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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執掌帝國最高權柄數十年的慈禧太后決意要過一次風光無兩的壽誕。她的後半生整壽都逢禍事。福建侯官人何剛德在清末曾做了十九年京官，一度外放地方，後來短暫擔任過民國的公職。入民國后，他追憶宦海生涯，記下自己的見聞。也因這種親歷歷史的切近，我很愛讀《春明夢錄》。何剛德固然對故國懷有溫情和敬意，又因畢竟是前朝，禁忌較少，故而他之下筆，舉凡朝野大事、宮廷典章制度，抑或官場私語，往往被壓縮進他自身的經歷，而具有即時性和私人性的特點。人物個性豐滿，現場活靈活現，真是精彩動人的史料記錄。譬如他記甲午年慈禧太后六十壽誕，便有一極有趣的故事。 內務府郎中慶寬伺候慈宮，頗見信用。有一日，德宗因慈壽要送禮，乃告慶寬：「我要送太后壽禮，汝為我備之。」慶乃打四個金鐲式樣呈進，謂：「皇上要送老佛爺壽禮，四個鐲樣，請旨要那樣，即打那樣。」太后曰：「我四個都要。」慶舉以回奏。德宗問：「四鐲須價多少？」慶曰：「值四萬。」德宗曰：「豈不是要抄我家了。」▲光緒皇帝在這個故事後，何剛德做了一個補註，記述了當時一個傳聞，據說光緒（即德宗）有四萬私房錢，存在紫禁城後門的錢鋪賺取利息。「今言抄家，與此語似相印」，他大膽揣測了一回。四十歲生日，咸豐帝駕崩未久，又有第二次鴉片戰爭及太平天國等變亂，何況東太后慈安尚在，她不可能大肆操辦。五十歲時，又趕上中法戰爭；六十歲時，慈禧已是兩次垂簾，歸政光緒，勢必要風光大辦。孰料六月中日戰事又起，大臣們紛紛上書，矛頭直指籌辦兩年的慶典工程。或言「所有點綴景物，一切繁儀，概行停止」，否則，「何以申警將士，振發庸愚」；或言「天下無事之時游觀，所以同民樂；而軍書旁午之際戒嚴，乃以遏患萌」，提議停辦頤和園受賀，轉在宮內祝壽。終於在八月二十六日，慈禧下旨，所有慶辰典禮，仍在宮中舉行，頤和園受賀事宜即行停辦。約一個月後，朝廷頒布新慶典日程。從九月二十五日開始，全國開始進呈各種貢物。兩日後，日軍渡過鴨綠江攻陷虎山，十月初九日，攻佔金州，初十，也就是慈禧生日這天，日軍分三路向大連灣進攻，清軍則早已潰散。▲慈禧太后在京城，慈禧由頤和園還宮的道路兩旁，需分段設龍棚、經棚、彩樓、戲台、音樂樓、游廊、燈樓、龍旗等景物，稱作「點景」。點景工程分60段，城外33段，城內27段，耗費驚人。據估算，每段需要銀4萬，那麼，整個點景工程就需240萬兩白銀。這筆錢從哪裡來？城內的點景費用由大臣們的孝敬（由俸廉銀中按二成五厘扣繳），城外則由宗室、王公、 京城各衙門和暨各省督撫將軍們的祝嘏、報效銀等支撥。雖然慶典兩年前，慈禧即有旨令王公大臣們，照例應進貢物緞匹，「均著毋庸進獻，以示體恤」,但不過是一紙空文，中央和地方大員們借個膽子也不敢不「循例」。事實上，按清宮檔案，光緒皇帝所進貢品，各種珠玉陳設，首飾，衣物，就價值28.8萬，加上30萬銀兩，總值接近60萬兩。▲頤和園慶壽圖壽典這種禮儀性活動，耗資巨大，本身被視作體制的一部分。按照日本學者加藤徹的看法，也算是一種「收入再分配」，一種舉國的「寄生蟲結構」。太后的奢侈，為臣民們提供了利益。譬如慶典採購，為慈禧置辦的各種龍袍、龍褂、蟒袍、氅衣等衣物和綢緞、蟒緞等面料，分別由蘇州、杭州、江南織造承織，耗銀23.2萬兩。此外，宮廷點綴、陳設、修繕均耗資巨大，參涉其中的人，人人利益均沾。何剛德那個有趣的故事，未見得真實發生過，卻很好的傳達出這場盛大慶典的本質。故事尚有後續。他接著講述，慶寬作為太后萬壽慶典的籌辦者之一，大概不肯與人分利，被滿人御史奏告家中藏著御座，舉動不軌。據何剛德說，皇帝召見了主審官，「必欲置之死罪」，而他作為承辦官員，認為查無實據，實在要辦，也只能革職。後來何剛德還是以慶寬家門口設下馬石，違製革職復命。但慶寬還是沒有逃脫被抄家，得銀三千兩而已。庄秋水最近更新做最好的綜合性思想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