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傳》：中二得讓人熱淚盈眶

來自倪一寧

假如十分制打分，我會給《悟空傳》打七分。

在看完首映那天，我跟朋友預測票房，我說很有希望沖十吧，朋友卻很謹慎，國產電影這個局面下，誰也不敢說數字，特別又是這麼一個炮口最為猛烈的IP向改編，口碑很難講。

現在看來，《悟空傳》的表現不錯。

在西遊IP被挖掘到有點審美疲倦的情況下，電影仍然讓人耳目一新。

特別是，在我的潛意識裡，一直覺得孫悟空大鬧天宮的故事，比後來當基層公務員陪著唐僧取經的故事更動人。

神話里我特別喜歡兩個人物，一個是「鬧得痛快並未想過太多」的孫悟空，一個是剔骨還父的哪吒。本質上他們都是，覺得人間也好神仙也好那套假惺惺的規則沒勁，一身蠻力，只想把這無聊的世間震得粉碎。

整個片子和今何在的原著關係不太密切，原著本身非常飄忽類似於散文，而電影節奏則夠緊湊，導演郭子健也讓矛盾線變得簡化而清晰——

天庭有個地方叫天機處，執掌眾生的命運，一切不聽話的都被稱之為「妖」，孫悟空不服，想打破天機處。在這一版故事裡，孫悟空變成了在天庭求學的學生，而天庭的代表人物上聖天尊，類似於一個教導主任。天尊為了報復孫悟空的「邪性」，讓花果山寸草不生，不降甘霖。孫悟空跟天蓬、楊戩打鬥的過程中，不慎掉落到花果山，於是一群本來立場相對的人，為了幫助村民求雨，捉妖雲，斗天庭……

這幾乎可以看做一個反叛學生聯合對抗教導主任的故事。

故事有沒有硬傷，當然是有的。

比如到底是天尊為了增強力量盜取石心所以要殺孫悟空，還是天命就判定了孫悟空是「妖」？比如天蓬和阿月到底是為什麼要被拆散，就因為天庭不許自由戀愛還是怎麼著？這些都沒有講清楚。

但，可能是幾個主演都有一張年輕的，看起來讓人信服的臉，所以讓很多寫出來會蠻中二的台詞，講出來就蠻動人。

尤其是歐豪演的天蓬，乾乾淨淨，少年氣爆棚。

在這裡賭一句，我覺得歐豪會成大器，他身上的少年氣是國內小生里少有的，他五官單拆開來看不算特別驚艷，但組在一起極為耐看。難得的是沒有染上那種「老子最帥老子要帥給你看」的腔調，所以他說很多深情款款的台詞的時候……你覺得他是真的在跟你說，不是在變相自戀。

他有一張初戀的臉，不是劉昊然那種好學生類型的初戀臉，是有點桀驁的，但你莫名覺得這個人挺善良的臉。

片子當然有致敬的成分。

比如倪妮飾演的阿紫，和朱茵多年前的紫霞多少有點相似。

這個相似，最後也依然變成了影片的一個淚點。在最後的大決戰開始前，導演給了孫悟空和阿紫一個浪漫得甚至有點突兀的特寫——讓孫悟空親了她。

這麼多年過去，孫悟空終於知道，女孩子閉眼是要你親她。

今何在於原著渲染的，是命運的悲壯感，是「我要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這眾生，都明白我意，要那諸佛，都煙消雲散。」

而電影里講的，更像是一群中二少年的故事。

台詞有點中二。歐豪演的天蓬動不動就是「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劇情有點中二。捉妖雲，做晚霞，都是……像一群學生在玩小小發明家遊戲。

人物也蠻中二的。特別是那隻，不管不顧地一定要讓別人記住他名字的猴子。

但是這一系列中二組合在一起，就蠻讓人想哭的。

在最後，天蓬不自量力要跟俞飛鴻飾演的天尊對抗，她問他圖什麼呢，你知道是來送死的對吧？

他說，因為我沒有辦法像你一樣孤獨地活著。

不同類型的電影帶給人的東西是不一樣的。有的電影講求回味，讓你在不同的時間節點想起，都覺得又咂摸出了那部電影一點新的內涵；有的電影是「無腦燃」，是你後來想想這劇情老套，卻在電影院里沒抑制住哭出來。

我覺得我可能跟知乎上很多人的觀感不一樣，那些讓我在電影院里可樂喝著喝著就開始哭的電影，在我這，就算值得一看。

比如《春嬌救志明》里，那句「最後一次啦我會乖乖的」一響起，我就順利地鼻子酸了。

也比如《悟空傳》里，緊箍咒是由阿紫來念的，她主要也就是念著玩，嚇唬嚇唬他。後來一幫神仙和妖都掉落凡間，大家都神力盡失，孫悟空發現金箍可以被輕鬆取下了，他再也不用怕阿紫了，但他還是默默地戴了上去。

這是那麼多翻拍的電影里，最溫情的一個金箍了吧。

它非常代表了電影的立場——

都說《悟空傳》寓意不深刻，可是為什麼我覺得，不深刻是一種少年意氣的表現。

孫悟空和阿紫也好紫霞也好的感情，第一次沒有太多值得唏噓的成分了——打也打了，死也死了，能做的都做了，我沒有再為了春秋大義崇高使命放棄你了。

以前狠狠紅寫過周星馳版本的孫悟空，說二十年前，周星馳不相信自己配得到獲得一份「真摯的感情」，所以只好讓紫霞仙子去死。這個設置並不是因為紫霞仙子格外賤格，而是這麼好的姑娘，怎麼可能真的會成為自己的愛人。他不配得到這份愛情，所以只好讓紫霞去死，讓自己永遠活在得不到愛的受難里。

可是這一個故事裡的孫悟空，沒有推開咋咋呼呼的阿紫，他默默地，把毫無用處的緊箍咒戴上了。

周星馳的故事裡說，那個落寞遠去的背影很像一條狗。

而《悟空傳》里的這一個孫悟空，自嘲說我現在很醜，很像一條狗吧。

垂死的阿紫說，挺可愛的。

死的人沒有帶著遺憾去死，活著的人不必懊悔自己沒有說出那句重要的話，結局是彩票上寫著「謝謝惠顧」，但是，我已經把彩票上的四隻角都颳得乾乾淨淨了。

與其說這是在講述一個神話故事，我更願意理解成，這是一個關於青春的隱喻。

你很小的時候，就是什麼都不信的。你質疑過學校的規則是不是合理，你偷偷給教育局打電話，說我們學校周六補課，你當著所有人的面問老師說，三好學生的評選為什麼不當眾計票，你為什麼要抱著大紙箱子回辦公室數？

你很小的時候也什麼都不怕。你覺得你跟你喜歡的人之間沒有什麼障礙，或者說，什麼障礙也不算數。你喜歡的女孩子家裡有人生病，你會偷偷陪她去普陀山拜佛，你媽說你眼光不好，你嗆回去說，我爸娶你才是眼光不好。

你很小的時候沒有金箍棒，卻有很多的緊箍咒，但是你那時候不怕，被念得頭疼也不怕。

後來你長大了。你對著很多政治笑話心領神會地笑笑，但你再也不敢戳穿你的領導。

你女朋友跟你說哇水瓶座和雙子是絕配，你點點頭想她是不是要逼婚，你覺得她挺合適，但你再也不相信什麼「冥冥中註定的緣分」了。

你比小時候聰明很多，從容很多，緊箍咒仍然戴在頭上，沒什麼人念，但你已經想不起去掙脫。

你沒什麼需要戰鬥的了。所有人都告訴你成熟是跟這個世界「和諧相處」。雖然所謂的和諧相處，大多數時候意味著忍耐。

你想起那個跟你一起在普陀寺里跪過的少女，希望至少有一點，你不能擁有的福祉，降落在她頭上。

可能我這個人審美不深邃，可是我沒辦法討厭這樣一個少年感爆棚的故事。

我沒辦法討厭，一群人因為叛逆也好，因為愛人也好，主動殉葬的故事。

我已經厭煩了人的苦衷、無奈、宿命……所以我看一切「盡了力」的人物，都會心生喜悅。儘管很多事情都像是「天邊的你漂泊白雲外」，但假如讓我選，我比較想當這一個版本的悟空和天蓬，至少我可以講一句，一切能為你做的事情，我都做完了。

可能是我有點太習慣孤獨地活著了。所以有一點點羨慕這群中二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