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在罵美聯航的惡制度，我們來談談那個拖走乘客的人

美聯航事件•自由裁量權與「平庸的惡」

長久以來，美帝人民已經「習慣」了超售帶來的困擾。航空公司為了利潤最大化而超售機票，這種損害乘客利益的做法，卻因灰色的遊說機制而成為合法規定。

但今天我們不想去追溯制度的起源與制定，在此次事件中這種不合理的制度已被無數人噴了無數次。我們很想復盤看看，美聯航的CEO，機組成員、上機的那4名美聯航員工以及拖走乘客的機場警察，當時都在想些什麼。

4月9日，一切正如前一天一樣，沒什麼不同。美聯航在芝加哥機場的地勤邁克（我們姑且稱他為邁克）正在發獃，迎面走來他的4位同事。他們要求搭乘最近的一班航班飛往路易斯維爾。必須要在第二天早上前趕到那裡。

「好的，我給你們看看。」

「不會影響其他乘客么？」

「不，我們有超售規定，大不了賠他們些錢。」邁克這樣說。

於是他聯繫了即將起飛的3411次航班，並向機長說明了事情的緣由。

「不會有問題吧？」雖然說了大話，邁克還是有些猶豫。

「不會。」機長信誓旦旦地說，「我們有國際法規定，機長在飛機上有絕對的權力，大不了把他們趕下去。」

於是機長通知了乘務長，乘務長又向經濟艙的乘客們提出了超售的理由，並表示願意為主動下機的乘客提供價值400美元的補償。

於是那位69歲的越南裔醫生站出來表示自己願意下機，但在得知下一班航班在次日下午後他又改了主意，表示自己第二天早上有一位病人需要約見。

再沒有志願者站出來。乘務長便向經濟艙的乘客廣播：「按照規定，我們將根據科學嚴謹的軟體系統隨機選出4名志願者下機。」

幾分鐘后，她宣布了隨機選擇的結果：「就決定是你了，那位醫生先生！很抱歉您被我們隨機選中。」

另3位被隨機選中的乘客配合下了飛機，越南醫生卻拒絕了。於是機長按照規定叫來了機場警察，請醫生下機。醫生憤怒了：「我不去！」

警察禮貌地回應：「很遺憾，先生，這是規定，您必須下機！」

醫生出離憤怒了：「這是什麼狗*規定！」

警察也強硬起來：「對不起先生，按照規定，我們要強制帶你下機了！」

後面的事情我們就都知道了。醫生在座位上發出了嚎叫，隨後嘴角流血被拖出了飛機；隨後因為要清理血跡，其他乘客也被趕下飛機長達2個小時之久。

故事雖是杜撰，可我們回過頭去看看，在這場事件中的每位機場、航空公司職員，都在衷心地履行著規定，甚至從「合規」的角度看，美聯航CEO內部郵件中力挺員工「照章辦事」的做法也沒什麼問題。

近些年來我們常談到一個詞，「自由裁量權」，我們可以這樣通俗地理解：在法律、規定的授權範圍內，實際施用、執行人員可以有一定的自主解釋權和施行空間。這個詞有些拗口，說得白話些，就是我們每個人都有一定的自主權。

影響「自由裁量權」或「自主權」實際施行的一個很重要的因素，是施行人的話語權和權力大小。舉個例子，同樣是獲得皇帝賜下的「尚方寶劍」，沒什麼權力的熊廷弼也就能勉強砍一砍不聽話的下級官員，還要上疏抱怨「沒起什麼用」；功高蓋主的袁崇煥卻殺了地位更高權力極大的毛文龍，崇禎皇帝還要贊他「周慮猝圖、聲罪正法」，並表示袁崇煥「不必因罪」，日後還能「聽相機行」。

影響「自由裁量權」或「自主權」更重要的一點，其實是個人的心境與認知，也就是現在被人說膩了的「三觀」。這就是為什麼萬餘字的《論語》有多個不同的註釋版本，而即便是不可褻瀆的宗教聖典，也因為每個人認知的不同而產生不同的解釋，進而誕生了不同的教派。

20世紀德國最傑出的思想家阿倫特提出了「平庸的惡」，指出那些不動腦子、像機器一樣盲從不正確規則的人一樣是在行惡；而那些在有限權力範圍內儘可能將規則向有利自己的一方解釋並這樣操作的人，更是一種惡。很遺憾，在這次事件中，強上飛機的4名職員、拖走乘客的警察、維護制度的美聯航CEO等等，都在踐行著如上的兩種惡。

我們常聽到一句話，叫「你有將槍口抬高一厘米的權利」。這句話據說來自德國的一次審判，原東德士兵執勤時按照命令擊斃翻越柏林牆的平民，在他日後因此受審時提出抗議，聲稱自己是執行命令，宣判的法官駁回了他的抗辯，還說出了如上的話語。

事情的真偽已不可辨，但在美聯航事件中，這句話無疑再恰當不過。在接到命令的時候，無妨想想它是否合適；在執行命令時，在「自由裁量」的時候多想想別人的感受。

至少，你可以將槍口抬高一厘米。

事件回顧：

美國當地時間4月9日，在一架美聯航從美國芝加哥飛往路易斯維爾的3411號航班上，機組人員宣稱機票超售（后被證實其實是美聯航要安排4名公司成員臨時乘機），通過「隨機抽取」的方式要求4名乘客下機並搭乘次日的航班。一名亞裔乘客（醫生）因為拒絕下機，而被航空公司叫來的機場警察強行拖走，導致受傷。

事件引發廣泛關注，隨後美聯航CEO在社交媒體上發表不當言論，更在被曝光的內部郵件中指責該乘客「好鬥」，力挺員工的「正確」做法。

北京時間12日凌晨，美聯航CEO再度發表聲明。，一改之前的敷衍，表示「最深刻道歉」並宣布對公司相關政策進行「徹底審議」，在4月30日前通報審查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