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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公元1161年十一月二十七日拂曉的瓜州，微冷。海陵王完顏亮起得很早。今天，完顏亮的大軍將再次渡江，劍指江南。統一江山，已經是一個破碎的夢想。在遼陽，大金國已經擁有了另一個皇帝——金世宗完顏雍。對於一個理智的政治家來說，目前重要的不是渡江南下，而是揮師北返，奪取屬於自己的皇位。然而完顏亮不僅僅是一個政治家、改革家，還是一位詩人。「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完顏亮生平最喜的詞作就是柳永的《望海潮》，詞作里描述的杭州勝地一直讓完顏亮迷醉。在現實與理想面前，完顏亮選擇了後者。營外一陣喧囂，完顏亮腦海中第一反應是宋軍來襲。海陵王完顏亮從地上拾起射入營中的箭矢，卻看到箭矢上赫然刻著金軍的標識。海陵王知道一切結束了。1161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大金帝國第四任皇帝完顏亮被部屬所弒，時年三十九歲，死後被金世宗降封為海陵郡王，謚號「煬」。2海陵王完顏亮，字元功，本名迪古乃。其父親完顏宗干是金太祖完顏阿骨打庶長子，完顏亮是宗乾的次子。幼年仰慕漢文化，曾拜漢儒張用直為師，對漢文化有比較深厚的了解。金天眷三年（1140年），十八歲的完顏亮被授為奉口上將軍，任行軍萬戶，隨完顏宗弼（金兀朮）出征，親歷了宋、金順昌、郾城等一系列戰役。而自那以後二十年，宋、金之間再無大的戰事衝突。而大金國內部矛盾的鬥爭還在繼續著。作為金太祖庶孫的完顏亮，在金王室的內部鬥爭中走上了金帝國歷史政治舞台最頂端——皇統末年，完顏亮成功發動政變，弒金熙宗，成為了大金國的第四任皇帝。完顏亮上台後，在大金國展開一系列的政治改革。首先是廢除行台尚書省，廢除中書、門下兩省，仿漢制設立樞密院，完成了對金中央官制的全面改革，頒布了「正隆官制」，基本確定了金朝的政治制度；大力改革和加強科舉制度，廢除之前的南北選和儒學的「經義科」，各地一律只考詞賦，統一了科舉制度；又「初置國子監」，新增殿試，親自過問選官大事，大批任用漢、契丹和渤海人做官。其次是遷都中都（北京）。隨著金國的整體社會結構從游牧轉為農耕，上京會寧府漸漸失去了控制全國的地位，為此完顏亮作出了一個影響大金國歷史走向也是影響歷史的決定，遷都中都。同時積極營造東都汴京。在文化和經濟上，完顏亮上任之初就「詔河南民，衣冠許從其便」，緩和金國境內漢人對「剃髮易服」的不滿；加強執行女真南遷的政策；積極扶植女真游牧貴族向封建地主轉化，擴大了國家的封建領戶，增加了稅收；並印鈔鑄錢，改革了幣制。一系列的改革為女真族逐漸完成封建化奠定了穩固的基礎。他統治時期的十二年，金國的經濟穩步發展，吏治清明。當然，矛盾也如地下的烈火在運行。改革必然會觸及一部分人的利益，首當其衝的是女真一大批舊貴族。完顏亮統治的十二年裡，不停地鎮壓舊貴族和反對勢力，殺戒大開，對原太宗一系、宗翰一系及其宗室貴族都實行大規模的誅殺。而遷都移民，也讓一大部分女真貴族敢怒而不敢言。完顏亮並沒有過於專註國內的那些矛盾，他的眼光放到了南方——南宋。統一，才是他的理想。南宋紹興三十一年（金正隆六年，1161年）秋，完顏亮征女真、契丹、奚三部二十四萬壯丁，另又強征漢族壯丁，番漢合編，編為三十二軍，另征水手三萬，分三路南下：第一路水軍由完顏鄭家奴由海道直攻臨安，第二路由張中彥、完顏合喜由鳳翔取大散關向四川進攻，完顏亮則親率十二萬大軍出壽春向江淮進軍。三路分發，前兩路更多是吸引南宋的注意力，而此次南征的主力則是完顏亮親率的大軍。自從公元1141年宋、金柘皋之戰後，兩國之間已經二十年沒有大規模的戰爭衝突了。南宋當初的四大名將，不是被殺就是年老，已經無多少大將可用了。而對金軍的全面入侵，南宋有所準備，對三路來犯作出了相應的應對。原岳飛屬下大將陳寶率水軍阻擊第一路由海道攻臨安的水軍。宋金之間的水軍實力差距是巨大的，何況金軍的水手均為漢人，並不願意為金人賣命，在陳家島，宋軍全殲金軍水軍，斬金將完顏鄭家奴等六人。第二路入川的金兵也遇到了大將吳璘的全面抵抗，吳玠、吳璘兄弟經營四川多年，金兵在四川占不了多少便宜，吳璘屯兵青野原，其部將李彥仙在黃牛堡擊退了金兵，吳璘乘勢派兵夜襲寶雞渭河，並相繼收復了秦州、隴州、洮州等地，向金兵發起了新一輪的反攻。前兩路金軍都沒有對南宋造成多大威脅，而完顏亮親率的第三路大軍在戰爭初期還是取得了很大的優勢。南宋方面，最初派出年邁的名將劉錡由揚州開赴淮陰守淮東，同時命擔任建康都統制的王權進駐壽春。然而王權畏敵，並不肯進駐壽春，只進駐到廬州。在打探到金兵的強大后，嚇得連廬州也不守了，退至合州。隨後在合州和金兵略作交鋒，便直接棄守合州，退至採石。王權的不戰自逃破壞了南宋的整個防線部署，劉錡也不得不退守揚州。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年邁的劉錡此時又身患重疾，不能上前線指揮。無奈之下，宋高宗只得用樞密院事葉義問負責江淮戰役，成閔代劉錡，諸軍統制李顯忠代替王權，又派人督促江淮軍馬府參謀軍事催李顯忠赴任。同時派虞允文督促李顯忠赴前線並犒軍。虞允文，字彬甫，隆州仁壽人。其父虞祺曾任南宋太常博士、潼川路轉運判官。虞允文早年以孝聞名。其母逝世后，念其父孤苦，七年不曾離其父左右。曾作《辨鳥賦》，被後世學者認是堪比李密《陳情表》嘔心之作。直到其父死後，虞允文方參加科考中第，入朝做官。在政治上，虞允文屬於積極的主戰派，當完顏亮積極備戰準備南下時，虞允文就提出完顏亮南下必爭兩淮，建議將重兵放在兩淮。此時的虞允文在朝中人微言輕，又是文人出身，這個建議自然沒人採納。而事實證明了完顏亮的出兵戰略正符合虞允文的判斷。王權敗退、劉錡抱病，戰事的不利讓南宋朝廷上下震驚，差點讓宋高宗趙構又起了到海上去逃亡的念頭。最後在主戰派的支持下，倉皇臨陣換將。然而換將並沒有起實質性作用，真正決定整個戰役的走向的是虞允文的赴任。到達了採石的虞允文沒有找到組織，李顯忠還沒到，到處都是王權留下的散兵游勇，而對面的是完顏亮即將進行渡江的十多萬大軍。宋高宗趙構並沒有給虞允文什麼權力，犒軍而不是督軍，是一個走過場不承擔什麼責任的活兒。虞允文選擇了承擔原來他不用承擔的擔子——指揮採石防禦戰。他把散亂的宋兵集攏起來，臨時召集了張振、王琪、時俊、戴皋、盛新等將，進行布署和防禦。採石宋軍終於群龍有首，七聚八攏，有一萬八千餘人。而對面的金軍則是宋軍的十倍有餘。十月初八，金軍開始從採石渡江。事實證明了，決定戰爭勝負的最重要因素，永遠都不是雙方兵力。可以是人心背向。而看了采石之戰，你更可以說——科技就是戰鬥力。完顏亮或許並沒有好好地問過他的叔叔完顏宗弼，當初是怎麼被困在黃天盪不能出來。大金帝國的鐵蹄或許能夠踏平任何陸地，但是到了水上，他們就沒有了根。金軍渡江的所有船隻，基本上都是佔據了合州后拆百姓的房屋取其料臨時建造的普通木舟。而宋兵人雖少，但裝備精良。尤其在水軍的建設上，相比較金軍毫無科技含量的普通木舟，宋軍已經在水戰中普遍使用車船。車船是在唐末時由荊南節度使李皋最早設計發明，是現代海軍戰艦的雛形和始祖。最初的車船有兩個木輪槳，每側一個，一輪叫一車，以人力用腳踩踏，帶動輪槳轉動，使船行駛，前進速度很快。史稱「翔風鼓浪，疾若掛帆席」（《舊唐書·李皋傳》）。而發展到南宋朝時，輪槳增多，有四輪、六輪、八輪、二十輪、二十四輪以至三十二輪之多。 宋代最大的車船已經「船長三十六丈，廣四丈一尺，船高兩重或三重，可載千餘人。上設拍竿，長十餘丈，上置巨石，下作轆轤貫其顛，遇官軍船近，即拍竿擊碎之」。采石之戰中，宋軍使用的海鰍船就是車船之一。有這樣的裝備，有在虞允文的指揮激勵下團結齊心的一萬八千將士，已經足夠抵禦完顏亮的十多萬大軍了。宋軍的海鰍船在江中來回馳騁，將底闊如箱、行動笨拙的金舟撞沉入水，偶爾登上南岸的金兵也被宋軍的岸上部隊擊潰。完顏亮的採石渡江計劃被粉碎了。次日，完顏亮準備在楊林河口渡江，再次被宋軍擊潰，還體驗嘗試到另一種武器「神臂弓」的威力（「神臂弓，實巨弩也，立於地而踏其機，可三百步外貫鐵甲。」《閱微草堂筆記》）。完顏亮見採石渡江不成，率軍轉向淮東，企圖在瓜洲（今江蘇邗江）南渡。虞允文準確地判斷出完顏亮的意圖，在李顯忠到達採石后，他很快率領萬餘兵馬赴鎮江，支援在鎮江病重的劉錡。此時楊存中、成閔、邵宏各路援軍也已經達到了鎮江，共有二十萬，敵我雙方的力量發生了變化。與此同時，完顏亮聽到了完顏雍乘機在遼陽發動政變自立為帝的消息。完顏亮並沒有選擇回師平亂，而是要求部將在十一月二十七日強行渡江。金軍軍心已亂，抬眼望去，只虞允文乘坐宋軍最威猛巨大的車船在江中來回巡遊，其速度之快金人從未見過，疑為天兵天將降臨。渡江是死，而大金國的真正老闆是誰？現在還是問號。金兵部將們私下交換意見，認為還不如幹掉完顏亮，拿完顏亮的人頭向新老闆完顏雍領賞。十一月二十七日凌晨，以浙西兵馬都統制完顏元宜為首的部將發動叛亂，弒金帝完顏亮於御營。一代梟雄完顏亮為了他統一的理想，失去了他的江山和性命，成全了一個文人虞允文的千古英名。虞允文一戰成名，在朝野上下獲得極高聲譽。不久虞允文被委任為川陝宣諭使，與大將吳璘一度收復了陝西六郡。后虞允文被召回臨安，任參知政事兼知樞密院事。吳璘死，虞允文再度接替他出任四川宣撫使兼知樞密院事。乾道八年（1172年），改任左丞相兼樞密使，但他隨即要求鎮撫四川，以圖光復大業，最終積勞成疾逝世。當初取得採石大捷后，虞允文來到鎮江。老將軍劉錡不顧重疾，起床向虞允文說，我等武將，想不到要一個文人來解國家的危難，實在是太慚愧了。而千年之餘，毛澤東也發出了「偉哉虞公，千古一人」的感慨，對這位勇敢的文人送上了讚美之詞。採石一戰影響深遠，基本奠定了宋、金南北對峙的格局。從此以後，金國高層基本沒有了南下統一的慾望，而南宋在進行了幾次不癢不痛的「北伐」后，也滿足於偏安一隅。此後三十年，雙方再無大規模衝突。沒有虞允文在採石的化腐朽為神奇，或者完顏亮不選擇自殺性的瓜洲渡江，宋、金之間的歷史，會是一番什麼走向呢？《憑欄觀史》特約撰稿人：夜狼