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袁照：寫此書，相信是為了不再寫此書 ——我讀楊敏毅等的《做內心強大的教師》

這是一本有關教師心理的書，說得確切一點是解析教師心理困惑的書。書中都是案例，都是故事，有的動人、有的不動人，甚至有的還有些灰暗，讀完之後，還會有些沉悶。不過，我建議大家一讀，特別是校長，懂一點教師心理，知道一點教師的困惑有哪些表現、類型，以及如何去解析、解決，大有裨益。

書的主要作者楊敏毅，我知道她，也認識她，見過兩次面。不過，她不知道我、也不認識我。她是上海七寶中學心理教師，上海市基礎教育首批正高級教師。2006年我在教育部中學校長培訓中心參加「全國重點高中校長31期研修班」學習，七寶中學很有名、校長仇忠海很有名。於是，期間戚業國教授、劉莉莉教授帶我們去考察、交流。設置了課程，讓我們進入部門、教研組去做實際的「教育診斷」。我去了心理室。見到了楊老師，她還讓我在沙盤上任意擺布，然後給我解析。過後，我寫過一段文字，不妨抄錄如下：

「我們參觀學校的心理實驗室，其中有一個沙盤，沙盤裡有一堆沙，沙盤旁有一排什物架，架子上擺滿了各種玩具:動物、生物、植物，各種各樣的人物，還有汽車、輪船、飛機，以及其他「配件」，形形色色。學校的心理老師告訴我們這是一個心理測試盤。讓受試者不受外部干擾，自主選擇擺放什物，獨自在沙盤中設置情景，以此觀察測試受試者的心理狀況與內心世界的狀態。很有趣，我們欣然要求接受測試，專題研討小組的一位成員開始在沙盤中擺放自己的世界：

一盤沙，擺放成一片大漠。

在遙遠的大漠深處，有兩塊原始的石頭，在石頭的大漠更深處，又有數塊很原始的石頭，就從這片「石原」邊，蜿蜒起一條長河，長河向東流去。

是一條幹涸的河流？還是一條春水滿溢的河流？沒有物象顯示。有三隻小青蛙，昂首河岸。河流流過無人的大漠，或乾涸，或春水滿溢，但都流得很長很久。

遠處，出現了一群野獸，伏卧在河岸。
河流突然由東向北折去，蜿蜒竟成一灣湖泊，湖岸出現了一片茂密的森林，原始而充滿生機，滿目盎然。

夢耶？理想的境界耶？

人生的境界。心理老師如是說。

跋涉者在荒原：原月、原日、原石。希望在孕育，青蛙弱小的生命嚮往著遠處綠色的天地。心理老師又如是說。

蜿蜒的長河，有水耶？有生命耶？哪怕杳無人煙的境地，會有跋涉者，孤獨而執著地前行。心理老師沒有如是說。

跋涉者心中有桃源的世界，那森林生長在他的靈魂深處。跋涉者承受著巨大的壓力，那獸群會時時向他襲擊。心理老師竟如是說。

一個沙盤，一盤沙，擺放了一個受試者的內心世界。這一刻，是一個昭示：大漠有生命的綠洲。」

（十年前的沙盤）

讀這本《做內心強大的教師》，我自然想起了十一年的那次「邂逅」。我第二次見到楊敏毅是去年暑期，上海市開評首批正高級教師。我作為專家被邀請參加評審，現場答辯，我遇到了仇忠海，也遇到了楊敏毅。十年之後，彼此都蒼老了幾多。嚴肅而靜默，無論這些教育界精英曾如何叱吒風雲，但到了那個場面多少有點小心翼翼。我記得我問了讎校長一個問題，後來我們見面，竟然沒有發覺是我向他提問題。是不是心理問題？楊老師上場，似乎比較鎮定，一問一答，平靜而自然，是不是也是心理因素使然？

我讀《做一個內心強大的人》，我想到了醫院的門診。最近我去一家中醫門診部，找一位醫生看病，典型的老中醫，年齡不大，只是搭脈、看舌苔，就能說出身體里哪裡哪裡出了問題。挂號要提前半個月，於每天早晨五點在網上放號，然後患者搶號。到了就診那天按照約定地時段去，還是人山人海，排隊等候。我讀《做一個內心強大的人》，也有這個感覺，楊老師的「患者」多，病床經驗豐富，什麼樣的心理疾病、心理偏差的「病例」都有。老師應該是校園裡最陽光的人，可是現在老師身上什麼陰影存在。焦慮、恐懼、彷徨、憂鬱等等，明顯與不明顯地都存在老師身上。與同事的關係、與學生的關係、與家長的關係，乃至於父母、夫妻、子女等家庭關係，「偏頗、偏執」等等，在楊老師看來無不是心理關係。作者在書的封底，直截了當地提問：身為教師，你目前被困在哪個階段？進而她又不斷發問：工作：如何得到領導、學生和家長和認可？同事：為何相逢容易相處難？結婚：誰才是適合自己的人？孩子：要不要生二胎，該如何管教？自我：怎樣直面真實的自己？未來：是繼續做老師還是該轉行？每一個案例，似乎都可能是我們自己的「病例」。可貴的是，本書不僅僅是病例，還是診斷書，更是藥方。特別是校長更要認真閱讀，教師心理壓力、心理障礙，很多時候、很多方面，就是來自於校長——竟是老師的病原、病因。

第一輯「優秀不能被忽視」中的第一篇「別讓別人的評價左右自己」，說的是一位老師，本來課上得很好，自然有自己的本色，校長也說好。學校把她推薦出去，參加市裡教學大獎賽，責任重大，她心理障礙也很大，哭著向楊老師求助。反覆磨課，這個校領導提一條意見建議，那個校領導又提一條意見建議，加上教導處、學科組，等等，說的都很有道理，都是金點子。可是，如果都採納的話，課都無法上了。怎麼辦？讓這位老師平靜下來，丟下顧慮，撇開所有人的金點子，保留自己，本色上課。這個「病」，是別人不斷給她加熱，導致她「發燒」。藥方很簡單，讓她撒開所有人，跑到曠去，喝幾口涼開水，吹吹風，即能治癒。

我讀《做一個內心強大的人》，我想到了懺悔者與牧師。楊老師收集了這麼多教師的心理困惑的案例，一個個案例擺在那裡，我似乎感覺到如一個個懺悔者排著隊走進教堂，向牧師懺悔，說出自己內心的許多隱秘。什麼樣的老師都有，年輕的、不年輕的，男性的、女性的，他們走進心理諮詢室，自覺的，或不自覺地，都是誠懇而來、誠心而去。楊老師充當了一個牧師和角色，讓人信服，是如何的不容易？要讓服務對象虔誠，首先必須自己虔誠。第一次見她，她還是年輕人，再見的時候，早已成了中年人。可是期間她發展得如此之快，令人驚訝。她給師生做心理諮詢，注意積累，注重研究，當作一生的事業。僅這幾年，就與人合作寫了《讀懂國小生：心理特級教師的諮詢手記》、《讀懂國中老師：心理特級教師的諮詢手記》、《怎樣讀懂學生：心理特級教師的建議》等著作，成果累累。

第二輯「智慧地繞過人際險灘」中的第二篇「和異性學生相處，要注意尺度」。一位女生愛慕一些帥男老師，以至女生不能自控，男師無法應對。帥男來求助楊老師，楊老師循循善誘，啟發、開導、告誡，一切都在平和中曉之以理。這是一段隱秘，要極度的信賴。心理老師的職業操守十分重要，以誠相待，是前提。在當下「告密者」眾多的背景下，這一點尤其重要。楊老師今天寫這樣的書，一定是為了今後不再寫這樣的書。我們希望老師的心理問題，越來越不是問題。或者說，老師也都能自己成了自己的心理諮詢師、疏導師——教師和心理自我疏導何其重要？

我讀《做一個內心強大的人》，開始，我想到了新華書店專為學生準備的那些學慣用書。應該承認，這本《做內心強大的教師》是一本很實用的書、很實在的書、讀了會給人以深刻啟發和書。特別是對校長、對青年教師更是如此。說對校長重要，時刻提醒校長，只有教師的心理健康、心理陽光，才會有學校的、學生的美妙、陽光。古人言：取乎上得乎中，取乎中得乎下，取乎下無所得矣。以前，我一直主張教師讀經典，讀教育的書也要讀經典。少讀當下教育人寫的教育的書，這類書，有點像聯考優秀作文選、中考優秀作文選等，與經典文選相比有一段距離。但是學生拿到了可以馬上模仿、借鑒，因為優秀作文與學生的作文，有差距，但是差距不大，經過努力，跳一跳，可以追得上。在某種意義上講，當下教育人寫的教育的書，是不是有點類似這樣的書？

我讀《做一個內心強大的人》，我想到了《愛的教育》這本書，那是經典。兩相對照，我直言直說，我喜歡讀《愛的教育》，不是說楊老師的書不好，楊老師和書是當下老師精神世界的某一個角落的真實呈現。當下我們的教師是這樣的樣子，我們的教育是這樣的樣子，我們的學校是這樣的樣子。可喜的是面對這樣的樣子，有楊老師有這樣和老師來打理、來疏導，來一一為老師解除困惑。遺憾的是許多地方、許多學校，並沒有達到這樣和認識水平，見怪不怪，這是當下的教育的無知與愚昧。教師中存在的諸多問題，不能上綱上線，總是以師德上綱上線，不是解決問題的好辦法。教師身上的諸多問題，不是態度問題、不是道德問題、不是作風問題，而是心理問題，是心理上的偏差、心理上的困惑。《愛的教育》所呈現的故事，其中老師的形象，他們的精神狀態，何其陽光？他們自身即是陽光，照耀孩子們的時候，如何不燦爛？一百年多年前，與一百多年後，兩相對照，我們的教師的境界提高了多少？——為何心理問題不減而更多？讀了此書，有啟迪，而心情卻有片刻沉重的時光。
2017年9月16日，於金雞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