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來就是女孩，只是被媽媽生錯了

本文配圖為2014年第三屆泰國人妖選美大賽中榮獲「人妖皇后」封號的Sania。

比之「人妖」，我更願意稱她們為「後天女人」。當然，你也可以禮貌地稱呼她們為「趟過男人河的女人」。

記得三十年前，幾個先富起來的哥們兒從泰國旅遊回來，得意地向我展示他們摟著人妖的照片。我當即被驚呆了，「後天女人」竟然如此驚艷！怎麼能如此驚艷？都說當今世界是男權社會，不僅參政議政者中男多女少，就連廚師、裁縫這類看似女人擅長的工種，真正成為頂尖大師的也多為男性，更不要說外科醫生這類需要兼具心靈手巧的高級人才了。我想，假如世界選美大賽不分「原裝」「改裝」，女子是拼不過男子變性者的。我的心中不免有點失衡，感嘆：男人好霸道啊，就連世間女性獨有的陰柔之美，他們也要分一杯羹。

六年前，我來到泰國教書，有機會接觸到變性的泰國學生，全程目睹了其中三人從梳分頭，穿黑長褲、白襯衫的男生變成蓄長發，穿黑裙、白校衫的女生。與他們兩年相處下來，我漸漸意識到，這些人並非追求特立獨行而變性，而是與生俱來的性向使然，召喚他們做回女人。他們，不，應該是她們，是實實在在的「後天女人」，不應被歧視，更不應受到鄙夷，同情和尊重才是對待她們的正確方式。我們這些「先天女性」更應敞開心胸，熱情地歡迎她們，接納她們。

那是一個新學期的開始，進入大四的這三個變性學生，一進教室便吸引了全班的目光。別看平時大家對他們的「娘氣」習以為常，可真正看到他們化身女性，還是震驚不已。只見她們默默低著頭，旁若無人地走到最後一排座位坐下。可見，他們「組團兒」變性不乏壯膽的因素，即使在人妖生存環境比較寬鬆的社會，這些性別錯位者也要鼓足勇氣挑戰世俗、家庭和自己的承受底線。選擇在此時機行動，是為在步入社會適應女性群體生活和工作前，習得一些經驗，做足心理準備。他們鐵了心地要讓走出學校的自己成為真正的女人，如假包換。不過，仔細打量，從那精緻的眉眼描摹和唇線勾勒看得出，他們為這革命性的時刻所付出的努力絕非一日之功。儘管其舉手投足仍不乏矯揉造作之感，但遠比擰巴的「男裝時刻」順眼多了。震驚之餘，我有欣慰：他們找回了自己的軀殼，人生霎時完整了。後來，我在網上看到著名變性人金星女士自述其易性手術全過程，不啻一場煉獄巡禮，可謂把自己又生了一遍！這又讓我對這幾個變性學生的理解加深了一步，對其勇敢行為亦多了幾分欽佩。

我曾問其中一位叫阿琳的學生：「為什麼要做女孩？」她毫不猶豫地說：「我本來就是女孩，只是被媽媽生錯了。」看著她那天真無邪的眸子和掩飾不住成為女孩的喜悅，一種難以言表的愛憐奔赴心頭。她們生來就背負著命運的十字架，男身女魂，在青春期飽受身心折磨，在世俗的眼光中煢煢孑立、踽踽獨行，堅持做真實的自己，就像金星所言：

我不想改變世界，也不想被世界改變。

那是一堂計算機應用課。我要求學生在母親節到來前製作一張動畫電子賀卡，寫上中文賀詞送給媽媽。學生們非常認真，都選擇用自己最喜愛的美麗圖片充當背景。我走到阿琳身後，看到她把一張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梅蘭芳在《生死恨》中扮演韓玉娘的特寫劇照貼在賀卡上，並在四外邊嵌入閃爍的星星。我問她：「你知道照片上的人是嗎？」她說：「不知道。但是我喜歡京劇的化妝，喜歡這位演員美得精緻的面孔和憂鬱的神情，還有那柔美的蘭花指。」顯然，她完全讀懂了主人公韓玉娘苦苦思念丈夫的心情，用那顆晶瑩剔透的女人心。我又走到另一個變性者欣榮的身旁，發現她的白色短袖校服衫里隱隱約約透出內衣的輪廓，心想，她是多麼愛惜這來之不易的第二性徵啊！還是金星在一篇文章里提到的：「從身體出發去接受自己，再從身體開始釋放各個部位的美。它和身材比例沒多大關係，在乎的是肢體語言。人在社會中的第一張名片，不是談吐、教育背景或財富，而是肢體。印象分看似來自面容、身材，實則是身體的狀態在左右。」「十八九歲的時候，女人身上的每一個部分都很重要，因為它們有極大的塑造空間，你要成為一個好的『作者』去實現你的美。」這是「後天女人」的特有感受，她們用外人難以想象的痛苦重塑了自己的器官，千辛萬苦來到這個女人的世界，當然更加珍愛自己的靈肉，哪怕它們並不完美。金星說，在做完隆胸手術的第二天，攬鏡自賞，她為胸部的曲線而喜不自勝，因為自己又向成為女性的目標邁進了一步。而我的這幾個學生雖然沒有條件像她那樣置之死地而後生般地重塑身材，但那種破釜沉舟的變性心情是一樣的。她們靠吃激素增加體內雌性荷爾蒙的分泌量，促使胸部慢慢鼓起，儘管女性線條尚不明顯，卻急不可耐地戴上胸罩，那空空的罩杯盛滿了少女的渴望。她們亦深知長期服藥必將付出健康和折壽的代價，卻義無反顧，毫無懼色，只為活一遍真實的自己。

回想與這幾個變性學生相處的時光，我不止一次為她們的執著而感動。尤其一個叫文文的男生，身材高挑，冰肌雪脂，常常在半長不短的發間別上一枚銀色的發卡，一縷黑髮自然彎曲至嘴角，很有點20 世紀30 年代美女的味道，讓我這個不折不扣的女人都為之心折。如今，她如願以償了，我亦欣慰不已。當然，她們現在還沉浸於初為女子的興奮期，至於今後如何成為內外兼修、知性高雅的精彩女人，甚或賢妻良母，尚任重而道遠。

最近，在女兒的力薦下，我讀完了金星的散文集《擲地有聲》。這位在男性世界潛伏了二十八年的舞蹈家，自1995 年變性成功后，已過去二十一個年頭，早出落成一個風情萬種的魅力女人，乃至妻子、母親。她在序言中寫道：「十八年前，我不可能做一個賢妻良母。這四個字和我沒緣分，我只是想成為一個女人，單身女人，沒有孩子的女人。我就已經知足。十八年後，我很感謝我的先生、我的孩子，可能是老天覺得我還值得擁有這份禮物，金星突然變成了三個孩子的母親，一個德國男人的妻子。生活對於我來說，落地了，真實了。我也特別享受。」話里話外洋溢著一個成功女人的驕傲。

沒錯，如今的金星榮升「金姐」，是著名的舞蹈家，擁有自己的舞團，人稱「犀利毒舌」，個人脫口秀成為膾炙人口的人氣節目。她是「後天女人」中的翹楚，即便放眼世界，她仍是此群體中的佼佼者，吸粉力嘆為觀止。亦希望我那幾個初涉女性世界的「後天女生」，在此後的成長中成為像金星一樣快樂、幸福、勇敢、自信的真女人！

青春留在北地，感慨寫滿南國，裊裊梵音中，曼谷的雪模糊了誰的眉眼。旅行不是將自己困于山水間，而是一次虔誠的心靈朝聖。走走停停，在遊歷間隙回憶舊人往事；且行且歌，在夕陽盡醉處品味人生。

人間浮沉，聚散不定，與其哀嘆命運不公，不如翻開書頁，來一場不用走的旅行，在字裡行間感悟人生的舍與得。

本書由浮世、足跡、淺墨和心光四部分組成，作者以溫柔的筆觸記述著遊歷見聞和人生感悟。從到泰國，從世家大院的雅正到自然風光的炫目，循著佛的足跡，在兩個國度間記錄文化差異與生活趣味，行在路上，心在遠方。

作者介紹

紀淑琴，女，畢業於南京郵電大學。畢生從事電信科技情報研究和技術管理。退休后旅居泰國，現任泰國法政大學比里 • 帕儂榮國際學院兼職教師。泰國華文作家協會會員，筆名小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