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就是我的提款機」：一個巴菲特信徒的港股19年

2015年8月一個星期四的上午，香港紅磡港晶中心，有18年港股投資史的查爾斯在辦公室看盤。當時市場正經歷6月份以來的第二波狂跌，而他正處於罕見的「興奮」期。

那一周，A股連續遭遇黑色星期一、黑色星期二。周一滬指下跌8.5%，周二繼續暴跌7.63%，失守3000點。查爾斯專註耕耘多年的H股表現同樣慘淡，恒生指數比一個月前跌了2800多點。

市場的恐慌迅速波及華爾街。8月24日道瓊斯指數開盤一度跌了1100點。周四這天，彭博網站大鳴大放的新聞頭條是：《下一場大蕭條會產自嗎？》。

然而恐慌跟查爾斯無關。在這愁雲慘淡的一周，他在自己紅磡的辦公室，淡然地買進了千萬級別的H股。「人家恐懼的時候，我就貪婪。」

「這個道理誰都知道，但真正要做起來並不是那麼容易。」他補充道。

戴著金邊眼鏡、穿著休閑鞋和休閑短褲、說話輕聲細語的查爾斯笑起來像知識分子版的「老頑童」。

紅磡是香港的交通樞紐、文化重地。查爾斯辦公室出去步行幾百米，就是紅磡車站。這裡每天發出往返廣州、北京和上海的列車。辦公室街對面，是香港科技館和香港歷史博物館。步行距離內，還有大名鼎鼎的紅磡體育館。再多走幾步，就到著名的星光大道。這裡是觀賞香港金融腹地中環唯美天際線的最佳地址。

自1993年從四川來港，查爾斯幾乎一直在紅磡附近工作和生活。他喜歡這裡的便利和寧靜。紅磡幾乎有香港的所有優點：要海景有海景、要繁華有繁華、要寧靜有寧靜，你甚至能在這裡吃到非常正宗的川菜。一切都在步行距離內。

2015年8月，查爾斯在紅磡臨海買下了一個100平多方米、總價2700萬港幣的公寓，那是由李嘉誠的公司開發的一個新樓盤。

這個價位的「豪宅」對於把「三面下床」作為畢生追求的香港普通百姓來說，絕對是天方夜譚。對查爾斯而言，不過是十分低調的另一次置業而已。

查爾斯雖然實力雄厚，但對住幾億的豪宅並沒有什麼興趣。他的新公寓只能從「縫縫」里看看海景，「我住個巴掌大的地方就夠了」。

查爾斯穿著簡單，不追求名牌，坐飛機只坐經濟艙，不開豪車，喜歡坐公共交通出行——他的本田奧德賽七年開了一萬多公里。他的早餐數十年如一日地吃OK便利店的花生味瑞士卷。走在大街上，你不會多看他一眼。

事實上，哪怕已經豐衣足食，財務自由，查爾斯依然清晰地記得挨餓的日子。

查爾斯七歲那年，「三年自然災害」剛結束。查爾斯家裡六兄妹都吃不飽飯。他和三哥一起，每天凌晨步行5000多米，去成都的八里庄煤場揀煤炭渣賣。兩兄弟分工明確：三哥負責去搶運煤的蒸汽火車上拋灑下來的煤碳渣，查爾斯負責看裝煤炭渣的筐和包。天亮后，兩人再說服運貨的板車師傅，幫他們把煤碳渣運進城裡賣給小吃店的老闆。

揀煤炭渣的生意半偷半搶，難以長久。終於有一次兄弟倆被人抓住，還被沒收了「作案」工具，一個軍用帆布背包。為了讓六兄妹吃飽飯，查爾斯的媽媽又想出一招，就是自己做鍋盔，一種成都小吃，讓查爾斯和三哥搭電車去火車北站附近兜售。

小小年紀的查爾斯和哥哥不得不學會一邊跟顧客打招呼，一邊跟潛在的饑民周旋，保護他自己和鍋盔，以免遭偷搶。

兒時吃過的這些苦，讓查爾斯對後來得到的一切都備加珍惜。

「文化大革命」期間，查爾斯親眼目睹曾參加國民黨又去過台灣的父親遭受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摺磨，見到人性最醜陋的一面。現在想起來他依然「心有餘悸」。這段時間，他以生病為由，「賴」在城裡，打各式各樣的零時工。他做過建築工地的磚工、抹灰工、鋼筋工、混凝土工等，但最多的時間還是做工地小工、炊事員助理、挖土工等雜工。後來去了建築公司的水電隊，做了鈑金工、鉗工。一次在鑽床上鑽孔時，手被卷了進去，差點釀成大禍。

他左手的食指和中指至今不能完全正常活動。

儘管生活艱難，查爾斯還是難得地養成了閱讀的習慣。他讀《毛澤東選集》，讀前蘇聯和歐洲其它國家的小說，讀父親默寫的古詩詞。直到今天，他還能一字不漏地背完白居易的長篇敘事詩《長恨歌》。

1977年，恢復由於聯考。查爾斯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1978年，他別出心裁地報了美術專業，結果落選。在母親的鼓勵和敦促下，查爾斯第二年又考了一次。為了準備考背功的科目，他把內容寫在卡片上，卡在腳踏車的龍頭上面，一邊騎車，一邊背誦。

死記硬背查爾斯不怕，但數學對他來說就難了。1979年，滿分100分的數學，查爾斯只考了15分。即便如此，他的分數還是讓他順利地進入了當時的四川財經學院，也就是現在的西南財經大學。

「這是我人生很大的轉折。」查爾斯說。

從四川財經學院畢業后，查爾斯進入銀行系統工作。經過坎坷的青少年，他的人生進入「一帆風順」的狀態。他工作僅一年就當上科長，三年之後當上處長，還曾被下派到當時的萬縣市當副市長。不過現在的查爾斯，無論是外表、氣質還是談吐，已經沒有「領導」的痕迹。

1993年初，查爾斯來到香港。他做電子零件的進口貿易生意，從海外進口零件，重新分裝后賣到內地。那讓查爾斯賺到了第一桶金。

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襲來。查爾斯開始嘗試投資港股。「我那時運氣好，正好有錢。」查爾斯在1998年恒生指數6000多點時入市。他記得香港政府入市是8000多點。

為了對抗以索羅斯的量子基金為代表的炒家，穩定香港金融市場，香港政府於1998年動用外匯

投入股市，最終投入約1200億港元購入港股。

香港政府最終打贏了這場保衛戰。政府的平準基金退出后，不但沒有損失，還凈賺了983億港元。

查爾斯的投資重點是在港上市的國企股。1993年，第一隻國企股「青島啤酒」在香港上市。截至2015年7月31日，在港交所主板上市的H股一共有188隻，創業板有24隻。

在內地長大，並且在銀行和基層工作過，這讓查爾斯對內地企業的文化、運作規律和行業背景都比較了解。國企股剛剛開始在香港上市，很多人還不太敢去碰的時候，查爾斯對內地和國企的理解，給了他巨大的投資先機。

「比如中石油，我比巴菲特買得還低。」查爾斯說。

根據巴菲特致股東信的披露，自2003年4月，巴菲特以約每股1.6至1.7港元的價格大舉買入中石油H股23.4億股。四年後他接連七次，以13.47港元的均價全部拋空所持有的中石油股票，賺到277億港元。

「那個時候很奇怪，大家對於國企股都不認同，巴菲特買了（中石油）之後還被一些投資家諷刺，大家說巴菲特一貫都很厲害，但怎麼買國企股呢？」查爾斯說。而他從2000年中石油上市每股1.28港元時就一直在買，現在都持有。2015年8月底的一個周末，中石油在H股的收盤價是6.49港元。

查爾斯印象深刻的另外一隻「不受待見」的國企股是在香港上市的東方電機。

「當時整個市值3000多萬，股價三毛多。我知道是好股票，買了一些，後來漲到60多。」查爾斯說。東方電機總部位於四川德陽，后更名為「東方電氣」，截至2015年8月底在港股的市值為31億。

在多年的投資生涯里，查爾斯一直保持自己的獨立判斷。他關注公司的基本面、研究財報，閱讀大量關於公司和行業的新聞和信息，但從來不聽內幕消息，不聽股評師的分析，不預測經濟、市場或者股價。對於自己「搞不懂」的股票，比如科技股，他也不去碰，哪怕這意味著會錯失一些好股票。

「騰訊3塊多的時候我抽到一些，漲了幾倍就賣了，因為看不懂嘛。」查爾斯說他絲毫也不遺憾，「一旦錯過，我絕對不會回頭」。騰訊經過拆股，2015年截至目前最高點是每股170元港幣。

「有些事情錯了，我認。股票漲10倍，我也不會覺得不好意思。所有的風險，都是我自己承擔。」查爾斯說。除了看不懂的行業，查爾斯還盡量避免民營股。因為相對於國企股，他們有更大的動機去做假賬。

查爾斯的大學同學、現任華西期貨有限責任公司董事長鬍小泉認為，查爾斯的成功跟他「嚴謹、理性」的性格密不可分。「他自己看不懂的股票絕對不會買，只買他認為值的，而且有強大的定力去長期持有。」

胡小泉認為，查爾斯的青少年「坎坷得幾乎觸底」，在經歷過人生最壞的狀況后，他能夠淡定地面對市場的波動，沒有太多患得患失的心理。「他不是我們那群同學里最早做證券投資的，但是是最成功的一個。」

2016年初4月初的一天，查爾斯像往常一樣來到紅磡的辦公室。跟半年前興奮買入狀態相比，此刻的查爾斯他似乎風平浪靜，波瀾不驚。

時隔半年，橫跨了一場蒸發掉5萬億美元市值的股災，以及上至中央部門、國字頭金融機構，下至大小券商基金、中小股民的監管「大地震」。

此時此刻，A股依然在3000點左右苦苦徘徊。經濟轉型前景不明、金融改革途徑看似愈發坎坷，人民幣貶值預期下資本流出壓力加重，此情此景下，2015年股市的歌舞昇平感覺像是「夢一場」。

回顧起這半年的投資歷程，查爾斯開門見山，承認自己「犯了錯誤」，首當其衝的錯就是「買入得太早」。

查爾斯從2015年8月上證綜指跌到3000點左右時開始買入H股，一直持續到今年春節。

股市經過去年夏天的暴跌后，曾於2015年底回升至3600點。但2016年A股以兩個熔斷開始，1月份連續下跌，跌破2015年8月股災低點，並於1月27日觸到2638.3點。

查爾斯太早出手，「節奏沒有掌握好」，因此「買得越來越慢」，甚至遭遇資金報警。查爾斯多年來熟練使用資本市場的槓桿。他通過抵押股票和債券，向香港的銀行和證券公司借錢。銀行通常會根據股票的流動性來決定抵押率。「抵押率從零成到7成不等，流動性越高的股票抵押率越高。」查爾斯說自己融資成本是年利率1點幾左右。

今年1月底，查爾斯遭遇了近20年職業投資生涯里第一次"margin call"，被要求追加保證金。他不得不賣出一些沒有或者很少抵押率的股票及債券。今年春節，查爾斯發現A股和H股的差價進一步拉大。於是他開始賣出A股倉位，買入H股。

市場一跌再跌，讓查爾斯再次深刻理解到其「不可預測性」。堅持「不做差價、不猜股價」的他，能做的只是努力把自己的資產擺放在一個「最適當、最舒服」的位置。

這半年來，查爾斯一直反思：行走江湖多年，風格一向謹慎的自己怎麼會犯買入太早的錯？

「我認為自己是受到了去年市場情緒的影響。」4月的這個上午，穿著紅色運動鞋、休閑襯衣的查爾斯和顏悅色地告訴我。

2015年清明節前後，H股由於內地資本快速湧入爆發了一波大幅上升的行情。那段時間，查爾斯跟朋友們對港股的未來進行了熱烈的討論。大家紛紛認定「港A股」時代即將到來，個個「歡欣鼓舞」。查爾斯當時覺得，香港股票一定會和內地股票接軌，有相當大的上升空間。

然而查爾斯和其他投資者們翹首以盼的港股盛宴並沒有來臨。港股短暫的上漲行情很快就隨著A股股災的到來偃旗息鼓。隨著股災深入，港股里許多中資個股的跌幅比起同類A股有過之而不及。

在短短几個月時間裡，跟查爾斯持倉密切相關的港股「國企指數」就從2015年最高的15000點，跌到了2016年2月初的7500點不到，這導致他的市值急劇縮水。

「沒跌到一半，但也跌得很傷人。」他說，「現在回過來看，那個時候應該清醒點，甚至賣出一些股票。」

港股里的國企股「漲得比A股慢、跌得比A股凶」，這種現象在查爾斯看來違背邏輯。作為篤定的價值投資者，在自己財務狀況不崩潰的情況下，他選擇堅守。「市場就是這樣的。你說它失真也好，錯誤也好……不是我能控制的。但我相信有一天大家會醒悟過來。會達到某種平衡。」

經歷過2015年股災，面對經濟轉型的迷霧重重，外資的撤離，查爾斯對的信心堅定。他堅定持有處於轉型、苦苦掙扎中的能源類股票，哪怕很多股票凈值跟他買入時比已經折半，盈利不斷下降。他目前的持倉包括中石油HK00857、中石化HK00386、中集安瑞科HK03899、崑崙能源HK00135、兗州煤業HK01171等。

煤炭和傳統能源行業關係到「國計民生」。查爾斯堅信，雖然這些公司現在很痛苦，但在國家調整，該下崗的下崗，該補貼的補貼后，剩下的骨幹企業還是會有出頭之日。

「我是價值投資嘛，我就等它穿越周期。」查爾斯說。他對周期性能源股的信心部分來自之前的成功操作。

2010年到2011年左右，查爾斯曾在電力行業表現很差的時候，大量買入電力股華電國際：「1塊多買，9塊多賣的。一直賣下來，現在還有些沒賣完。」

現在查爾斯認為電力股應該賣完，「因為跟能源股比，已經沒有核心競爭力」。他改買煤炭，投資邏輯一脈相承。

查爾斯翻出自己記得密密麻麻的手工賬本。如果仔細看，你可以看到在市場相當惡劣時，他賣出和買入了哪些股票，也可以看到買單盤是越掛越低。

查爾斯這幾年開始投資一些收益較穩定的優先股和高息債。雖然他做債只有兩三年，但經歷過去年「起死回生」的「佳兆業」事件，查爾斯認識到境內和境外對國內債市的理解存在差異，這意味著潛在的套利空間。

2015年1月，佳兆業集團（HK:1638）在深圳數十處房產項目遭調查鎖定。隨後公司主席、副主席以及首席財務官等多名高管相繼離職。這一事件在二級市場上迅速引起連鎖反應，佳兆業的五隻離岸債券價格跳水，快速變身為「垃圾債」。

查爾斯2015年以均價90元買入的佳兆業債券，一度跳水到32元，但現在已經「起死回生」，回到了80多元。「西方企業破產經常。國內企業破產幾率沒有境外投資者和評級機構看得那麼痛苦，內地政府還有個搶救啊，亂七八糟的找錢的事情。比如佳兆業，它最後還是要解決，要收場。」查爾斯說。

隨著今年許多地產債紛紛轉回內地，尋求更便宜的資金，查爾斯今年開始購買工業股債券。他用30多元的成本買入了一些安東油田（HK:03337）的債券。「我就賭它不垮嘛——30多塊，垮了也就垮了。」

查爾斯記得密密麻麻的手工賬。你如果仔細看，可以看到在市場相當惡劣時，查爾斯賣出和買入了哪些股票，也可以看到買單盤是越掛越低。

查爾斯在投資中的角色既是操盤手，又是持有者、分析員，還是風控師，一個人從頭到尾把事情做完。

「文化大革命」期間養成的閱讀習慣，讓查爾斯在投資過程中受益匪淺。他廣泛閱讀，獨立研究自己想要投資的公司。

查爾斯的女兒Teresa告訴說，父親每天「雷打不動」，早上起床后必然先去大樓里的會所看一小時的報紙；晚上七八點鐘吃完飯，他會再到會所閱讀，一直看到10點關門。周末更是如此。「會所裡面十多種報紙、雜誌，我爸什麼都看，連八卦雜誌都不放過。」Teresa說。

Teresa出生在成都，留學英國后歸港。她對父親整合信息的能力佩服得五體投地。「如果我看了ABCDE，你第二天問我，我最多告訴你我看了ABCDE。但我爸看了ABCDE之後，就能把它們連起來，變成一副圖畫，然後他就能知道，哦，原來這個公司是這個樣子的。」Teresa說。

雖然很多人認為「沒有價值投資」，但查爾斯堅信隨著經濟發展，股市最終會從賭徒市場成長為投資市場。作為巴菲特式的價值投資者，他的投資風格就是「買入，然後持有」。這樣的投資理念決定了他極低的換倉率。通常他持有不超過25隻股票以及一些債券，每年換手率不超過20%。「證券公司是最不喜歡我這種人的。」

「我的投資其實波瀾不驚，在外人看來，甚至非常沉悶。」查爾斯說，但他覺得價值投資符合自己的性格、人生觀、能力。「我真沒有想到世界上還有這麼適合我乾的事兒。」

在2015年的採訪中，查爾斯提到自1997年以來，自己在港股的投資收益率超過了巴菲特的28%。他說：「有時候香港（股市）就是我的提款機，我知道它能給我瘋狂的投資回報。」

查爾斯的港股投資策略

1 基本策略：

在香港和內地同時上市的公司；

股價在H股比A股便宜；

在香港買；

長期持有（可能10年以上）。

2 持倉股票加權應同時滿足：

PE<10，越小越便宜；

PB<1，越小越安全；

公司年成長率大於>10%；

每年分紅3-5%；

大市值股票（市值大於600億）應佔到倉位的70%。

PE，本益比，普通股每股市價與每股盈利的比率

PB，平均市凈率，股價 / 賬麵價值。賬麵價值=總資產 – 無形資產 – 負債 – 優先股權益

3 只有三種情況我會賣股票：

需要現金做股票以外的投資；

市場變成我不認識的樣子了，比如2007年內地股市，這種情況一旦發生馬上跑，跑了再不回來，直到重新具有投資價值；

我喜歡另外一隻股票，但是沒錢買，需要賣股票來買票——這種情況不會經常發生。

4 價值投資VS趨勢策略

我是價值投資者，我揀便宜的股票買。我會避開那些價格已經很高，但可能還會成長的股票。

5 關於國企股

國企可能會有貪污，會有低效率，這些我都承認。但國企股依然是值得投資的。我認為，政府調控經濟的手段還很多，空間還很大。政府會竭盡全力保證國企機器的運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