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視汽車生態已死

做企業猶如做人，一旦信任危機爆發，依靠PPT來講故事，談情懷，樂視這套獨有的商業邏輯怕已行不通了。

文王慧

一石激起千層浪。

7月3日，澎湃新聞發布信息稱，賈躍亭夫婦及旗下三公司12億存款被凍結。

T恤衫，牛仔褲，耳旁帶著麥克，雙手呈現攤開狀的賈躍亭，在樂視汽車新聞發布會上，對於造車，用滿含情懷的聲音多次曾放言「即便萬劫不復，也在所不惜」。

遺憾的是，各種壞消息正在不斷傳來，賈躍亭用PPT構造的樂視汽車生態帝國正面臨轟然崩塌的境地。

6月28傍晚，易到發布公告稱，公司已於近日變更控股股東，已有新的控股股東進入，樂視不再作為易到控股股東，原管理團隊繼續負責易到的管理、運營等事務。這意味著樂視終於放棄了易到，而股東的變更，更說明了賈躍亭的妥協。

「由於應對風險經驗不足，在風波來的時候，樂視犯了一些錯誤，資金問題比去年更嚴重。戰略調整將更加聚焦。目前調整力度還是不夠，風波遠比我們想象的要大。」在6月28日樂視網2016年度股東大會上，一向自信的賈躍亭，終於肯說出了實話。

而在6月26日，阿斯頓·馬丁CEO安迪·帕爾默（Andy Palmer）接受路透社採訪時表示，由於樂視撤資，雙方的合作項目夭折，阿斯頓·馬丁旗下首款電動跑車RapidE也將因此調整為限量生產。

在此之前，由於資金問題，樂視汽車業務陷入困境。2016年年底，國外媒體率先指出，計劃投資10億美元的法拉第未來（FF）電動車工廠因拖欠工程款被迫停工。隨後，FF做出回應，稱其10億美元的投資會維持不變，但內華達州工廠規模將出現大幅縮水。

樂視汽車也曾在危難中迎來兩大轉機，一是法拉第首款量產電動車FF91亮相；另一個是聯合融創集團老闆孫宏斌發布引入150.41億戰略投資。兩則信息都被賈躍亭寄以厚望，期待他們給持續下跌的樂視網注入絕地反擊的力量。尷尬的是，這兩則重磅信息並沒有使樂視汽車生態迎來轉機。

在資金鏈危機的驚濤駭浪中艱難前行的樂視超級汽車，連續遭遇多枚重磅炸彈襲擊，這艘巨輪還能走多久？

賈躍亭與樂視的「造詞運動」

2014年10月，宣布「要做超級汽車」的樂視汽車引發資本追逐，2016年其完成10.8億美元首輪融資，投資方包括國家電網旗下英大資本、深圳市政府投資平台深創投、聯想控股、民生信託、新華聯以及宏兆基金等機構。

在此過程中，樂視網股價被不斷推高，最高時曾達到每股90元，其市值也從2010年上市時7.3億元，躍升至2013年底352億元，在2015年4月28日其市值曾突破千億。

賈躍亭曾高調宣稱，「蘋果、谷歌、三星、特斯拉、亞馬遜這些最優秀的科技公司都做不到樂視將推出的一切」。

2016年，應該是樂視與賈躍亭最為激情澎湃的一年，各種聲勢浩大的新聞宣傳和產品推廣，使得人們無論是在網路上的貼片還是在街頭巷尾，都隨處可見樂視的廣告。

為「夢想窒息」的賈躍亭，被媒體稱為「賈布斯」，他的樂視則被戲謔為「PPT」公司，樂視超級汽車項目則被質疑為「PPT造車計劃」。

「超級」「顛覆」、「生態」、「化反」、「窒息」……一系列概念頻繁出現在樂視的發布會、新聞稿乃至員工口中，部分辭彙也曾一度引得不少企業紛紛效仿。

大量的活動催生了各種1.0、2.0、3.0、4.0發布會，2016年10月，樂視在美國舊金山辦了一場發布會，參會媒體及嘉賓多達1400人以上。就連參會媒體的媒體人都會感嘆，「一個星期能連著收到四五場不同發布會的邀請，樂視好有錢」，也有媒體人質疑「辦這麼大場面的新聞發布會，樂視為啥這麼能燒錢？」

樂視曾推出CP2C這樣一個概念，英文表述為Customer Planning to Customer，即「千萬人參與，千萬人研發，千萬人使用，千萬人傳播」。媒體人龐克評價，這種「造詞運動」興起的企業文化的直接副作用就是，樂視將巨大的精力投入到了宣傳，而間接忽視了核心競爭力、產品打磨和業績發展。

過去一年中，樂視的「生態化反」概念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個概念就是要充分利用已經鋪開的產品線擴大業務範圍，每個公司都有自己的運營體系，為充分利用起來，不同產品線之間互相扶持。買電視、充會員、演唱會門票送易到打車券就這麼來的。

控股易到用車，美國法拉第電動車計劃，與阿斯頓馬丁合資打造電動車等項目，都是賈躍亭打造的「樂視汽車生態」環節重要的一環。

熱鬧的表象下暗流洶湧，隨著樂視資金鏈斷裂，賈躍亭的打造的樂視汽車生態系統如肥皂泡一樣正在陸續破滅。

易到：深陷「生態化反」漩渦

樂視投資易到用車，則是可以看作樂視汽車的第一塊生態拼圖。

2015年賈躍亭提出「生態化反」的概念，彼時的主流租車市場廝殺激烈，滴滴幾乎一統天下，就連uber也後繼乏力，此事，逐漸邊緣化的易到用車加入了樂視汽車生態布局，以求新生。

2015年下半年，專車市場的補貼戰火剛剛熄滅，易到卻一把火將其點燃，「100%充返」之後，又和樂視高調打出「化反補貼」，實現了觸底反彈。

作為見證者，筆者清晰的記得，2016年6月，易到用車放出「對不起，不玩了」的海報，看到這張「血淋淋」的海報和文字，再看看易到賬戶上幾千甚至上萬元的充值餘額，作為易到用戶，筆者心裡都曾有過這樣不安的情緒閃現，「易到要倒閉？」「別嚇我，我賬戶裡面還有幾千元。」

淡定下來細想，哪個企業會在「倒閉」之前曬海報開新聞發布會呢？在新聞發布會上，通過易到創始人周航的講解，才明白海報背後的深意則表露出這樣的信息：「樂視收購易到后，易到已經成功掙脫生死線。」當前滴滴、Uber和神州目前還在盤活傳統意義上的車輛和司機，易到決定「不玩了」，似乎在與這種模式告別。

發布會現場周航用「互聯網江湖第一個起死回生的故事」和「像易到一樣去戰鬥」講述了從2015年10月19日樂視以7億美元控股，到易到發布新的品牌概念，這246天的時間裡，易到所實現的改變。

在樂視入股后，「生態專車」的概念就被提出，雖然半年多以來，關於「生態專車」的種種猜想從未間斷，但樂視+易到這場生態化反的作品。易到的夢想是不只做專車，聯合樂視融入互聯網大生態圈。

然而，周航與賈躍亭攜手的美好日子並沒有持續多久，2017年1月，易到就傳出欠款、提現難等種種問題，易到資金鏈危機遲遲難解，直至周航一封「樂視挪用易到13億資金」的公開信引發地震。

沒想到易到真的「不玩了」，2017年4月17日，易到創始人周航突然發表公開信，直指因樂視挪用13億資金，造成易到欠款等問題。當日晚間，易到和樂視控股發布聲明堅決否認挪用一說。周航次日凌晨在朋友圈回應稱：「如果向我潑髒水能解決司機提現問題，儘管多潑點。」

兩方較量將易到資金鏈危機徹底暴露在聚光燈下，與此前只做簡單回應相比，易到迅速啟動了實質性應對措施。4月18日，易到用車啟動司機無法提現解決程序，大批司機前往公司登記取現。

樂視掌門人賈躍亭與易到用車創始人周航的隔空「開撕」，讓外界管窺到，即便有山西老鄉孫宏斌這位「白馬騎士」攜百億巨資入駐，亦難解樂視旗下諸多包括超級汽車項目這樣的非上市公司業務所面臨的財務窘境。

對於易到司機來說，這一天應該算一個好日子，6月28日，易到發布公告稱，就外界關注的司機提現問題，所有易到平台車主均可在6月30日通過車主端APP完成提現。但對於易到賬戶裡面還有不少錢的用戶來說，打車依舊困難。

不過，在經歷了創始團隊和樂視兩種不同文化和戰略方向的衝突后，正努力休養生息的易到仍遠未到走出危機的時刻。

「顛覆」者的夢想與現實

「只有被99%的人嘲笑過的夢想，才有資格談那1%的成功。」這是賈躍亭在猴年春晚30秒廣告中的台詞。

賈躍亭善於談情懷，講故事，甚至動情處還會落淚，也曾被媒體人戲謔稱為「哽咽賈」，據說被賈躍亭收編的高管，大部分是折服於他的個人魅力，他更喜歡把自己跟情懷，夢想聯繫在一起，而不是市場。

「真的很忽悠」樂視汽車給人的印象是從出生就不被認可，存活中更是充滿質疑。樂視超級汽車成立之初以電動化、智能化、互聯網化、社會化為品牌理念，號稱是「完整的汽車生態系統」。職業經理人丁磊的到來，可以說，一度打消了外界的部分疑慮。

2015年9月10日，丁磊宣布加盟樂視汽車，出任聯合創始人、全球副董事長、和亞太區董事長、CEO和總裁時，在外界紛紛對樂視造車尚有存疑之時，丁磊的加盟確實讓外界覺得不可思議。

當時的丁磊不僅是上汽集團副總裁、上海通用總經理，還有曾出任上海浦東新區副區長的政府履歷，從體制內跳到互聯網公司，丁磊要不僅放棄了體制溫暖的束縛與資源，也要面對全新的環境與遊戲規則。

「當95%的人都不看好的時候，你去做才有可能顛覆」，在不到兩年的時間裡，丁磊與賈躍亭跨界聯動，將一場樂視造車攪得互聯網界和汽車界天翻地覆。

在丁磊任期內，樂視超級汽車先後完成了對充電樁運營公司北京電庄、網約車公司易到、美國電動車創業公司法拉第未來（Faraday Future）和Lucid（原Atieva）的投資，與阿斯頓馬丁、北汽、比亞迪、東風等汽車公司簽署了合作協議，並宣布將與阿斯頓馬丁在德國成立電動車合資公司。

好景不長，早在2016年底，科技媒體the Verge就爆料，樂視聯合創始人丁磊已離開FF。不過丁磊隨即在通過自己的新浪微博進行否認，稱是「被離職」，並將繼續帶領樂視造車團隊加速推進各項工作。但很快被打臉，2017年3月，丁磊通過微博向外界確認由於個人身體健康原因不再擔任樂視汽車的相關職務。

接棒者是上汽集團另外一位副總裁、原上海大眾總經理張海亮加入樂視出任區總裁和COO，和丁磊同樣出身自上汽系的張海亮，是賈躍亭為打造所謂超級汽車項目和生態，而從傳統汽車行業挖角的另一位明星經理人。生於1970年的張海亮比丁磊小7歲，張海亮1994年參加工作即加盟上海大眾（如今已更名「上汽大眾」），而丁磊早在1988年就已經在上海大眾擔任質保部工程師、實驗室主任。2014年，晉陞上汽大眾董事、總經理四年後再度升任上汽集團副總裁。

2017年5月，據《車壹條》爆料，剛晉陞樂視超級汽車（LeSEE）全球CEO一職不足兩個月的張海亮，已經黯然離職。和前腳剛走的丁磊一樣，張海亮可能在造車問題與看法上，與樂視超級汽車項目實際控制人賈躍亭產生分歧。

帶著成功光環加盟樂視的丁磊和張海亮，都曾給樂視汽車一劑振奮葯。不過，最終都選擇黯然退出樂視造車計劃，從一個側面說明樂視超級汽車計劃在現實推進過程中，遇到重大難題或阻力。

拯救者「白衣騎士」的算盤

風雨搖擺之中，很多人相信：賈躍亭要完。在四面楚歌的包圍下，孫宏斌帶著150億救場樂視，一躍成為樂視網第二大股東。孫宏斌也被大家稱為樂視的「白衣騎士」。

孫宏斌介紹，促使融創投資原因，一方面是對樂視的生態模式的認可，其次是看重賈躍亭的企業家精神和樂視的團隊質量，至於跨界則是為5－10年後融創的發展做的提前布局。

外界多有猜測，樂視作為隱形的「拿地」土豪，無疑才是更吸引孫宏斌的。孫宏斌在投資者交流會上提到投資樂視的邏輯，「目前買一塊地，蓋一處寫字樓出租得要3年，3年以後才能收租，現在鏈家和樂視3年後的租金肯定是5%以上的。」

孫宏斌表示，雖然投資了樂視，但融創的主業還是房地產。在孫宏斌的眼裡，各個產業中，規模最大的便是房地產，有１０萬億的量級，接下來的5－10年將是房地產行業一部分企業的「鑽石時代」。

不過，截至2017年3月25日，融創總土地儲備達到7912萬平方米，2015年僅為2720萬平方米。

根據已公開的樂視地產項目統計，樂視為了造車，曾在浙江莫干山拿下10000畝土地，在北京亦庄也有5000畝土地。這還不是樂視在土地上的全部家底，據《經濟觀察報》的不完全統計，近年來，樂視直接拿地規模達到8300畝，如果加上與地方政府還在協商中的建設用地，不少於25000畝。

150億元投資樂視的舉動，從金額來看，對於動輒數百億拿地的房地產企業而言並非大事。為樂視網注入資金的融創董事長孫宏斌，雖然看好樂視汽車的前景，但他並沒有碰燒錢的樂視超級汽車業務。

孫宏斌入股樂視以來，對於非上市部分的處理原則是，「該合的合，該賣的賣」，而易到正屬於「該賣」的資產。

在融創3月舉行的業績發布會上說，孫宏斌表示，現在大家看到的很多樂視負面的消息，在我看來都是正面的。投資樂視汽車看的是「五年以後的事兒，甚至十年之後的事兒。」

然而，電動汽車市場的拐點時間何時才能到來，電池技術能否突破及相和充電設施基礎條件改善情況等不確定性，讓他暫時沒有下決心投資樂視汽車。

樂視汽車還有未來嗎？

飽受資金短缺、高管離職等一系列困擾樂視汽車還在苦苦掙扎。

5月21日，樂視網發布公告，宣布樂視網創始人賈躍亭辭去樂視網總經理一職，由梁軍接任。

即便深陷困境，賈躍亭的造車痴心依舊不改。在辭去總經理一職時，賈躍亭在接受採訪時就表示：樂視汽車A輪融資很快就會正式啟動了，2017年之內有可能正式完成，並以最快的速度把產品生產出來。

目前，樂視三大業務體系中，以樂視網為主體的上市公司業務（包括樂視視頻、樂視電視和樂視雲等）已經放手讓「金主」融創打理，非上市公司（LeEco包括體育、手機、影業和金融等）因資金困境面臨全面收縮，而獨立發展的第三大板塊業務——LeSEE樂視超級汽車項目，則成為賈躍亭傾盡家底豪賭一把的主戰場。

而在超級汽車上，賈躍亭已經沒有給自己留後路，在棄帥保車的抉擇下，樂視汽車「拿地」計劃仍在悄然推進。

4月26日，浙江省德清縣公共資源交易中心掛出一則公告，樂視生態汽車（浙江）有限公司一口氣拿下6塊地，共678.885畝，樂視為此花了約1.4億元。折算下來每畝20萬元。至此，樂視汽車已經以4.19億元完成了生態汽車產業園項目一期工程2000畝土地的交易。

清醒與狂醉，有時候只有一步之遙。在多番試錯后，賈躍亭似乎明白了這一點，PPT造車模式已經難以為繼，樂視造車計劃尋求突圍，不得不沿著傳統車企的思路開展，先建整車工廠再申請生產資質而不是忙著開發布會。

對於當下，賈躍亭說，「汽車板塊要快速的完成A輪融資，盡最快速度實現量產。把這三四年樂視汽車努力形成的技術優勢、產品優勢、戰略優勢，轉化成市場優勢和用戶優勢。」

在樂視其他生態業務相繼折戟沉沙后，賈躍亭死守的樂視超級汽車能否突出重圍？

面對明星職業經理人以及員工的大面積離職，在蔚來汽車和多家已經拿到整車生產資質的新興造車勢力已經率先搶跑后，還沒有量產車的樂視汽車所面臨的困難也不少。

不過，對於當下的樂視汽車而言，賈躍亭最重要的工作應該是結束「蒙眼狂奔」，重建員工對樂視汽車項目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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