但危機四伏。公司總監的職位空了出來,競爭者包括他在內一共有4個人,除了他之外每個人都有背景,他能做的只有更拚命。所以他理所當然忽略了她總是濕潤的眼睛,每天為了晉陞通宵達旦做項目。

有一天,他下班回家,發現他們合租的那間屋子裡,她所有的東西都不翼而飛,包括她。

他是後來才知道,前女友那會兒已經懷孕了。女人在想要孕育生命或者正在孕育生命的時候,總是很脆弱,總是非常希望回歸家庭。他氣惱她沒有告訴自己這個消息,但是捫心自問,他確實不會選擇在一窮二白生活動蕩的時候要這個孩子。

前女友墮胎之後,和一個追求她很久的中年男人在一起,第二年就搬去了國外。半年之後,他也如願以償升了主管。

5.

晴子和王默然的戀愛,也不知道是從哪一刻開始的。好像是有一次兩人相約在電影院看電影,看完電影,王默然說送她回家,她說一起走走吧,炎夏夜晚的湖邊,湖風總是把人吹得心神蕩漾。

繞著湖走到第一座橋的時候,橋邊有一對情侶正在接吻,男人把女人勾在懷裡,吻得非常纏綿。晴子有點發窘,臉不知不覺就燙了起來。王默然什麼話也沒說,晴子突然感覺他把手伸了過來,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王默然的手是濕熱的,因為發汗有點黏,但讓人心安。

後來,兩個人住到一起,平時一起上班下班,周末在家做飯,都有空的晚上就去附近的影院看電影。早上到公司的時候,他們總是一前一後走,哦,忘了說,晴子是上班之後才發現自己和王默然在同一家公司。一開始當然很驚訝,但也有種異樣的刺激感。那時候她還沒有和王默然在一起,但已經知道了公司不允許員工內部戀愛。

可是這又怎麼樣呢,王默然說不用擔心,那就不要多想了吧。何況愛情來的時候,總是讓人盲目又衝動。再者,他們所屬的部門幾乎沒有交集,在公司里也很難碰面。

有一天晚上,她又一次問王默然,「如果有一天公司發現我們在戀愛,怎麼辦?」王默然正在看員工提交的工作日報,頭也沒抬地說:「不要瞎想,船到橋頭自然直。」

她有點失神,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他們在一起之後的第二年春節,晴子很想把他帶回家。雖然老家不是一個地方的,但好在鄰省,坐高鐵不過小半天就到了。放假前夕,她做了一桌菜,王默然吃得很開心。他們不常下廚做飯,晴子廚藝很好,但是總沒有時間。飯桌上,晴子問他:「過年有什麼打算嗎?」他笑了笑說,「回家啊,還能有什麼打算?」

晴子不說話了,默默扒著碗里的飯,過了一會兒,王默然問她:「怎麼突然問我這個?」晴子深呼吸了一下,說:「我想帶你回家見我爸媽。」

「好啊,我還以為是什麼事。」

晴子抬頭,有點難以置信。王默然還是那副表情,淡淡的。晴子笑了。

不出所料,晴子的親戚朋友幾乎都很喜歡王默然。他們誇讚王默然年紀輕輕就是大公司的總監,大有可為,同時對她能找到這樣的男朋友另眼相看。

母親還是略有微詞的,她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和本地人結婚生子,最好以後住在附近,兩家也好有個照應。但是嘟嚷了一會兒,她又說如果王默然對晴子好,遠一點也沒關係了。父親在一旁抽煙,說王默然掙錢多,一個月能抵上全家一年多的收入。

晴子沒告訴他們,王默然的工資在他們那座大城市裡,根本買不起房子。

愛情使人發昏,尤其是女人。這句話是晴子的閨蜜楠楠說的。

不知道為什麼,楠楠對王默然抱有成見。她說王默然這個人有點讓人摸不透。王默然和晴子第一次請楠楠吃飯的時候,楠楠在飯桌上問他:「你打算什麼時候和我們晴子結婚啊?」王默然舉著酒杯輕輕晃了晃,笑著說,「我和晴子都正在事業上升期,這個不急。」

因為王默然這句似是而非的回答,楠楠私下裡告訴晴子,王默然並沒有看上去的那麼可靠。

也因為楠楠的這句不可靠,晴子從那以後便開始有點刻意疏遠她。沒錯啊,愛情使人發昏,那麼就趁著有機會的時候昏下去好了,至少她現在是快樂的。

過年回來之後沒多久,趕上了他們自己定的兩周年紀念日。

去年的這個日子,王默然給她買了一條精緻的項鏈,之後她每天戴在脖子上,像一個信物。

今年,王默然預定了市中心的一家飯店,飯店裝修得很古典,桌椅擺設都是木製的,桌子上的木瓶里插著芳香的白玫瑰,吃飯的時候,晴子發現鄰座是一家三口,夫妻很和睦的樣子,小女孩甜甜地告訴父母餐后甜點想要一塊草莓蛋糕。晴子看得出神,那一刻她突然很想結婚,很想安定下來,很想有個完整的溫馨的家。她看了一眼王默然,他正在聚精會神地研究菜單。

飯畢,兩個人去等電梯,剛好在電梯口碰到同事小菲。

那會兒小菲剛來公司沒多久,還在實習,就坐在晴子斜對麵茶水間旁邊,晴子有時去茶水間等熱水,還會和小菲聊上幾句。

三個人似乎都有點尷尬,王默然先笑了,說:「今天真巧,吃頓飯碰到兩個美女同事,也算是工作之餘的一點艷福。」聽到這句話,她心裡的那一絲期待像泡沫一樣,「啪」,碎掉了。

小菲恍然大悟似的,和王默然說最近上映的電影很好看,晴子在一邊附和,兩個人一同坐王默然的車回家。一路上,小菲滔滔不絕說了很多話,王默然在駕駛座搭腔哈哈笑,晴子覺得很累,默不作聲地望向車窗外。

窗外是飛逝而過的色彩和時光。

到家之後晴子一直很沉默,王默然刻意說段子逗她笑,她也懨懨的。她是這個時候才發現王默然有油嘴滑舌的另一面,平時在公司他們幾乎沒有交集,下班之後他的身邊只有她,她就以為王默然一天24小時都是乾淨清爽的少年。

想起第一次見到王默然,晴子只覺得這個人看起來很舒服,清清爽爽的,衣衫整潔,面部輪廓分明,笑起來眼睛彎彎的,眼神澄澈,像鄰居家十幾歲的陽光乾淨的大男孩。後來當她知道王默然已經過了30歲,心裡多少有點吃驚。現在,她發現自己不僅識人不準,還很天真。也許在學校呆得太久,她總以為社會和人不會複雜到哪裡去。

晚上睡覺的時候,王默然習慣性的把她抱在懷裡,手摸向她的胸口。她沒有拒絕。他進入她身體的時候,她在心裡默默嘆了口氣,一個女人只要還不反感男人碰她,感情就有希望。

凌晨,夜很靜,王默然已經熟睡,晴子在窗外透進來的月光里仔細看他。王默然天生高鼻深目,五官深刻,白天說話的時候,眼睛亮亮的,笑起來很真誠,讓人不自覺就有好感。入睡之後,他看起來更像一個孩子,臉龐和身體那麼柔軟,散發著溫熱潮濕的氣味。她看著他,心裡一片愛意。女人愛上一個男人,有時總會忍不住體內母性的爆發,想要像呵護自己的孩子一樣呵護自己的男人。

她湊過去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心滿意足地睡著了。

6.

和王默然的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爭吵,似乎是一種命運走向的預告。

他們在一起的第二年,十月份,王默然談了一個新項目,項目對接人在美國,他作為負責人需要帶隊過去談判,順便考察,計劃出國一個多月,這是他們第一次分開這麼久。

王默然下班前發簡訊給她準備一起回家,沒有人回應。他打了電話,也沒有人接聽。去晴子的辦公室裝作拿材料,看見晴子的位置上早就空了。

趕回家,晴子在卧室里睡覺。氣氛很壓抑,王默然把外套換下來,扔到沙發上,給自己接了一杯水喝掉,然後跑去床邊看晴子。

他問:「身體不舒服嗎?」

晴子沒有回話。

他也不知道再說什麼,覺得有點餓,去冰箱里拿了一袋泡麵去煮。晴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來了,站在他身後,問他:「下月初就要過去了嗎?」

他一驚,回頭看見晴子的臉,好像哭過,眼睛里還有紅血絲。

「恩,計劃是下月初,不超過兩個月。」他轉身抱著她。

「時間有點久。」

「工作嘛,都是這樣。」

「你是不是,和趙馨文一起去?」終於說出來,晴子覺得心裡好受了一點。

王默然很吃驚似的:「是啊,老闆的安排嘛,她剛畢業,帶她熟悉一下項目流程。」

她盯著王默然的眼睛,這雙眼睛的主人只要一心虛,眼神就會下移。王默然看向鍋里的泡麵,安慰晴子:「不要瞎想啦,我餓了,先煮泡麵。」

前天,晴子在洗手間里,聽到兩個女同事的閑言碎語,說老闆的千金看上了公司的王總監,想要召為駙馬。她從隔間出來洗手,女同事見了她立刻不說話。

自從上次和小菲在電梯口碰上,公司里終於開始傳出她和王默然在一起的八卦。她含糊否認,版本越傳越多。

爭吵的具體過程她已經不願意再想起,八點檔家庭倫理劇里情侶之間是怎麼吵架的,她和王默然就是怎麼吵架的。

她後來在書房哭了一整夜,王默然睡在客廳的沙發輾轉反側。卧室空著,誰也不願意先低頭。

她承認自己偷看了王默然的手機,看到了那幾條曖昧不明的簡訊。簡訊里,王默然面對老闆女兒的調情,雖然沒有越界,但也沒有拒絕。

一個男人不拒絕另一個女人的主動示好,不管他本意究竟如何,都是一種默許。

半個月後,王默然搭上了出國的飛機。第二天夜裡,她在他的朋友圈裡看到他上傳的一張大合照,十個人的團隊,王默然和趙馨文站在最中間,趙馨文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笑意盈盈。

她盯著這張照片看了很久,想起有一次去划船游湖,她說起杜十娘怒沉百寶箱的典故,笑著說動了情的女人都是傻瓜,王默然說那是因為她們沒有遇到一個好男人。她就止了笑,認真地說「那你呢?你是好男人嗎?」王默然在她腦袋上敲了敲,「我當然是啊,而且我只對你好。」

她現在又想起這句話了,眼淚就很不爭氣地掉下來,滴在手機屏幕那張大合照上。

7.

她不否認自己生性敏感,而且外強中乾。

堅強和冷漠都是裝出來的,一個人在外生活這麼多年,看起來不易親近總比看起來好欺負要有用得多。

很小的時候,她就已經學會了察言觀色。她是女孩,不討爺爺奶奶喜歡。每次回老家,她都只能吃被堂哥堂弟挑剩下或者要壞了的瓜果餅乾,被他們欺負了不能告狀也不能哭,因為奶奶會說女娃就是沒有男娃乖。

她一直沒有告訴過別人,她四歲開始就記事了,所以記得奶奶是怎麼在她生病的時候往她的胳膊和腳掌上扎小針,奶奶希望她最好病死了,這樣爸爸媽媽才有機會接著生兒子。

可是她命大,從那之後反而很少生病,也一天天更強壯,她開始懂得討好大人。因為父母那時只有她一個孩子,所以讀書的事情還不用擔心。她很爭氣,年年都考年級前三,一路順順利利念到大學和研究所,開始掌控自己的人生。

她讀高二那一年,母親意外懷孕,查了B超是男孩,奶奶那會兒得了肺癌,知道消息之後,在病房鬧了幾天,讓他們把孩子生下來,不生的話,她就死不瞑目。

孩子就偷偷生下來了,當然最後還是被罰了款,母親的工作也因此受到牽連。孩子生下來三天後,奶奶就死了,死之前她想抱一抱這個親孫子,可是她一靠近小嬰兒,小嬰兒就撕心裂肺地哭。

晴子當時站在一旁冷眼看著,有種因果輪迴的宿命感。

後來,她發現自己內心深處的某一塊缺失了,非常渴望被愛,也非常害怕失去愛。談了幾段戀愛都無疾而終,有過很喜歡她的師兄長年追求,但她總覺得缺點什麼,於是就錯過了。

認識王默然之後,她才明白,她缺少的是真正愛上一個人之後的心甘情願。

她想要很多愛,但光是被愛還不夠,她也渴望學會如何去愛。

王默然不在家的兩個月里,她重新搬回了卧室睡覺,那裡有王默然留下的味道,他愛用一種牌子的沐浴露,所以床上枕頭上都是那款沐浴露殘存的香味。

最開始的好幾個夜晚,她都無法入睡,彷彿她的睡眠也一同被王默然帶走了。她去廚房取出紅酒,拿到陽台慢慢喝。城市是沒有白天黑夜之分的,永不停歇的燈光、車輛、行人和聲響,她像一個掙扎在其中無法脫身的螻蟻,生存是巨大的虛無,而愛是唯一讓人感覺有意義有價值的東西。

王默然第一次打來國際長途的時候,她腦子有片刻的空白。

電話接起后不知道說什麼,兩個人都沉默了幾秒,王默然說:「晴子,我想你了。」

她的眼淚立馬掉下來,一開始還能忍住哭聲,後來就再也控制不住,捧著電話哭的泣不成聲。

王默然在電話那頭著急又輕聲地安慰她:「乖,好啦,不哭了,我很快就回家了。」

這通電話是和好的前兆。

晴子後來發現王默然把朋友圈裡那張大合照刪掉了。不知道什麼時候。

兩個月其實過得很快,王默然一下國內的機場,就給晴子打了電話報平安。

晴子在家裡已經準備好豐盛的飯菜,不停從陽台看有沒有他的身影出現。夜裡九點三十七分,大門傳來開鎖的聲音,王默然提著箱子風塵僕僕走進來,晴子喵嗚一聲撲上去,擁抱和親吻。

飯桌上,王默然說她像一隻貓,機靈可愛又脾氣古怪。晴子不置可否,只是笑。

回來就好了,有王默然在的這個家才是生機勃勃的,是沾滿煙火氣的滿足。

8.

年底,晴子辭職,她預感到即將發生一些事情,內心惴惴不安。

晚上一起散步的時候,王默然問她為什麼不過完年再辭職,畢竟年終獎也算可觀,她沉默著沒說話,早一點離開公司,不過是想早一點光明正大和王默然牽手逛街。

並且,離新年也不遠了。

這一年,她身邊好幾個朋友都結婚了,光是份子錢都送了幾千。她看著那些精緻漂亮的婚紗照,腦子裡湧現出來的都是和王默然結婚的畫面。

以前還在讀書的時候,父母老催婚,有幾次過年被催的不敢回家。現在,父母已經催不動了,她自己倒很想要一個家。

第一次提出這個想法,王默然笑得很自然很開心,拉著她的手說,以後一定會有的。她也就沒有再深入說下去。

可是當同樣的回答反覆出現,她的心裡總是會想:以後?以後到底是什麼時候?

她覺得王默然有時候很殘忍,他明明知道她的想法和渴求,但很清楚她無法真正表達出來,所以只要她不說,他就不問,也裝作不知道。

新工作離住所有點遠,也不和王默然順路,她每天早起做好早餐,然後自己搭公交和捷運去上班。適應新的工作環境需要很多精力和時間,她投入在工作上,有時加班到很晚。

後來回想,她和王默然關係的改變大概就是從那段時間開始,離開原公司,本意是想讓彼此的關係更進一步,卻沒想到離王默然的生活更遠。他不主動和她聊他的工作,兩個人每天真正交流相處的時間除去夜裡睡覺,也就只有短短一兩個小時。

過年的時候,王默然沒有提出帶她回去見見親人好友,她也沒有主動提。

過完年回來,他整個人都喜氣洋洋的,又熟悉又陌生。晚上去看電影,王默然的手機響了一次,她看他把手機摁掉,然後開了飛行模式。

等她發現王默然原來每年回家都會參加父母安排的相親時,天氣已經入秋了,她又一次情緒失控,她質問他為什麼,王默然的臉看起來很陰沉,他說他沒有辦法拒絕,畢竟是過年,不能因為這種事情讓父母傷心生氣,不過是和陌生人喝喝咖啡聊聊天,他說晴子總是喜歡把事情往極端的方向想。

她說:「那你為什麼不帶我回家?為什麼不告訴你父母你已經有了穩定的女友?」

話說出口,她才發現終於把這個疑問說了出來。沒有窘迫也沒有後悔,說出來倒覺得長舒一口氣。

王默然看著她沒說話,哪怕有句敷衍也好,但是他什麼也沒說。

得不到答案,那麼任何可以想到的答案似乎都可以成立。晴子覺得自己突然失去力量,兩年多的時間裡,她一直在欺騙自己。

王默然也許喜歡她,但還不夠愛。

當初在一起,也像小孩子過家家,迷迷糊糊被情緒裹挾著往前走,愛的昏了頭。現在分開,是她自己清清楚楚認認真真做的選擇。

她其實知道王默然想要什麼,他有野心,也有能力,他的野心讓他對自己的前途和未來格外重視,也讓他在感情上看得很淡;而他的能力則讓他感覺自己始終可以匹配更好的。

人生充滿各種未知的可能,晴子不過是其中一個選擇而已,他大可以邊走邊看。

9.

晴子向公司請了半個月的病假,回了家鄉。

本來是打算辭職的,琴姐說請病假吧,公司現在不算忙,等她回來好好工作。她看了琴姐一眼,琴姐面色如常埋頭於工作中。

火車離家鄉越近,她越控制不住想哭,以前從來也沒有過這樣的感受。二十多年了,她一直在逃離破敗落後的家鄉,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這會兒突然發現這片自幼成長起來的土地如此優美動人。遠山層層疊疊,大片農田閃著質樸明媚的光,偶爾經過的湖面波光粼粼,農舍的煙囪里冒著煙,似乎還可以聞到農家飯菜的香味。

一種治癒的感覺瀰漫全身。

回到家,洗了熱水澡,母親在廚房忙著洗菜做飯,父親從菜市場買了一條大黑魚和幾碟冷盤,弟弟也快放學了。

她這次回來的很匆忙,父母多少有點驚訝,但也很高興。

她幫母親擇菜,母親絮絮叨叨說著小鎮上新近發生的事情,誰家娶了新媳婦,誰家的孩子考上了哪所名牌大學,誰得絕症死了……她認認真真聽著,偶爾表達一下自己的感受。

飯快做好了,弟弟剛好回來,進廚房看見姐姐,一下子有點羞澀,是大男孩了,個子已經快超過父親,嘴邊長了細細茸茸的鬍子,稚嫩的童音也在成熟。她笑著問弟弟這一天在學校怎麼樣,弟弟猴一樣坐到她身邊說哪門課的老師今天誇了他。她看著眼前的小夥子,時間真快,弟弟已經升入國中,每個人都在變化,父母更老了,皺紋又多又深,白髮壓倒黑髮,總是忘記前一分鐘做的事情,而她也失去了一段自以為可以天長地久的感情。

晚上正準備關燈睡覺,有人敲她卧室的門,是母親。

開了門,母親穿著睡衣在她床上坐下,那件睡衣還是她在大學時買的,當時大學畢業準備扔掉,母親說又沒爛好好的為啥要扔,就拿過去自己穿了。這都多少年了,睡衣已經洗得發白,母親還照樣穿著不肯丟。

母親說:「晴,是不是工作遇到什麼問題了,突然回來,也沒說一聲。」

她不知道怎麼回答,這麼多年也沒學會如何和父母溝通,有的也只是抗議和爭吵。

「如果不想說就不說,但是,我希望自己孩子過得好,過得開心。今天你回來,我一看,瘦了那麼多,也沒什麼精神,我就想,你在城裡很辛苦,也許是遇到了什麼難關,你以前沒這樣過,你有什麼都可以和媽講,媽不是外人。」

她把被子拉過來蓋在臉上,無聲無息地哭,母親摟著她,輕輕拍她的背。

她發現在這之前她刻意忽略了很多細節,刻意把父母想象成不可理喻的模樣,也許真的如王默然所說那樣,她總是把一樣事情想的極端,過於敏感脆弱,過於自我保護。

那天晚上,母親幾乎陪她聊了一宿,大部分時候都是母親在說話,她靜靜地聽。不知道什麼時候,母親突然聊起了婚姻。她說:「我不指望你以後嫁一個多厲害的人,也不求你大富大貴,我就希望你能找一個對你好的踏踏實實過日子的人。工作也是,你一個姑娘在外面肯定不容易,什麼時候累了想回來就回來,這是自己家,你永遠都是爸媽的閨女。」

後來母親和她都睡著了,夜很深很深,她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回到小時候,第一次考了年級第一,父母帶她去縣城的遊樂場玩,走在路上,他們把她一邊一個胳膊架起來往前跑,她像鳥兒一樣往前飛去,笑得咯咯聲。

在家的半個月,王默然的電話和簡訊一直沒有停過,但是頻率越來越低。簡訊內容也從哄她回去變成大段大段毫無誠意的推卸責任。

她在心裡冷笑,同時又覺得很悲涼。

回到那所城市之後,她打點好未來所需的一切,回到王默然的家把所有的東西都打包好搬去新房子。在一起三四年,她生活的痕迹居然3個小時就全部清理完畢,眼前的這幾個大箱子,是她在這個房子存在過的所有證據。

離開前,她把鑰匙留在客廳的桌子上,也沒再回頭看最後一眼。曾經所有關於未來的描摹里,都永不再有這個人的身影。至於回憶,時間自會淡化掉所有愛與恨,他的面目也終會消失不見。

門「啪」的一聲在身後關上,聲音在樓道里空空蕩蕩。

10.

清晨,她悠悠轉轉醒來,窗外陽光大好,鳥雀在枝頭歡聲笑語,她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枕頭上一片淚痕,她揉揉眼,去洗漱間打理自己。

在廚房做飯的時候,手機鈴聲響起,她擦擦手上的水漬,跑去卧室接電話。來電顯示是一個不認識的本地號碼,她猶豫了一下接起來,對方說:「早上好,我是葉子明。」

葉子明,她在腦子裡回憶這個名字,哦,想起來了,琴姐介紹給她的那個優質單身男青年。她差點忘了他。

「啊,不好意思,剛睡醒腦子還是懵的。」

「沒事,突然給你打電話,也很倉促,就是想問問你……今天有沒有空再去喝杯咖啡?」

她笑了笑,葉子明也在電話那頭笑,她說好啊,心裡想,和不算討厭的人在一起消磨時光,也不壞。

葉子明說一會兒把地址發過去,兩個人又客套了幾句,掛了電話。

吃完早餐,她去陽台給長壽花澆了點水,曬了會兒太陽,整個人暖洋洋的。

昨晚雖然在夢中心力交瘁,但是睡夠了十個小時,今天整個人神清氣爽。忽然很想念家人,撥了電話過去,是弟弟接的,開口就問「姐,你啥時候回來?」

她笑,弟弟就說「我月考考了全班第三,進步了8個名次,你上次答應給我買的海盜船拼圖不要忘了啊!」電話那邊母親就笑著罵他機靈鬼,後來父親母親輪流把電話接過來,問她怎麼樣,身體好不好,吃得好不好。

聊完電話,她回到客廳躺在沙發上伸懶腰,手機滴滴響了幾聲,她拿起來一看,是葉子明發來的簡訊:路邊野餐咖啡屋,地址在XX,如果你覺得方便,下午四點,我去接你。另,昨天的裙子很漂亮,希望你每天都有好心情。

看完這條簡訊,她從沙發上一躍而起,前兩個月陪同事逛街買的那條露肩的收腰格子裙一直沒有機會穿,還放在衣櫃里蒙塵。她想,今天或許可以穿著它,去喝一杯苦甜的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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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物協尋 相信 終究能找到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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