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茅台鎮：貴州茅台漲價秘密

7月的茅台鎮，悶濕炎熱。茅台酒廠特有的紅色大卡車不時在鎮上穿梭而過。這一車車的飛天茅台除了運往相鄰的仁懷，更多的會被送到貴陽，從那裡再發往全國各地。

按照慣例，現在應該是茅台的淡季。但是，這一切在今年發生了變化。

眼下，出廠價819元/瓶的53度飛天茅台零售價已破1500元/瓶，且零售商表示需按天報價，多地處於「有價無市」缺貨狀態，生肖酒部分地區報價已破7000元/瓶。

供不應求，還是囤貨導致的價格上漲以及缺貨，已經成為茅台酒銷售鏈條上最大的疑問。

從茅台酒廠購貨有幾種方式？

一位茅台酒廠內部員工告訴界面新聞，目前從茅台酒廠發出的飛天茅台超過100噸/天，以500毫升/瓶折算下來，每天銷往全國的飛天茅台酒超過21萬瓶。

由於貴州茅台銷售體系扁平化，工廠、經銷商、零售商為鏈條，消費者是無法從茅台酒廠中直接購買茅台酒，僅能從附近的國酒文化城中以1299元/瓶購置一瓶作為紀念。

消費者若想從位於茅台酒廠里的茅台銷售公司買酒，也只能依靠「批條」，沒有批條即無法購買。

茅台酒廠內的銷售公司

7月26日上午9:30，界面新聞記者來到茅台新包裝車間，記者在車間門口逗留的一個小時里，共有超過15輛大型貨車，十幾輛小型貨車及私家車拿著批條進入車間，隨後滿載而歸。

多輛大卡車正在裝載茅台酒

圖中這樣的大貨車一次可拉載4000件茅台酒，一件6瓶，負責運輸的貨車司機向界面新聞記者表示：「最近一個月能拉兩次酒就已經可以了，一車的酒至少2000萬元，我拉載的不是酒，是黃金。」中型貨車一次可裝載2000件茅台酒，小型貨車可裝載約400-500件茅台件。

大型貨車正在等候審核，載進入車間裝貨

據界面新聞記者了解，茅台酒的標準提貨程序為：經銷商由內部網下訂單，茅台酒廠審批，審批通過後經銷商打款，打款20天後提貨。提貨量根據上一年的提貨量制定，每年年初簽約。

多名當地經銷商對界面新聞記者表示：自今年5月以來，酒廠審批越來越慢，由於茅台酒執行「先遠后近」的措施，即酒先發外省，再發貴州的策略，目前貴州本地多名經銷商手裡已無飛天茅台可賣。

仁懷當地經銷商劉明（化名）對界面新聞記者表示：「我們6月下的訂單，現在快8月了酒廠才批複，批複了我才能打款過去，要提貨只能8月份了，我手裡已經沒有多少貨了。」

貴陽市一名經銷商也對界面新聞記者證實了這一說法：「目前很多經銷商的計劃量都沒有拿到，7月份還沒有拿到6月份的計劃量。」界面新聞記者獲得的一份地區茅台酒倉庫提貨微信群信息顯示，7月份茅台酒廠通知經銷商提貨頻率已較5月明顯減少。

茅台酒廠內部職工對界面新聞記者表示：「酒廠是先打款的先發貨，2017年供應量為2.7萬噸，即5400萬瓶，現在行情好，消費者都有囤貨意願。」

貴州安順地區經銷商則對界面新聞記者表示：「貴州地區茅台酒專賣店從今年4月份開始斷貨，今天的價格為1530元/瓶，我們一次只能給一兩件，多的沒有」；另有經銷商表示：「1430元只能買兩瓶，1480可以買4瓶，拿不到貨，沒有辦法」；還有經銷商對界面新聞記者表示單瓶茅台1599元/瓶，如果要開發票需再加2個點，按天報價。

除貴州以外，目前北京，上海等多個白酒銷售主要區域也已出現缺貨狀態，且市場價格突破1500元/瓶。天貓、京東等網路銷售平台上，茅台定價1299元/瓶，但均顯示無貨。

分析表明，隨著中秋國慶傳統旺季的到來，茅台的單價仍將繼續上揚，有望達到2000元/瓶。

除了上述標準的經銷商訂單提貨，茅台的銷售體系中，還存在著部分計劃外酒，經銷商每年批量根據上一年銷售情況制定，目前拿貨價為819元/瓶，但若有經銷商可額外銷售計劃外酒，那麼計劃外價格近年來則一直保持999元/瓶。

但獲取計劃外酒，需要茅台公司部分高層簽字，或者有企業批條、政府批條等，自提票多為100件起。

這部分批條酒，被市場譽為「自提酒」（拿到批條后，客戶可直接進入茅台酒廠車間提酒），茅台批條簽字出現在市場中后，誕生了「批條轉賣」市場，出廠價999元/瓶的價格，幾經倒手后達到購買者手裡的價格，根據市場決定，這成為茅台酒廠里公開的交易江湖。

茅台內部人士對界面新聞記者表示：「自提票的酒量佔比是非常非常小的，並且茅台酒廠只收999元/瓶，超過這個價格的屬於轉賣，價格反應供需，轉賣價格市場來決定，按照目前的情況，自提票轉賣可達到1400元/瓶，但由於手續很複雜，因此這塊的量與銷售給經銷商的相比非常小。」

界面新聞記者在酒廠門口等候的一個小時時間內，共有6批自稱能提供自提票的人士前來詢問是否需要市場極度缺貨的飛天茅台酒，詢問人士身份包括茅台工廠保安、貨車司機、茅台經銷商等。令人意外的是，自提酒價格目前在茅台工廠里已突破1600元/瓶，最高可達1680元/瓶，且按天報價。

在全國各地茅台缺貨，很難在經銷商手中買到大量現貨的背景下，工廠自提，一是量大，二是保真。這吸引不少來自廣東、重慶的消費群體前來詢問，但少數消費者在聽到現價后選擇離去。

經界面新聞記者了解，茅台自提價已遠遠高於茅台定價1299/瓶的原因，除了工廠提貨保真，且量大外，與目前茅台酒廠近日批條減少有關。多位表示可拿批條人士表示：「最近批條越來越難拿，現在市場價格太高，酒廠領導也不敢批太多，但是市場需求就在這裡，所以接下來的價格肯定還要往上走，我們預計中秋會達到1800元/瓶，年底會達到2000元/瓶。」

目前茅台工廠自提價格屬於按天報價，每天早上會提供當天的自提價，每天都會有來自全國各地的人前來詢問價格。界面新聞記者看到，即使價格已破1600元/瓶，仍然有消費者一次性提走40件53度飛天茅台酒。

在茅台酒廠里，由自提價延伸而來的，還有「跟車」市場。即經銷商，或者有批條人士從倉庫提酒裝車后，有意購買者可跟著貨車上高速，待到經銷商收貨地址后，購買者可直接買酒。這樣的渠道價格較自提價有所降低，但弊端是購買者不能決定跟車的目的地。「如果這車酒發往廣西，那麼你就得跟到廣西再提貨，如果在貴陽，你就跟到貴陽，並且不排除有人中途換酒的可能。」有市場人士對界面新聞記者表示。

在茅台酒廠，「跟車」價格約在1500元/瓶-1540元/瓶，稍低於自提市場。

針對界面新聞記者提出的「茅台規定市場銷售價格不能高於1299元/瓶」的問題，無論是有批條人士，抑或貨車司機，抑或酒廠職工，都隱晦表達了這個價格紅線已經失真的看法，有自稱經銷商人士對界面新聞記者表示：「1299元/瓶你是可以在市場上買得到，但是你能買到超過1件嗎？」

界面新聞記者隨後在仁懷、貴陽、安順等多個經銷商處詢問售價，確實有部分經銷商仍然在堅持1299元/瓶，但不無例外的都表示：「幾瓶有，多了的我們也沒有貨。」

茅台內部員工對界面新聞記者表示：「最近批條很少了，市場現在供不應求，並且和發給經銷商等渠道相比，自提票的量其實非常小。」

另有經銷商對界面新聞記者表示：「自提票的好處就是不怕被查，茅台酒廠現在管得很嚴格，一旦發現經銷商大量出貨，有人倒貨，罰款都是小事，集團可以直接減少經銷商來年計劃量或者直接取消經銷商資格，今年已經處罰了很多人，經銷商不敢冒險大量出貨，大量要貨，只能找自提，由於批條減少，所以批條導致的自提價格高於市場價。」

在界面新聞記者離開茅台鎮時，飛天茅台的自提價格最高已達1680元/瓶，且最少10件起賣。

與以往截然不同的漲價

茅台酒的上一輪高增長出現在2012年前，彼時飛天茅台市場單價一度高達2300元/瓶，隨後因八項規定及塑化劑風波，茅台酒價格開始下行，2014年-2015年茅台酒單價一度跌至800元-850元/瓶，較819元/瓶出廠價盈利寥寥。

隨著貴州茅台轉型大眾消費路線成功后，自2016年年初開始，茅台酒重新步入新一輪上漲周期。而與上一輪上漲周期不同的是，此前的高價因價格驅動，此輪的上漲或將主要因供給量而驅動。

劉明向界面新聞記者表示：「經銷商無貨可賣從2017年5月開始明顯，隨後越演越烈。

據界面新聞記者從多個渠道獲悉，此輪茅台斷貨，也與歷年有較大不同。

有貴陽經銷商對界面新聞記者表示：「即使在2011年高峰時，茅台酒廠每個月給到經銷商的量都是準時保證的，無論市場上炒到多高的價格，每個月的合同計劃都可以準時提貨。不知為何這一次會推遲2個月的時間還沒能提貨。」

該經銷商表示：「我們與茅台每個月的計劃量都是年初簽合同就確定了。前幾年在7月或者8月可以將下半年的計劃酒量一起提，今年不可以了，必須一個月一個月地提貨。」

界面新聞記者獲悉，此前茅台酒經銷商銷售，少至10件多至100件經銷商均可自己決定。但從2017年5月開始，經銷商銷售超過50件茅台酒，必須向每個省負責管理銷售的隊伍進行報備。報備內容包括銷售酒的批次，為何原因進行購買等。

如果經銷商未進行報備，市場上一旦出現了該經銷商銷售批次酒的高價，經銷商將受到處罰。因而目前在市場上已經無法從經銷商手中獲取大量茅台酒。

此外，白酒行業經銷商通過同行之間調貨賺取差價是行業公開秘密。劉明對界面新聞記者表示：「我們屬於小經銷商，往年缺貨時可以從一些大經銷商手中分一些貨，今年已經連續三個月，我們沒有辦法從大經銷商手中進貨了。這兩個月我找了很多大的經銷商，但都不行。現在我單純依靠零售一瓶一瓶的賣給終端客戶，我的量都遠遠不夠。」

經銷商獲得飛天茅台價格為計劃內價格，統一定價為819元/瓶，但存在計劃外價格，即除年初定量外經銷商額外增加的份額，這一部分計劃外價格為999元/瓶。

劉明對界面新聞記者表示：「2013年-2014年茅台處於低谷時，如果經銷商能賣，以999元/瓶價格進計劃外的貨，進多一噸，明年的合同計劃量酒就會多一噸。但現在已經沒有計劃外的酒了，至少今年我沒有拿過。」

對於不斷上漲的零售價格，茅台集團從今年4月開始控價，確保終端價格穩定在1300元/瓶以內。隨後對全國82名違規經銷商開出罰單，5月再次酒穩定價格和市場管控召開專題會議。並且超過50噸的大經銷商已遭到茅台酒廠的砍量，且如果市場發現零售價超過1299元，酒廠將對銷售經銷商進行斷貨。

接連舉措，並未制止住茅台價格的上漲，原因為何？

有白酒行業內部人士對界面新聞記者表示：「從2016年開始，我們就已經隱約感覺到有遊資在炒作茅台，最大的特徵就是茅台年份酒，生肖酒價格開始大幅上漲。生肖酒中馬年的茅台已超過6000元/瓶，去年猴年生肖酒已超過3000元/瓶。茅台變現非常快，某種程度上屬於硬通，現在的行情拿到酒等於拿到錢，酒變換成錢的速度極快。」

也有茅台經銷商對界面新聞記者表示：「馬年和羊年的生肖酒在今年2月份已超過5000元/瓶，7月份或將突破7000元/瓶，猴年生肖酒大約4000元/瓶拿到，但不能保證一定有貨。」

上海地區愛好茅台人士也認同目前茅台生肖酒價格過高，並表示上海區域已經已經買不到了。

缺貨將導致價格突破2000元？

有消息指出缺貨不排除經銷商囤貨居奇，市場上有近70億元的茅台酒被囤。這一說法被茅台酒股份公司副總經理所否認。

華澤集團產品研發總監舒國華對界面新聞記者表示：「茅台市場斷貨因大量資金關注，囤貨是因市場對未來繼續上漲的預期。此外消費升級，老百姓消費得起了。」

華澤集團擁有「金六福」等白酒品牌以及華致酒行。

一位經銷商對界面新聞記者表示：「現在不排除看到資金炒作，部分經銷商會採取一定的囤貨措施，但具體囤貨比例不好說，沒貨可賣才是最大的原因。」

華澤集團董事長吳向東對界面新聞記者表示：「茅台淡季有價無市的主要原因是私人消費和商務消費需求旺盛，加上民間收藏需求也越來越多導致。囤貨可能個別經銷商會有，但不會多。茅台現在抓基礎工作很牢固，經銷商酒賣到哪裡，都會現場抽查，對於經銷商而言，囤貨太多，風險太大。」

茅台內部人士對界面新聞記者表示：「茅台的經銷商不會囤很多貨等來年，因為太影響資金周轉率，資金周轉率低了，那麼單瓶利潤即使高了一點，也划不來。」

而在部分茅台正規經銷商眼中，零售端即非茅台經銷商的煙酒銷售店，成為茅台酒價格不斷攀升的原因之一，經銷商以819元/瓶從酒廠拿貨，目前茅台控價1299元/瓶，採訪過程中，不少經銷商對單瓶480元的利潤表示已很滿意。

據界面新聞記者了解，目前茅台縣級經銷商全年合同量為3噸，部分地區增量到5噸，一噸約為2124瓶，以3噸合同量計算，目前1299/瓶價格將為縣級經銷商帶來超過300萬的利潤。

茅台經銷商有兩類，一為有自己零售門店，即「國酒茅台」作為店鋪名的專賣店，另一種為沒有自己的零售門店的經銷商渠道。兩類經銷商從酒廠提酒價格均為819元/瓶。

但在茅台的國內銷售市場中，還有大量非茅台經銷商的煙酒店，由於不是經銷商資格，目前市場上的零售商的茅台真酒大部分是從經銷商手中獲取，特別是大經銷商手中獲取。

若已當前1299元/瓶價格購買，仍以同樣價格進行銷售，非茅台經銷商的終端並不會接受這一個價格。且煙酒店的終端價格不受茅台酒廠所掌控。

除了資金炒作、少數經銷商囤貨、零售端價格不受茅台酒廠掌控等原因外，供不應求是更多市場人士對茅台缺貨給出的理由。

界面新聞記者採訪過程中，有業內人士對界面新聞記者表示，茅台釀造需要五年時間，因此每年的量都是有限的。目前茅台在2017年上半年已完成了70%的量，傳統銷售旺季的下半年只有剩下30%的量可供銷售。

今年一季度，茅台集團總經理李保芳在茅台經銷商座談會上表示，2017年投放市場的量，只能滿足市場需求的50％。根據茅台一季度報，期內預收款項達189.9億，已超過2016年全年13.5億元。

另一方面，公開數據顯示，2017年全年茅台酒的投放計劃為2.68萬噸，2016年投放量為2.29萬噸，市場投放量僅增加了17%。但預售賬款一季度已超2016年全年。

茅台的內部人士對界面新聞記者表示：「預售款的大幅增加，代表著未來半年的酒都被預訂了。」

按照茅台酒工藝，當年生產的基酒需窖藏五年才可勾兌為成品酒，2016年生產的茅台酒源自2011年的基酒量，2017年罐裝銷售的成品酒則來自於2012年基酒量。

界面新聞記者查詢發現，自從2005年以來，茅台基酒量逐年增加，2011年茅台酒及系列酒基酒量為3.95萬噸，2012年上升到4.28萬噸，2013年大幅增加到5.25萬噸，2014年為5.87萬噸，隨後在2015年驟降到5.08萬噸，2016年又回升至5.99萬噸。

食品產業評論員朱丹蓬對界面新聞記者表示：「茅台斷貨，缺貨的狀態，主觀因素是整個茅台的戰略和策略是控量保價，隨著價格不斷攀升，經銷商、分銷商、終端也是在控量保價格，整個渠道鏈都形成了一個默契，大家都在控量保價，報利潤。」

在採訪過程中，茅台酒經銷商對即將來臨的中秋國慶消費旺季的價格不予置評，但分析認為茅台達到2000元/瓶為大概率事件。

朱丹蓬對界面新聞記者表示：「茅台我認為應該會接近2000/瓶，但是不會突破2200元/瓶，今年中秋應該是在1800/瓶。但如果茅台過了2000/瓶，那麼它的屬性就又會發生改變，發改委應該會約談。」

如何破解當下高價且無貨的狀態，貴州當地經銷商對界面新聞記者表示：「如果茅台酒廠能夠突然將量大幅度供應，比如此前預備的存量投放到市場中，那麼價格就會趨於平穩，但茅台到底有多少庫存，這是市場不可能得知的數據。」

吳向東對界面新聞記者表示：「聽說下半年要放多一些量出來，量大，價格就不會再漲。」

A股市場上，貴州茅台（600519.SH）在7月不斷創出歷史新高，28日報收483.92元/股，市值已經突破6000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