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中期，世界都會長安竟然遭遇三十年裡三次淪陷的命運

自唐興以來， 邊帥皆用忠厚名臣， 不久任， 不遙領， 不兼統， 功名著者往往

入為宰相 ，如李靖、 李勣、 劉仁軌、 婁師德之類是也。李林甫自開元二十二年 （ 紀元 ７３４ 年） 起， 「居相位十九年， 固寵市權 ，蔽欺天子」 。開元二十四年， 排擠開元之治最後的賢相張九齡成功。

李林甫欲杜絕邊帥入相之路， 以胡人不知書， 乃奏言： 文臣為將， 怯當矢石， 不若用寒畯胡人。 胡人則勇決習戰， 寒族則孤立無黨， 陛下誠以恩洽其心， 彼必能為朝廷盡死。上悅其言， 始用安祿山， 至是諸道節度盡用胡人 。

安祿山拜楊貴妃為乾娘

安祿山父為所謂 「 胡人」 的伊朗系白膚色人種， 而母則巫女為職業的突厥人， 乃混血兒 「 雜胡」 。 父早死， 隨母改嫁安姓突厥人， 所以冠後父之姓為安。 他身兼平盧、范陽（范陽郡， 幽州改名，安祿山移治於此） 、河東三鎮節度使。

同時期同系久在邊境， 擁有大軍團實力的諸歸化系異民族出身者節度使： 安西 （ 四鎮） 高仙芝 （ 高句麗人） 、 河西 （ 后調朔方）安思順 （ 安祿山後父之侄） 、 隴右 （ 后兼河西） 哥舒翰 （ 父突厥系突騎族首長後裔， 母胡人 ＝ 于闐人） 等。

安祿山決心造反， 所憑藉資本實際也非僅恃雄厚兵力， 尚存在其掌握人心的足夠條件， 又財力雄厚。「 凡降蕃夷皆接以恩， 有不服者， 假兵脅制之。 所得士， 釋縛給湯沐衣服， 或重譯以達， 故蕃夷情偽悉得之。 祿山通夷語， 躬自慰撫， 皆釋俘囚為戰士。 故其下樂輸死， 所戰無前」 。

安祿山對本據地河北的漢人與東北方面諸異民族均能妥貼照顧， 獲得軍民層廣泛擁載。其於幽州得人心之深， 即使亂后六十年， 穆宗長慶元年，紀元821年， 朝廷派遣而蒞任被軍中囚逐的盧龍節度使張弘靖， 發現當地仍「 俗謂祿山、 思明為二聖」 。

所以， 安祿山動員直轄部下， 又加入其支配下突厥、 奚、 契丹、 室韋騎兵， 總兵數十五萬人， 以東都洛陽為第一目標進發， 成破竹之勢越過河北平野南下， 《 資治通鑒》 唐紀三三天寶十四載條記： 「 上始聞祿山反， 河北郡縣皆風靡， 嘆曰： 二十四郡， 曾無一人義士邪」 ， 可謂有感而發之語， 也正是軍事行動快速背後更大支持的政治因素說明。

安祿山755年十一月九日舉兵， 第二十四天的十二月三日已渡黃河， 陷靈昌， 兩天後陷陳留西進， 九日陷滎陽 （ 鄭州） ， 十三日的反亂第三十四天陷東都洛陽。 黃河以南的河南道已非安祿山影響力所及， 而渡河十天便完成洛陽佔領，官軍抵抗全面崩潰。

洛陽保衛戰展開時， 指揮官封常清統率下大而無當的烏合之眾， 自外圍虎牢關而外城、 皇城門， 五戰皆大敗，東都便如此失守。 封常清退陝州， 會合以陝州為大本營的戰場全線司令長官高仙芝， 繼續西退， 放棄都畿， 拒衛京畿以及京師的大門潼關。 十二月十九日（ 洛陽失陷后第七天） ， 朝廷即潼關軍中處斬高仙芝、 封常清， 強迫負威名而素與安祿山敵對， 現卻老衰又卧病在長安自邸的哥舒翰起身， 赴潼關接替總大將之任。

局勢已十分危急， 不幸中的大幸， 安祿山方面以亟圖稱帝， 正面的凌厲攻勢轉緩。 但前途仍未樂觀， 而且更大的衝擊到來——

都畿淪陷的次月， 天寶十五載或以七月肅宗即位而改元的至德元載 （ 紀元 ７５６ 年） ， 正月元旦， 安祿山在洛陽粉墨登台， 自稱大燕皇帝。 唐朝集合蕃、漢二十萬大軍的都畿通往京畿門戶潼關前線， 戰事竟意外沉寂， 統帥哥舒翰健康狀況雖惡劣， 心志衰退， 但其實戰經驗與豐富戰略地理認識為基礎的潼關宜守不宜攻主張， 仍屬正確。

臨洮哥舒翰紀功碑，相傳為唐明皇御筆

哥舒翰（？－757年），突騎施（西突厥別部）首領哥舒部落人，唐朝名將。他與吐蕃戰於苦拔海，屢破吐蕃，擢授右武衛員外將軍。天寶八年（749年），哥舒翰發動石堡城之戰，率隴右、河西及突厥阿布思軍，以死傷數萬人的代價，攻佔石堡城，俘虜吐蕃大將鐵刃悉諾羅等人。

安居長安的楊國忠卻輕信賊方陝州兵力薄弱的假情報， 連連強制命令出擊收復都畿， 西北諸方面大將與哥舒翰意見相同， 並提出潼關固守而從山西引兵直指范陽的建議也被否決。

六月， 哥舒翰在戰略不能自主的窘境中， 被迫犯大忌出關， 中伏遭首尾夾擊， 大潰於潼關—陝州間的靈寶， 賊軍趁勝追擊， 佔領潼關， 哥舒翰於出奔途中被降賊的部將劫持， 俘往洛陽遇害。 潼關陷落， 京畿郡縣官兵不戰而散， 唐朝天子、 朝廷、 宮廷倉皇逃離長安。此為長安第一次淪陷。

明皇幸蜀圖，君臣在逶迤的蜀道中行走

寶應元年 （紀元 ７６２ 年） ，唐朝太上皇（ 玄宗）、肅宗先後崩逝，太子李豫 （李俶更名） 繼立為代宗， 再得回紇兵團助力， 收復洛陽成功。 北走的史朝義退至平州 （ 今河北省盧龍縣） ， 內訌被殺， 賊軍自滅。 時為寶應二年 （ 紀元７６３ 年） 正月， 上距天寶十四載 （ 紀元７５５ 年）十一月， 持續前後九年的安史之亂， 全行平定。

朝平息反亂戰火既如此艱難， 不幸， 亂中吐蕃又趁唐朝西北之兵盡行調入內地作戰， 河隴軍備呈現真空狀態時， 輕易併合鳳翔以西， 陝西西部、 甘肅全省、 四川西北部廣大至數十州的地域， 廣德元年 （ 紀元 ７６３ 年） 且一度侵入長安， 演出代宗出奔陝州的事件。此為長安第二次淪陷。

安史之亂延長至代宗時代始平息， 以及亂平后又幾乎傾覆朝廷， 都與狼狽為奸的宦官新貴魚朝恩、 程元振兩系統的興風作浪， 密接關聯。

趙翼 《 廿二史劄記》 卷二〇唐代宦官之禍篇綜合說明： 「 魚朝恩忌郭子儀功高， 譖罷其兵柄； 程元振譖來瑱賜死， 李光弼遂不敢入朝， 又譖裴冕罷相貶施州。 來瑱名將， 裴冕元勛， 二人既被誣陷， 天下方鎮解體。 吐蕃入寇， 代宗倉皇出奔， 征諸道兵， 無一至者」 ， 吐蕃便於唐朝如此無抵抗狀態下，如入無人之境一時佔領長安， 仍賴郭子儀擊退。

安史之亂后藩鎮跋扈事態， 德宗建中三年 （ 紀元 ７８２ 年） 河北—河南五鎮攜手反亂到達發展頂點， 也繼二十年前上代代宗幸陝后第二度， 以及玄宗幸蜀以來三十年間， 唐朝天子第三度以京師失陷， 而演出出奔事件。

建中三年東方 告 警， 一 年 多 時 間 戰 爭 都 呈 膠 著 狀 態。長 安 西 北 方 涇 川（ 今甘肅涇川） 為治所的涇原節度使麾下部隊被調增援作戰， 建中四年十月間寒雨出發， 通過長安時犒師， 受到待遇卻是粗惡的 「 糲食菜 」 ， 兵士群情激憤， 鼓噪圍攻宮城， 德宗在猝不及防下，逃 向 咸 陽 西 北 的 奉 天（ 今陝西乾縣） 。

突發的兵變事態擴大， 傳位其弟朱滔而入朝留居京師的原盧龍節度使朱泚， 受亂兵推立， 自稱大秦皇帝。奉天在朱泚追迫下十分危急， 幸東方討伐的中央禁軍與先涇原已赴東方戰線的西北諸鎮派遣軍， 聞變還師解圍，才合力保全行在。

更嚴重的， 上年以來， 為討伐東方五鎮而調發諸道兵馬， 軍費每月支出浩大至一百餘萬貫， 國庫難以支應， 借錢令與僦櫃納質錢等苛重惡稅都由是興起， 四年， 再增間架稅、 除陌錢， 民心叛離， 怨聲載道， 都被朱泚造反利用為推翻唐朝的藉口。

陸贄（754年—805年）

大局惡化到如此地步， 由於翰林學士陸贄進言， 乃有翌年 （ 紀元 ７８４ 年）正月元旦， 文章也出自這位知無不言， 風節博後世大臣典範美譽的陸贄手筆，情詞懇切， 遠近人心感動的千古名文德宗罪己詔發布。罪己詔內容分三部分：

自我批判， 至於 「 小子長於深宮之中， 暗於經國之務， 積習易溺， 居安忘危， 不知稼穡之艱難， 不恤征戍之勞苦」 的痛切自責；

順應民情， 間架稅、 除陌錢等近年加征惡稅， 命令一切罷廢；

頒大赦令， 除朱泚一人不赦外， 違抗朝命的李希烈等五鎮節度使均赦罪。

一新人心的詔書轉圜， 成德王武俊、 魏博田悅、 淄青李納分別取消獨立， 上表謝罪， 反亂同盟解體， 惟盧龍（ 幽州） 朱滔繼續頑抗， 最強悍的淮西李希烈且自稱大楚皇帝。

意外的波折突又發生， 奉天解圍最大功勞者與防衛行在中央軍、 諸道軍聯合統帥朔方節度使李懷光， 受進擊朱泚命令而駐屯咸陽不動， 反而與朱泚通謀事發， 德宗於中央禁軍掩護下， 再度狼狽逃奔梁州 （ 今陝西省南鄭）， 時為罪己詔頒發的次月。

長安乃是年 （ 興元元年） 六月官軍奮戰下收復， 次月德宗返京， 距涇原兵變前後已十個月。 朱泚西走被部下殺害， 朱滔聞京師收復才歸鎮待罪， 憂死。 李懷光出河中， 翌年 （ 貞元元年， 紀元 ７８５ 年） ， 兵敗自殺； 再次年 （ 貞元二年） ， 李希烈亦為部將所殺， 持續五年的安史之亂以來最大變故， 至是始全行平息。

東方五鎮同盟叛亂， 反抗朝命的起因， 均由朝廷拒絕 「 世襲」 或領地擴張野心， 換言之， 朝廷原也具有決心制裁之意。 可惜， 德宗理想中的回復唐朝威信， 結局仍不得以妥協換取一時和平， 壓制藩鎮氣焰徒成空想。

姚著史 姚大中 著 華夏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