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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前提過，我最近跟昊哥有諸多衝突。 (Humm,但用「衝突」這詞或許有些為過，因為事實上就是他的回應令我不爽罷了。跟以前在8+9班面對威哥的緊張，差多了。) 然而或許太久沒被學生激怒，當他以囂張的臉、尖銳的詞回應我時，我整個憤怒不已。我決定忽略他，但他坐我正前方，主動點燃我怒火。 昨天上課時，他問了個問題，我回應，他說：「沒人問妳啊。」我超想打他，便瞪著他，不語。 他就望向朋友，笑道「你看shinshi那生氣的臉geeleegulu」開始一串泰雅語，我超生氣的：「要講就要翻譯給我聽啊！」 他閃爍著眼：「我在說，妳很漂亮！」又來。每次都玩這招。總之，類似的小事累積在一起就是激怒我。 仔細思考我與昊哥間的關係，是何時走到這步呢？ 上學期我還很喜歡他，午休陪他練習原住民語朗讀比賽，他那時還會下課找我聊天，但到了這學期我開始覺得他很煩，用詞與態度常激怒我。很多人說，國中屁孩會故意鬧事想「引起注意」，然而當他每句話都在惹怒我時，我真的難以轉成那個角度想。例如：「老師妳單眼皮，眼睛真的很小耶！」「我們山上的女生每個都比妳漂亮啦！」「姓L的女生都不好看。」你看，處處激怒我！ 我知道去在意這些真的很幼稚，但每天面對他莫名其妙的話語，真的會疲乏，很難保有耐心。 我多半瞪著他，不語。於是，我們最近的關係越來越緊張。他的眼神從調皮、戲弄，如今變成冷漠。我還把他的黨羽(也是我的間諜)幾善叫來，問她，昊哥最近為何這麼討厭我。她說：「其實我不知道耶。但他不知道為什麼就不喜歡上妳的課啊！他都用族語說，老師很自以為是、老師很煩。」 昨天，我心情超差，一直在想要怎麼搞這屁孩。 我發現，令我失望的其實不只是這孩子，而是我自己。 為何我會被他激怒？為何我無法hold住他？為何我那麼想放棄他？我一直嘗試跟他理性對談，但他依舊氣焰囂張，一臉「老師妳真煩真白目」樣。 我真的氣到很想大喊：「乾，到底為何要浪費時間在你身上啊？老娘下學期不幹了啦！看你怎麼被其他很權威的老師搞。」想到這，我對自己更沮喪，憤恨自己幼稚的心態，居然曾想用情感威脅學生。 然而想到之前教媽寶班，正因我徹底放棄他們，所以走下坡；也因為我對8+9班的堅持與信心，他們向上成長。很多時候，學生都比老師更早放棄自己，但若老師不放棄，他們或許會重拾信心。正所謂，比馬龍效應。 我不可以輕易放棄。因為我很看好昊哥，我知道他是個機靈的原住民，司馬庫斯部落的虔誠信徒，以前在山上被同學視為聰明的孩子(在一間只有四人的國小，都考第二名XD)。 今天我把小泓叫來，談課業上的事，昊哥陪他來辦公室，硬要湊一腳。於是我順便把昊哥找來談了一下，問他：「最近你對我不大友善喔！怎麼了？」 他楞了一下，沒回答，垂下黑黑長長的睫毛。 定定地望著他，我告訴他，對老師講話的基本尊重、以老師聽不懂得族語侮辱老師等，讓我覺得不被尊重，很開心、不舒服。 結果他倒也不說話，一直望著我，我就一直望著他。 因為在辦公室，他裝出低姿態：「好...對不起，老師我錯了。」 我懷疑他聽進多少。 最後，我提到他昨日不錯的表現──國文小考92分：「所以你是可以讀的！」 這天國文課他蠻安靜的，有畫重點、抄筆記，但是也偷抄英文作業。   國中生好難搞。你永遠無法猜測他們接下來會如何突變！ (快八年級了，這些可愛的小傢伙，開始變得越來越不可愛>w --- 我錯了。 隔天他「三進三出」，給了我極大考驗。 課才剛開始，他舉手：「老師我可以去保健室嗎？手指痛。」「好啊，去吧！」見他開心起身，我說：「不過我必須在點名板登記你外出！」走到門邊的他頓時停住：「蛤！為什麼？」「你本來就不在教室呀！登記是我的職責。」「那算了。」他走回座位。對習作答案時，他舉手：「我還沒寫完，可以去外面寫嗎？你們先對答案。」一講完，黨羽們全說：「我也去外面寫！」眼見一群小鬼準備往外衝。「不用了，」我寧靜地說：「你們也不必對答案了。」開始在班級秩序板上登記座號。見狀，他們大喊：「老師，我有寫！剛剛發現其實有寫。」猜完的。接下來是分組遊戲，大家興奮地移動座位，唯獨正前方這位泰雅少年，不動如山，挑釁地望著我：「我可以不要玩嗎？我腳痛。」「你為什麼不想參與？」我揚眉。「我腳痛，我去外面寫國習。」我望著他，思索該如何回應，最後我微笑：「好啊，尊重你的學習方式。」他一臉錯愕。因為他一人跟我僵在那，課堂無法繼續進行，全班都在等，看老師怎麼回應。「所以？你要去外面自習嗎？」「可是班導看到，怎麼辦？」他突然想到。「沒關係，你就老實地跟班導說，因為你不喜歡國文老師的課，所以決定到外面自習，而國文老師也尊重你，同意你去外面讀書。」 全班譁然。 一旁的泰雅姑娘幾善說：「哇，老師妳這高招！雖然很溫柔，但是很有力量。」 他望著我，無語。「好啦孩子，你要在教室，還是去外面？」「……我去外面。」說罷，拿著習作往外走。這堂課十分歡樂，大家在教室狂舞。 下課前，我請同學把他叫回來。「你以後國文課要去教室外讀書嗎？」我問。「都可以，看妳啊！」他傻笑。「老師尊重你的選擇呀！如果你不喜歡上國文課，可以到外面自習沒關係。」「我沒有不喜歡上國文課啊。」「真的嗎？那你想去外面自習嗎？」「我都可以，看妳啊！」突然明白他先前只是說說，想看老師的反應，而非真的想出去。「那老師希望你在教室跟我們一起上課喔！你的參與很重要，我希望你跟我們一起。」「好，我在教室上課。」看似一臉真誠。「以後不要再跟我說要出去囉！」他點頭。下課時，偷偷聽到他問黨羽小泓：「你們剛剛在教室玩什麼？我超後悔剛剛一個人去外面……」 這天，我再度以為自己收服他了。 我還是錯了。今天上課，他拿著被班導處罰的弟子規抄寫，坐在我正前方第一排，這是在「哈囉」？是有多藐視我？課堂進行了十分鐘，他仍然繼續抄，我耐著性子說：「昊哥，要拿出課本了嗎？這罰寫不是課堂寫吧？」「這也是國文啊！」他邊回，邊振筆疾速地抄寫。「但這是你的罰寫啊？不然待會我請教一下班導，他有請你在國文課寫嗎？」他默默拿出課本，把罰寫收起來。接下來，趴在課本上睡覺。 嘆──如今見他的種種行為，已經從過去的「怒火中燒」，進化為「一聲長嘆」了。我覺得我有進步！ 又過了十來分鐘，見他翻來覆去，抬起頭來冥想時，我問：「睡飽了嗎？」他揉眼答：「沒有，怎麼越睡越昏啊？」「當然啊，白天睡覺只會越睡越昏。」我一邊講著唐朝格律詩，一邊回答他。終於快下課了，剩五分鐘讓大家自習。他說：「老師，我可以抄弟子規嗎？」「當然不行，你剛剛都睡了一節課，還好意思問我這問題。」「這也是國文啊。」「但不是國文課堂作業，是你的罰寫」我邊說邊指著「班級秩序本」：「你抄弟子規，我就會在這欄登記你。而且，你剛剛還趴睡。」 他默默放下筆。 我繼續說：「昊哥，你不要像飛鼠小子一樣整天來學校都在睡覺喔！」(飛鼠小子與他一樣是司馬庫斯部落、同個國小畢業的朋友，國一就開始自暴自棄，每天紅著眼上課)「他上妳的課都在睡覺喔？」「他現在都沒睡了啦，因為他一睡覺就會被我叫來旁邊站。」「喔但他其他堂課還是在睡啊。」「昊哥，如果你不想聽我講課......」我知道他轉移話題的技術有多高招，趕緊拉回正題。「我沒有不想聽妳上課啊！」「如果你覺得聽老師講沒幫助，你可以自己看，自己讀，但是要看國文課的東西，知道嗎？不要睡覺。」「可是國文要讀什麼啊？我真的不懂考試都考什麼？」他眨著眼：「都考成語、典故那些嗎？還有什麼？」 這是他不想上課，想放棄的原因嗎？或許他真的努力過，卻傷痕累累，最後乾脆自暴自棄。因為這所學校國文科段考都喜歡出爆難，至少...超出這裡學生能力範圍很多很多的考題，連續幾次段考全校國文平均分數都不及格。尤其是上一次段考，國文考超刁鑽，連我都會錯個三四題。 後來我很認真地跟他說明了國文的考試範圍。唉，也不知道他聽去幾分。而且下課，又有一堆小鬼來找我，便匆匆結束話題。 東風化雨系列 東風化雨/ 開學初見面 太陽班與品超班東風化雨/ 漢人老師教原住民東風化雨/部落少男少女東風化雨/ 孩子，你玷汙了你的族語東風化雨/ 當學生激怒老師東風化雨/ 老師，不要生氣東風化雨/ 老師的失望與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