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第六次核試驗會引發美國動武嗎？

朝鮮於9月3日進行第六次核試驗之後，外界反應強烈。在照例「強烈譴責」之外，各方均有表態，但總的看起來，還都是在各自原來的立場上，並沒有明顯的突破。即便是川普接連放出的「狠推」，火藥味兒也並沒有比以往更濃一些。

朝鮮第六次核試驗有沒有踩到紅線？美國會不會因此對朝鮮動武？這是此次朝鮮氫彈炸響之後不少人關心的問題，甚至有人認為這一次美國一定會動手，還有人認為美國「定點清除」朝鮮核設施是解決問題的比較好的選擇。但我不這麼看。

現在我們已經知道，第六次核試驗是經朝鮮「五常會議」做出的一個集體決定。這表明朝鮮對於核試驗可能帶來的後果是經過充分評估的，不是「喪失理智」之舉。雖然我們無法了解此次「五常會議」的細節，但從其結果至少可以推論出朝鮮方面對氫彈試爆之後局勢走向的研判，亦即第六次核試驗不會必然地導致美國動武。「五常會議」的評估，應該建立在大量情報的基礎上，由會後隨即進行核試驗這樣一個結果，同樣不難推論出朝鮮對各方反應已經有了基本或充分的了解。安全，是朝鮮行動的關鍵前提，也是「邊緣政策」遵循的基本原則，如果「五常會議」做出了「不安全」的評估，那麼，9月3日的這枚氫彈是不會隨便炸響的。

我之所以說朝鮮第六次核試驗不太可能成為美國動武的理由，基於以下這樣幾個觀察點——

其一，號稱「史上最嚴厲制裁」的安理會2371號決議並非「最後的制裁」。眾所周知，朝鮮試射洲際彈道導彈之後，美國提出的制裁決議草案以「石油禁運和金融制裁」為重點，但最終的決議卻只是全面禁止朝鮮煤炭、鐵礦石、海產品等項出口，而且仍然是「制裁+促談」的原有架構。也就是說，旨在扼殺朝鮮經濟的美國草案並未得以通過，安理會仍有對朝鮮再來新一輪「史上最嚴厲制裁」的空間。在第六次核試驗之後，新一輪制裁勢必是安理會討論的重點。儘管俄羅斯曾經明確表態不會讓旨在扼殺朝鮮經濟的制裁案通過，並且在2371號決議上得以實現，但如果戰事迫在眉睫，可以暫時避免戰事的更強力制裁還是有商討餘地的。既然有繼續加大制裁的空間，動武就不是必然選項。

其二，判斷美國是否動武，不能看川普發了怎樣的推文，就算他說了「走著瞧」，也不能當成動武的前兆。也就是說，川普的「狠推」其實並不重要。那麼，什麼才是重要的？這裡面主要有兩個點：一是美國對半島生戰的得失評估，二是美國發動戰爭的機制。這就決定了對朝動武必然經過精密計算與必要程序，不是川普說打就能打的問題。這裡面還有一個問題必須澄清，即美國做軍事準備，不必然導向動武。哪個國家不備戰？況且又是存在現實威脅的條件下。美國有軍事選項、做軍事準備，並非今天才有的事情，而是常態，做的不是「一萬」而是以防「萬一」。除此之外，還有四個人的態度是必須關注的——白宮幕僚長凱利、國防部長馬蒂斯、國家安全顧問麥克馬斯特、國務卿蒂勒森。前三位不僅具有深厚的軍方背景，且在驢象兩黨都具有較高聲望，風格亦理性務實，被美媒戲稱為「成年人軸心」；而蒂勒森的理性務實，也是有目共睹的。從近期這四個人對朝鮮問題的表態上看，有理由認為他們會在是否對朝動武問題上對川普施加關鍵影響，而我傾向於他們會拉住川普的手，前提是近期此四人不會離職。

其三，半島問題錯綜複雜，其中一個關鍵因素是各方利益的犬牙交錯，最重要的利益平衡點是各方均不願半島生戰生亂，即便是叫嚷軍事選項的美朝兩方實際亦採取此態度。從目前已知的情形看，美方所謂的軍事選項還是側重於軍事威懾，而非真正動武；朝方的戰爭叫囂，也仍然是建立在美方一旦來犯前提上的「先發制人」，而非主動出手。說穿了，美朝雙方的「先發制人論」更多是一種彼此間的互相威懾，實際上是「后發制人」，都沒有打第一槍的強烈意願，同時都在提防對方先打第一槍。那麼，美國是否會繞開安理會、繞開中俄日韓，對朝採取單邊軍事行動呢？這個可能性當然存在，但主要問題有兩個：一是是否考慮其盟友韓日可能面臨的風險，二是是否考慮周邊兩大國可能進行的干預。如果從這個角度看，美國對朝採取單邊軍事行動的可能性則極小，除非川普要一場全面戰爭。但這真正符合美國利益嗎？川普一邊說讓朝鮮「走著瞧」，一邊又威脅稱，所有與朝鮮有商務往來的國家，美國將與之斷絕貿易活動。這很顯然不是準備戰爭的樣子，更像是準備「甩鍋」的威脅。儘管他要求國防部長馬蒂斯提供所有可用軍事選項的簡報，但值得注意的是，在軍事選項前面有個「可用」的定語，那麼，什麼軍事選項是可用的、什麼是不可用的就有了疑問，這同樣不意味著必然動武，或許只是軍事威懾力度的加大。而這符合其「極限施壓」的對朝政策。

其四，美國對朝動武的紅線究竟在哪裡？從現在的情形看，朝鮮第六次核試驗仍然只是接近紅線，而非越過紅線。這從各方的表態中可以看出一些端倪。即便是不排除軍事行動的美國，其正式表態也仍然是「如果美國或其盟友遭遇威脅，將作出大規模的軍事回應」。那麼，朝鮮的威脅現在是否到了作出「大規模軍事回應」的地步？外界公認的事實是，朝鮮對美韓日安全、地區安全均構成威脅，其挑釁也到了「嚴重」的地步。但值得注意的是，這一威脅還是「冷戰」式的，雖然可能帶來災難性後果，但暫時還沒有產生直接的後果。眾所周知，川普曾經說他對朝鮮問題不設紅線，只會在必要採取行動的時候行動，但紅線應該是存在的，只是真真假假、虛虛實實，而金正恩大致對紅線何在是有數的，所以才會屢屢行動，一次次逼近紅線，但絕不逾越。因為金正恩對紅線的判斷，大約是只要朝鮮不先打實質性的第一槍，就相對安全。

其五，從朝鮮方面來看，此次核試驗之前極為罕見地召開「五常會議」，顯現出一種謹慎的態度。在我看來，這大抵可以算作是一個標誌性事件，意味著朝鮮或許正在進入某種「慎行」狀態。眾所周知，朝鮮是迫切需要安全感的，雖然它的賭注下得很大，但金氏政權或現行朝鮮體制絕非其籌碼，而是它絕不會動的老本兒。如果美國的軍事威懾突破了威懾的範疇，趨向真格的動武時，朝鮮幾乎必然要選擇服軟認慫，從而保住自己，除非金正恩真的想跟美國拼個魚死網破。但問題是，魚死網破符合金正恩的根本利益嗎？難道金正恩千方百計穩定了內部、穩固了自己的地位，只是為了跟美國干一仗？很顯然，都不是。而這一點，正是我判斷朝鮮在最後關頭會踩下剎車的原因之一。且不論金正恩懂不懂得戰爭，但他起碼應該知道，以核戰爭威脅美國，首先必須具備第二次打擊能力。那麼，他有嗎？很顯然，現在還不具備。雖然朝鮮可以依賴潛射導彈來獲得這一能力，但問題是，它的那些潛艇能否勝任這樣的任務呢？美朝之間的實力差距，可以說是絕對的不對等，朝鮮現時擁有的核彈、導彈能否用來自保尚且有疑問，遑論跟美國對打？說穿了，「火星-14」也好，新試爆的氫彈也罷，既是給自己吃的定心丸，也是對外展示的護身符，其中蘊含著濃厚的冷戰意味，而冷戰意義上的威懾，首先是讓對方不敢先動手。從朝鮮的角度看，在美國對朝動武之前，以「勝利者」的姿態剎車無疑是最好的選擇，而「勝利者」這個頭銜只需要自封就好，不必由外界公認。如果朝鮮在最後關頭踩下剎車，再加上相關各方的斡旋，危機則極有可能化險為夷。

目前韓國方面已就川普的「狠推」諮詢美方，並獲得美方正式答覆——「美韓對朝政策毫無分歧」；與此同時，美韓已經達成共識，將針對朝鮮第六次核試驗採取高強度武力示威的軍事對應措施。美日、韓日之間也大致是同樣的「加大施壓力度」口徑。也就是說，截至本文發稿時為止，朝鮮第六次核試驗所引發的還是一場新的外交角力，綜合目前所有的信息來看，事情尚未到最後關頭，美國針對此次核試驗對朝動武並沒有必要性。而在我看來，美國如果一旦決定對朝動武，關鍵取決於朝鮮下一步如何行動。這就要看小金元帥在危機即將來臨之際究竟有沒有與「卓絕偉人」、「天下第一名將」這些頭銜相匹配的智慧了。

來自韓國的最新消息說，在第六次核試驗之後，韓軍已經持續捕捉到朝鮮準備發射導彈的跡象；韓國國情院亦稱，豐溪里3號坑道已完工，4號坑道正在建設中，隨時可以進行新一輪核試驗。韓方認為朝鮮發起新一輪挑釁的時間點可能在9月9日朝鮮國慶節、10月10日建黨紀念日前後。值得注意的是，韓方對朝鮮主張的氫彈試驗持謹慎態度，稱美韓正在做進一步的核證。那麼，問題來了，朝鮮果真會再來一輪射彈或者核試驗嗎？

在我看來，這取決於朝鮮對局勢的判斷和對安全窗口期的評估。新一輪射彈還是有可能的，畢竟「火星-14」和新氫彈還沒組裝到一起，還需要再進行驗證。至於新一輪核試驗，我持懷疑態度，因為第六次核試驗已經被宣稱為「洲際彈道導彈可攜帶的氫彈試驗完全成功」，還有冒險的必要嗎？

【圖片來自朝中社、《勞動新聞》相關新聞網頁截圖】

——

作者：林海東，北京新華在線CEO。微信公號：lhd1966

本文為作者原創，未經授權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