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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7-25T20:27:27+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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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爾律治塞繆爾·泰勒·柯爾律治(Samuel Taylor Coleridge), 英國浪漫主義詩人、文藝批評家,湖畔派代表。曾在劍橋大學求學。早年同情法國大革命,後轉向保守立場。18世紀90年代曾和羅伯特·騷塞一道計劃建立烏托邦公社,未果。1795年與威廉·華滋華斯相遇並結成好友。3年後兩人聯合出版《抒情歌謠集》,開英國浪漫主義文學之先河。集中收有《古舟子吟》等當時最美的詩歌。還寫有《忽必烈》(1797)及哲學、文藝批評的論著《文學傳記》(1817)等。《苦舟子詠》,又名《老水手行》/《老水手之歌》,是柯爾律治唯一一部完整的長詩。這部長625行的敘事謠曲是一個神秘恐怖的浪漫故事:一名老水手對一個赴結婚宴的客人講述了他自己的可怕的故事。客人想走開,趕快去赴宴,卻為老水手眼中的特殊表情所吸引住,不得不站在那裡把這個故事聽完了。老水手和同伴們坐了一艘船出海去。一路上很平安。然後遇到了一陣暴風,暴風過後,這位水手卻無端地射殺一隻了航海者認為好運象徵的信天翁。因此,厄運又降臨了。船駛進靜海中,那裡沒有風也沒有浪;太陽如火如荼地照耀著。海水綠綠地滿載著腐物。船停在那裡不動,老水手被視為這次厄運的造因者。水手們都渴得要死去,彷彿有一隻船要駛進救他們卻又消失不見了。那是一隻幻船,水手們一個個都死在甲板上,每個死者的眼光都註定在這位殺死信天翁的水手身上。全船的人,只有他沒有死。後來,他對於自所做的惡罪覺得悔恨。於是天使們可憐他的悲苦,使死屍們站了起來,仍去做水手們的職務。他們開上了帆。雖然沒有風,船卻漸漸地移動。於是,這船一直駛到了老水手的故鄉。一個領航者離了海岸,出來迎接。但在他到這船之前,它卻突然地沉下了,留下了這位老水手在海波中與死神掙扎著。他被領航者所救。後來,他一想起那時受的言之不盡的痛苦,便不能忍。他的心在體內燒著,一直到了把這可怕的故事說了出來,方才覺得舒服。【英國】柯爾律治譯者:楊德豫這老年水手站在路旁,來三個,他攔住一個。「你鬍子花白,你眼神古怪,攔住我為了什麼?新郎的宅院敞開了大門,我是他家的親眷;客人都到了,酒席擺好了,鬧哄哄,歡聲一片。」他手似枯藤,鉤住那客人:「從前有條船出海——」「去你的!放開我!白鬍子蠢貨!」他的手一下子鬆開。他眼似幽魂,鉤住那客人——那客人僵立不動,乖乖地聽話,像三歲娃娃:老水手佔了上風。客人在一塊石頭上坐下來——沒法子,他只能靜聽;這目光灼灼的老年水手把往事敘述分明:「人聲喧嚷,海船離港,興沖沖,我們出發;經過教堂,經過山岡,經過高高的燈塔。太陽從左邊海面升起,彷彿從海底出來;它大放光明,在天上巡行,向右邊沉入大海。太陽一天比一天更高,中午正對著桅頂——」客人不能走,急得捶胸口,他聽到簫管齊鳴。新娘子臉兒紅得像玫瑰,她來了,進了廳堂;樂師們在她前頭走著,點著頭,喜氣洋洋。客人不能走,急得捶胸口,沒法子,他只能靜聽;這目光灼灼的老年水手把往事敘述分明:「海上的暴風呼呼颳起,來勢又猛又凶狂;它抖擻翅膀,橫衝直撞,把我們趕向南方。帆船飛奔,暴風狂吼,彎了桅杆,濕了船頭;我們一個勁向南逃走——像被人追趕的逃犯腳踩著追兵幽幽的黑影,低著頭拚命奔竄。起了大霧,又下了大雪,天色變,冷不可支;漂來的浮冰高如桅頂,綠瑩瑩恰似寶石。冰塊雪堆間,雪白的冰山亮晃晃,可怖堪驚;人也無蹤,獸也絕種,四下里只見寒冰。這邊是冰,那邊也是冰,把我們圍困在中央;冰又崩又爆,又哼又嚎,鬧得人暈頭轉向。冰海上空,一隻信天翁穿雲破霧飛過來;我們像見了基督的使徒,止不住向它喝彩。我們喂的食它從未吃過,它繞船飛去飛回。一聲霹靂,冰山解體,我們衝出了重圍!可意的南風在後邊吹送;信天翁跟著這條船,聽水手一叫,它就來到——來啄食也來遊玩。接連九晚,雲遮霧掩,它停在帆檣上歇宿;接連九夜,蒼白的淡月映著蒼白的煙霧。」「願上帝救你,老水手!魔鬼們折磨你一至於此!——你神情慘變!怎麼啦?」——「我一箭便把信天翁射死!如今太陽從右邊升起,彷彿從海底出來;被一團迷霧蒙蒙罩住,向左邊沉入大海。可意的南風照舊吹送;少了那可親的旅伴:再沒有海鳥一叫就到——來啄食也來遊玩。我行兇犯罪,看來只怕會連累全船的弟兄;他們都念叨:全靠那隻鳥引來了陣陣南風。『你怎敢放肆,將神鳥射死!是它引來了南風。』不紅也不暗,朝陽金燦燦,像天神頭頂般顯露;眾人又念叨:全怪那隻鳥惹來了重重迷霧。『你於得真好,射死了妖鳥!是它惹來了迷霧。』好風吹送,浪花飛涌,船行時留下紋路;這幽靜海面,在我們以前從來沒有人闖入。南風停了,帆篷癟了,陰慘慘,死氣沉沉;我們找話說,無非想衝破海上難堪的沉悶。中午,滾燙的黃銅色天上,毒日頭猩紅似血,它端端正正對準了桅頂,大小如一輪圓月。一天又一天,一天又一天,船停著紋絲不動;就像畫師畫出的一條船停在畫出的海中。水呀,水呀,處處都是水,泡得船板都起皺;水呀,水呀,到處都是水,一滴也不能入口。連海也腐爛了!哦,基督!這魔境居然顯現!黏滑的爬蟲爬進爬出,爬滿了黏滑的海面。夜間,四處,成群,飛舞,滿眼是鬼火磷光;海水忽綠、忽藍、忽白,像女巫燒沸的油漿。有人在夢中得到確息:是霧鄉雪國的神怪一路將我們追逼折磨,他藏在九尋深海。一連多少天滴水不沾,舌頭也連根枯萎;人人都啞了,說不出話了,喉嚨像灌滿煤灰。可怕呀!全船的老老少少瞪著我,何等凶暴!我頸間十字架被他們取下,掛上了那隻死鳥。日子真難過!喉嚨像著火!眼睛都木了,呆了。日子真難過!受這等折磨!眼睛快睜不開了。勉強睜開眼,我望見西邊有什麼東西來了。起初像小小一粒斑點,隨後像一團霧氣;遊動著,不斷遊動著,終於顯出固定的形體。斑點,霧氣,固定的形體,游來了,越游越近;它顛簸搖擺,左彎右拐,像閃避水下妖精。喉嚨已焦枯,嘴唇也變烏,不透氣,哭笑兩難;都成了啞巴,都站著不動!我咬破胳臂,嘬血潤喉嚨,才喊出:『是船!是船!』喉嚨已焦枯,嘴唇也變烏,他們張著嘴傾聽;一聽說是船,謝天謝地!都喜笑顏開,還大口吸氣,彷彿在開懷暢飲。『看看吧!』我喊,『它不再拐彎!它前來賜我們好運;沒一點微風,沒一點潮水,它卻直挺挺前進!』西邊的海波紅如烈火,黃昏已近在眼前;西邊海波上,臨別的太陽又圓又大又明艷;那船形怪物急匆匆闖入我們與太陽之間。一條條杠子把太陽攔住,(願天國聖母垂憐!)像隔著監獄鐵欄,露出太陽滾燙的大臉。哎呀!(我的心急跳不停!)那條船來得好快!那就是帆嗎——像縷縷輕紗,夕照里閃著光彩?像鐵欄一樣攔住太陽的可是那船的肋條?船上就只有那一個女子?還是有兩個,另一個是『死』?『死』,可是她的同僚?嘴唇紅艷艷,頭髮黃澄澄,那女子神情放縱;皮膚白慘慘,像害了麻風;她是個妖女,叫『死中之生』,能使人熱血凝凍。那條船過來,和我們並排,船上兩個在押寶:『這一局已定!是你輸我贏!』她說著,吹三聲口哨。殘陽落水,繁星湧出,霎時間夜影沉沉;怪船去遠,聲聞海面頃刻便消失無痕。我們邊聽邊斜眼張望:恐怖,在心頭喝我的血漿,彷彿在杯中喝酒!帆上的露水滴落下來,燈下的舵手臉色刷白,星光暗,夜色濃稠;一鉤新月從東邊升起,有一顆亮星,不偏不倚,在新月腳下勾留。星隨月走,滿船的水手來不及哼叫一聲,都疼得亂扭,都將我詛咒——不用嘴而用眼睛。兩百個水手,一個不留,(竟沒有一聲哼叫)撲通撲通,一迭連聲,木頭般一一栽倒。魂魄飛出了他們的皮囊——飛向天國或陰間!個個遊魂掠過我身旁,嗖嗖響,如同羽箭!」你叫我心驚膽戰,老水手!你的手這般枯瘦!你又細又長,臉色焦黃,像海沙起棱起皺。我怕你,你眼神好似幽魂,你的手焦黃枯萎!」「別怕,別怕,賀喜的客人!我是個活人,不是鬼。我孤孤單單,獨自一個困守著茫茫大海,卻沒有一位天神可憐我,苦痛塞滿了心懷。這麼多儀錶堂堂的漢子都死了,木然僵卧;成千上萬條黏滑的爬蟲卻活了下來,還有我。我看看腐爛發霉的大海,扭頭把視線移開;我看看腐爛發霉的船板,船板上堆滿屍骸。我兩眼朝天,待要禱告,可是,沒等我張嘴,便聽得一聲歹毒的咒語,咒得我意冷心灰。我閉上眼睛,老也不敢睜,眼球跳動如脈搏;不敢睜,怕的是天和海,海和天悶沉沉逼壓我睏乏的兩眼,還有死屍圍著我!死者肢體上冷汗已消失,身軀不腐也不臭;瞪我的眼神仍然惡狠狠,一如臨終的時候。孤兒的詛咒可以把亡魂從天堂拖下地府;而死者眼中發出的詛咒卻更加可驚可怖!受這等磨折,我求死不得,有七天七夜工夫。月亮正移步登臨天宇,一路上不肯停留;她姍姍上升,一兩顆星星伴隨她一道巡遊。月光像四月白霜,傲然睨視灼熱的海面;而在船身的大片陰影中,著魔的海水滾燙猩紅,像炎炎不熄的烈焰。那大片陰影之外,海水裡有水蛇游來游去:它們的路徑又白又亮堂;當它們聳身立起,那白光便碎作銀花雪絮。水蛇游到了陰影以內,一條條色彩斑斕:淡青,油綠,烏黑似羽絨,波紋里,舒捲自如地遊動,游過處金輝閃閃。美妙的生靈!它們的姿容怎能用口舌描述!愛的甘泉湧出我心頭,我不禁為它們祝福;準是慈悲的天神可憐我,我動了真情禱祝。我剛一祈禱,胸前的死鳥不待人摘它,它自己便掉了下來,像鉛錘一塊,急匆匆沉入海底。睡眠呵!天下無人不愛你,你性情多麼溫存!讚美聖母瑪利亞!是聖母把你從天國送來此處,讓你溜入我心魂。甲板上那些空水桶,在那兒已多日停留未去了;夢中見桶里接滿了露水,我一覺醒來,下雨了。嘴唇是濕的,喉嚨是涼的,身上衣裳也濕透;睡夢中想必喝了不少,醒后更喝個不休。我挪動,不覺得有四肢軀體,輕靈如一片羽毛——莫非我已在睡夢中死去,這遊魂上了九霄?我聽見咆哮的風聲:風起了,還不曾刮到近旁;而這些又薄又脆的帆篷已在風聲里搖晃。高空里突然熱鬧非凡!來去匆匆的閃電恰似百十面火旗飄舞!慘白的星星跳進跳出,忽而亮,忽而不見。風聲越來越高昂尖銳,帆篷呼嘯如蓑草;一塊烏雲潑下了雨水,月亮與烏雲緊靠。那一塊濃黑烏雲裂了縫,月亮還在它旁邊;閃電劈下來,不留空隙,像高山瀑布衝下平地,又像陡急的河川。那陣風總也吹不到船上,船自己動了,往前開;電光閃閃,月光慘慘,死者們哼出聲來。他們哼,他們動,他們站起來,不開口,不轉眼珠;眼見一個個死人又活了,哪怕是做夢,也玄乎。海上沒有風,帆篷不動,舵手卻開船向前;水手們又像往常那樣,一個個拉繩牽纜;手腳都僵直,像木頭家什,鬼魂們駕一條鬼船!我侄兒屍骸與我並排,兩個人膝頭相碰;他與我合力拉一根繩子,可是他一聲不吭。」「你叫我心驚膽戰,老水手!」「沉住氣,賀喜的客人!死者們魂魄早已飛走,並不是遊魂又回到屍首,是別有仙靈附身。天一亮,他們就垂手歇息,聚攏在桅檣四周,徐徐唱出柔婉的歌聲,歌聲又悠悠飄走。聽寰海周遭,清歌繚繞,這歌聲飛向晨曦;不久又緩緩飄回海面,獨唱與混聲交替。有時像是雲雀的清音從雲端飄灑下來;有時又像是百鳥啁啾,都想讓它們甜潤的歌喉響遍長空和大海。時而像一片急管繁弦,時而像笛音寂寞;時而像天使高唱聖詩,天庭也為之靜默。歌停了;但直到午刻為止,帆篷還宛轉吟哦,那音調好比蔥蘢六月里,濃蔭遮沒的小河徹夜向幽幽入睡的林木哼一曲恬靜之歌。午前,海上沒一點微風,這船卻安然行駛,不急不忙,順順噹噹——水下有神怪驅使。在九尋深海,有一位神怪從霧鄉雪國開始一路跟了來,如今是他在推動這條船行駛。帆篷在午刻終止了吟哦,船行也驟然中止。這時,太陽對準了桅頂,把船固定在海面;可是一會兒船就動起來,動作又短又艱難——它一退一進,一回只挪動船身長度的一半。突然,船就像烈馬脫韁,猛一跳,向前飛駛;熱血咕嘟嘟衝上我腦門,我倒下,不省人事。昏迷中,我到底躺了多久,自己也說不分明;我迷迷糊糊,還沒醒過來,耳邊便聽到,心裡也明白空中有兩個聲音。一個說:『憑基督名義,告訴我,兇手是不是此人?信天翁實在馴良無害,卻遭他利箭穿身!那住在霧鄉雪國的神怪對海鳥滿心喜愛,那隻海鳥卻喜愛此人,此人偏將它殺害。』另一個語調平靜溫婉,如蜜露滋潤心頭:『此人雖有罪,已受了懲罰,懲罰將延續不休。』第一個聲音『說吧,說吧,再說幾句吧,回答我一個問題——這條船怎麼走得這麼快?這條船得這麼快?這海洋可曾出力?』第二個聲音『海洋溫順得像一名侍從,不起風,也不起浪;他安安靜靜,亮眼圓睜,望著天上的月亮——月亮是嚮導,他向她請教吉凶都聽她吩咐;你瞧瞧月亮:她俯視海洋,那神情多麼親睦!』第一個聲音『海上不起浪,也不見風來,船怎麼走得這麼快?』第二個聲音『在船的前面,大氣被劈開:後面,又合成一塊。飛上來,老兄快飛上高空!遲了只怕要誤事;等到這水手醒過來以後,船就會慢慢行駛。』我悠悠蘇醒,船穩穩航行,不冷不熱的天氣;靜靜的暗夜,高高的淡月,死者們站在一起。甲板上,死者們擠在一起,倒像是一座靈堂;眼珠都凝滯,都對我盯視,月光里閃著寒光。他們眼中的痛苦和詛咒比生前絲毫未減;我無法逃避他們的怒視,也無法禱告蒼天。魔法終於解除了,我再度望見碧藍的海洋;我放眼遠眺,卻再難見到往日的清平氣象。好比一個人,膽怯心虛,踏上了一條荒徑,轉身望一眼,再不敢回頭,只顧得拔腳逃命;因為他知道有一名惡鬼在背後牢牢跟定。既沒有聲音,也沒有動靜,一股風吹到我身邊;既不見水紋,也不見波影,像不曾吹過海面。飄動我頭髮,撫弄我面頰,像吹過春郊綠野;這股風夾雜著我的驚恐,卻又像溫和親切。飛呀,飛呀,歸船似箭,卻又安舒而平穩;吹呀,吹呀,惠風拂面,只惠顧我一人。美滋滋一場夢境!瞧呵,這不是高高的燈塔?這不是山岡?這不是教堂?莫非我夢裡回家?船漂過暗灘,靠近港灣,我哭著,禱告不停:上帝呵!讓我醒來吧,要麼就讓我一睡不醒。港灣像鏡子一般明凈,鋪展得柔滑平勻;月光灑布在港灣內外,月影兒映在波心。峭岩和岩上聳立的教堂都在月光里閃耀;高高的風向標穩定安詳,讓靜靜月光朗照。經月光浸染,這一片港灣已變得銀白雪亮;驀地,紅光閃閃的形影紛紛湧現於水上。那一群紅色形影就在靠近船頭的地方;我望望甲板——哦,基督!見到了什麼景象!見到了(我憑十字架起誓!)甲板上屍身僵挺,每具屍身上,都站著一位紅光遍體的仙靈。這一群仙靈揮手不停,好一派神奇景象!紅光閃閃,像明燈盞盞把信號傳給岸上。這一群仙靈揮手不停,又全都默然無語;這肅靜沁入了我的心靈,好似雍容的樂曲。我隨即聽到盪槳的聲音,聽到領港人呼喚;我掉頭張望,只見水上划來了一隻小船。來的是領港人和他徒弟,來得快,感謝神明!我滿心歡喜——這滿船屍體也不能讓我掃興。我瞧見小船上還有一個人,聽嗓音,是那位隱者;他正朗聲吟唱他自己在林間所作的聖歌。他會把信天翁血跡洗乾淨,會幫我贖清罪惡。海畔山坡上有一片林莽,隱者就住在林間;他高唱聖歌,甘美歡快;每逢水手們從海外歸來,他愛和他們談天。他清晨、午刻、黃昏都祈禱,跪在膝墊上膜拜:膝墊是老橡樹一截殘樁,長滿厚厚的蒼苔。小船過來了,船上人說著:『這真是出了鬼了!剛才亮閃閃那些信號怎麼一下都沒了?』『奇怪』,隱士說,『我們呼喚過,可他們全不搭理!瞧這些破帆又癟又干,船板又歪又翹起!這樣的破帆我從未見過,簡直像冬天林子里黃葉的殘骸,一片片落在溪水上,順水浮漂;那時,常春藤讓大雪罩著,貓頭鷹吃著狼崽,還朝著樹下的惡狼怪叫。』『老天爺!這裡真像是有鬼!』領港人叫道,『我害怕。』隱士卻不慌不忙地說著:『怕什麼!划吧,快划!』划子挨近了這條大船,我不動,也不開腔;划子一靠攏這條大船,便聽得一聲怪響。響聲在水下,越來越大,越來越驚心動魄;劈裂深灣.撞擊大船,船像鉛錘般沉沒!這響聲沖犯高空和大海,震得我神志昏迷;像淹了七天七夜的屍骸,我在水面上浮起;比做夢還快,醒了,我躺在領港人小小划子里。大船一沉沒,便捲起漩渦,划子也迴旋擺盪;一會兒四境都歸於平靜,只山崖兀自迴響。我剛一開口,領港人立刻叫一聲,昏倒在地;修行的隱士兩眼朝天,忙不迭禱告上帝。我剛一拿槳,領港人徒弟便嚇得神魂錯亂:他放聲狂笑,笑個不了,眼珠滴溜溜亂轉;『哈哈!』,他笑道,『我明明見到,敢情鬼也會划船。』到底回來了!我踏上故鄉牢牢實實的地面!隱士從小船蹣跚走下,站不穩,腿軟如綿。『幫我贖罪吧,修行的善人!』我向那隱士哀懇;他畫著十字,答道:『你說呀!快說你是什麼人?』像周身骨架被掰開卸下,我這時痛苦萬狀;不得不如實講我的故事,講完了才覺得松爽。此後,說不準什麼時刻,那痛苦又會來臨,又得把故事再講一遍,才免得烈火攻心。我如同夜影,四處巡行,故事越講越流暢;誰該聽故事,該聽勸誡,我看上一眼便能識別,便對他從頭細講。新郎的宅院歡聲一片,客人們喧嘩鼓噪;花園涼亭里,新娘和伴娘唱著甜柔的曲調;你聽!鐘聲響了,告訴我晚禱的時辰已到!客官!我曾經獨自一個困守著茫茫大海:那樣荒涼,那樣空曠!彷彿上帝也躲開。我覺得,和眾多信徒一起上教堂虔心禱告,那滋味,比參加婚禮華筵不知要勝過多少。和眾人一起走進教堂,和眾人一起禱告:老人和幼兒,親朋和伴侶,快活的後生,俏麗的少女,一齊向上帝彎腰。再見吧,再見!賀喜的客官!請聽我一句忠告:對人類也愛,對鳥獸也愛,禱告才不是徒勞。對大小生靈愛得越真誠,禱告便越有成效;因為上帝愛一切生靈——一切都由他創造。」眼神清亮,鬍子花白,老水手轉身走遠;賀喜的客人也默默離開,再不去新郎的宅院。他彷彿挨了當頭一棒,滿腔興緻都消失;到了第二天,他性情大變——變得又嚴肅,又懂事。1797年至1798年 青年作家雜誌社 新青年 新文學 新閱讀投稿郵箱:qingnianzuojia2013@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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