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歲留守少年緣何除夕夜自殺

原標題:17歲留守少年緣何除夕夜自殺

雲南省東北部鎮雄縣位於烏蒙山區，本是雲貴川三省結合部一個不起眼的小地方。這個除夕，小寶（化名）留下了一份遺書，讓全國輿論開始聚焦這個小山村。

153萬人口的鎮雄縣，是昭通市11個縣區中勞務輸出最多、留守兒童最多的縣份，留守兒童近10萬人，整個昭通市的留守兒童則高達479977人。

01、新年之夜選擇喝農藥輕生

「他老媽帶到一歲，娃娃就留下給我們帶，我們從小對他很好。」小寶的爺爺吸了一口煙說，說到小寶的事情，一旁的奶奶忍不住拿起圍裙抹著眼角的眼淚。

平日里，小寶的父母在昆明打工，父親一年才回來一次，母親和其他三個孩子通常不回家。小寶和兩位老人相依為命，他雖然貪玩，但是幫爺爺奶奶干農活時從不惜力，背豬草、收玉米、扛東西……讓兩位老人怎麼也沒想到，懂事的孫子竟然想不開，喝農藥走了。

時間回到大年三十。按照當地風俗，兩位老人認為吃素能延年益壽，即便是年夜飯也不例外。小寶給自己加餐，煎了幾個雞蛋。除了電燈之外，家裡沒有像樣的電器，更沒有電視機能看看春晚。年夜飯與往年一樣簡單，吃完他就回到了房間。

奶奶的床鋪在房間外，凌晨一點多，她聽到屋內有嘔吐的聲音，很響。剛推開門，就聞到一股刺鼻的農藥味。只見小寶躺在床上，頭朝外，腳朝里，痛苦地掙扎。旁邊有兩個敵敵畏的瓶子，其中一個只剩一半。他喝了一斤半的農藥。

年邁的爺爺奶奶哭著喊著卻拉不動小寶，也找不到去醫院的車。給村裡的醫生打電話，對方說：「娃兒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02、最大的錯誤是沒有把孩子帶在身邊

在小寶的遺書中，有這樣一段話：「我的死與我的家人有著很大的關係，原因是我爸爸他總是給我壓力，給我難過，我死了是對我自己的一個解脫，從而為家庭減輕負擔，為他們省下一筆錢，同時我將不再受我爸爸的氣。」

「孩子的遺書不曉得哪個人看到，我們沒有看到。」孩子的爺爺說。

小寶（化名）的遺書

小寶的父親付老三（化名）承認，網上的遺書都是孩子寫的。談及為什麼小寶在遺書中講述與他之間的矛盾？他推測，小寶不想讓父親怪罪爺爺奶奶。

被問及孩子自殺的原因，付老三告訴記者，一方面他承認自己有錯，常年在外打工，與孩子聚少離多虧欠孩子，另一方面小寶在他面前很沉默，也非常記仇。

有一年春節，小寶和父親鬧了不愉快。付老三回憶，小寶曾經對他說：「誰叫你生我的？」付老三非常惱火，當即讓小寶跪下認錯。他認為，在農村孩子不應該這樣和父親講話。最後，小寶認了錯。付老三認定，這次小寶記了他的仇。

爺爺分析，孩子喝農藥自殺的原因，與學校文老師沒收了小寶的手機有關，老師威脅把手機扔掉。

「他（小寶）就動氣了。」爺爺懷疑，付老三也認為，小寶與老師「搞不攏」。

「我最大的錯誤就是沒有帶小寶在身邊，我也考慮過，可是在外面也進不了公家學校，一年一個小孩要三千塊錢學費。」付老三感嘆。

03、村民反映父親打罵過孩子

「為了手機自殺？我覺得不可能，他在學校非常正常。」小寶的班導文老師說，小寶在學校性格不算內向，與一般人沒什麼兩樣。雖然學習成績處於偏下水平，但是與老師和同學相處卻非常融洽。

他是班裡個子最高的學生。有一次與同學發生小矛盾，他主動找到班導談心，並沒有動手打架。

正月初七，文老師才聽到小寶自殺的消息，「很震驚，很難過」。有村民反映，如遺書上所寫，小寶的死與父親有關。

有付姓村民還透露，有一年暑假，小寶去過昆明父母身邊，曾經被父親用鋼筋打過他。從那以後，孩子再也不願意去父母那了。

有熱心村民提供線索，孩子自殺之前，是在爺爺房間的爐子邊寫了這份遺書。爺爺不識字，並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孩子死後，村民們發現了孩子的遺書，覺得非常氣憤，就拍照傳到了網上。記者詢問村民，他們與小寶的父親先前並不存在過節，只是出於看不慣付老三的行為。記者也詢問了付老三與村民是否存在積怨，他回答沒有。

記者輾轉找到村裡與小寶最好的朋友小明（化名），在遺書中小寶把QQ錢包密碼告訴了他。放假之後，小寶經常來他家看電視。他稱不清楚小寶自殺的原因，倆人也交流不多。當問及能否看小寶QQ時，他回答自己沒有手機。

一位村民提醒記者，小寶的爺爺已經與小明家打了招呼，希望他們盡量往好了說。

04、留守少年自殺前經歷怎樣的絕望

小寶走了，家人從其他村民家，買來一具給女性使用的小棺材。有村民看到，入殮的時候，棺材怎麼都裝不下遺體。頭放正了，腿只能屈著；腿放直了，頭只能歪著。最後，村民幫著勉強用后一種方式。

大年初二，父母帶著三個弟弟妹妹從昆明趕回來。小寶的父親告訴記者他很悲傷，一輩子將活在這件事的陰影中。一位付姓村民卻有不同看法，孩子父母並沒有因此流過淚，甚至大年初四孩子出殯那天，父母也沒有來墳前看看。

據多位村民介紹，小寶的喪事在當地算是大辦，有一百多位親戚朋友參加喪禮，付老三收了兩萬四千多元禮金。墳墓花了一千多元，棺材2800元，加上吃飯開銷在一萬多塊錢。為何喪事要大操大辦？ 記者走訪了幾位村民，他們均笑而不語。

小寶每周的生活費只有30元。學校免費提供一日三餐，這點錢對於他來說並不充裕，從鹽源中學到鹽溪村的家中，共有三十多里的山路，機車就要走一個多小時，搭車就需要30元。周末放學，他走三個小時山路回家。

半個學期，小寶就能穿爛兩雙鞋子。他知道家裡條件不好，把穿爛的鞋子洗乾淨之後，再拿到買鞋的商店，告訴店家鞋的質量不好，要求換貨。小寶用這樣的方式，曾經換回兩雙新鞋。

小寶這三年詳細記錄著每一筆跟同學借的錢，多則20元，少則2元。或許，小寶對家庭的感情很複雜，一方面明白家裡經濟並不寬裕，另一方面他在遺書寫道「去年（被父親）打罵、逼問賬目」，又對父親極度怨恨。

付老三在昆明的工地里搭架子，一天有兩三百收入。然而，並不是每天都有活干，一年的收入也就3萬多元，加上小寶母親在工地做小工，收入一萬多塊錢。這些錢不僅要負擔小寶，還要供另外三個在昆明上民辦學校的孩子。去年，小女兒闌尾炎住院，為了醫藥費他也想過自殺。超生后，他還欠政府14000多元的社會撫養費。為此，他平時不敢回家，只有春節才回來住上十天半個月。

在小寶的房間，付老三給記者看孩子生前的「百寶箱」，裡面有古代銅錢和一些紙幣。小寶曾幫著別人幹活，想方設法要到這些東西。小寶告訴過爺爺，他的手機就是用銅錢換來的。

從留守兒童到留守少年，小寶有很多困惑。他在學校遇到有人問他收保護費，不知道怎麼辦；曾經有同學想來他家玩，因為家裡條件太差而作罷 。

小寶除夕夜喝農藥自殺的原因，當地政府還在調查，有初步結果會向外界通報。截止記者發稿前，當地政府並未公布該事件調查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